卿本贼人 第33章 出城

三月初三上巳节，出城的人络绎不绝。

南城门，车马人流拥堵，卢家的马车行了许久，终于行到城门外，却见城墙外的官道仍是挤挤挨挨，板车驴车前后相接，移动缓慢，不少乘车的人半道下车，在河边走动。

上巳节有祓除畔浴的习俗，南城门外有条卫水河，河水清澈，流速较缓，城中不少人都选择来卫水河畔。

穆清在去年上巳节，随三夫人去了西城门外的溪边，那里少见人影，倒不知南城门有如此热闹，一时间懊悔不及，只得戴上帷帽，和卢彤雪下车，徒步走去卫水上游。

高高的堤岸边，十步一株柳，行人从柳帘下穿过，比车马快上数步。

随人群走了没多远，随行的护卫传声禀报，说是季家小姐有话要近身相谈。

穆清和卢彤雪正拉手并行，闻言，都回头望去，隔着纱帷，认出季淑采和季淑珍身边的丫鬟。

季淑采顶着帷帽，携妹妹走来，语声含笑：“卿雪，想不到会在这儿遇到你，你如今能出门游玩，是真的康复了？”

穆清应声称是，便听季淑珍道：“我就想应当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泠春紧张兮兮，担心你是那日在她家沾染了什么，或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你要再见到她，可得好好和她解释。”

数日不见，她不讲客套，更加无礼，一番话说得居高临下。

穆清有些诧异，一时没想好如何回应。

卢彤雪接过话：“泠春可不会为难我卿姐姐，若是见了面，只会高兴。”

“也对。”季淑珍拖着嗓音道：“卿雪姐姐是要做王妃的，谁不得捧着？就算日日闭门谢客，人家知府小姐也得上赶着客套。”

“珍儿，休得胡言。”季淑采责备一声，叹了口气，“卿雪，我这妹妹的刁钻性子是无药可救了，你别在意。”

季淑珍闻言，抱起手臂背过身，显然不高兴。

穆清心知理亏之处，坦言道：“前些日子，我确实不便见客，绝不是故意摆架子推拒好意。”

容貌受损，再加上因钟临岚而心怀忐忑，她压根不想见客，一概拒见各家小姐。要不是无法将小王爷挡在门外，她连小王爷都不想见，只想捂起脸，等好全了再见人。

季淑采温声道：“我知道你定然是不得已，但如今既然已经好了，可得与我们好好聚一聚。”

穆清透过纱帷往前方看了看，只见人潮如流往前去，“听说卫水上游有浅滩处，到了那儿，可以找地方坐下来谈谈。”

季淑采笑道：“不必去卫水上游，我知道不远就有一处清静地，搭船去极方便。”

她抬手一指，指向卫水。

卫水河道宽阔，一眼望去，可见河面滔滔，白雾飘飘，中间一片绿洲，恰如白玉汤中一青螺，上有屋舍临岸，隐见人影如米粒。

穆清听说过那地方，道：“那碧华洲似是有主的。”

“是甄家的。”卢彤雪欢快道，“我上次去甄家贺生辰，就是去那儿。湘灵的祖父是一位阁老，早年买下那块地，如今在那儿颐养天年。”

季淑采笑着感叹：“彤雪来卫州月余，能与湘灵相熟，着实得人喜欢。”

卢彤雪一听，心情好上三分，也客气起来，“只是能说上几句话而已。你们季家和甄家不还是来往的亲戚么？”

“嗯。”季淑采矜持点头，“这次出来原就约好去串门。”

继续沿河道往前走，不远处便是堤岸码头。

因是随人去做客，穆清只留了宁姑和侍玉在身侧，打发其余仆婢和护卫等来马车后，自去歇息，而后，乘上两艘小船，飘然越过河面，到了碧华洲。

甄家早有人守在岸边，得知来客，笑言引路，去往碧华庄。

穆清一路上回想甄家小姐甄湘灵，想了好一阵，才从参加过的宴会中寻出一点印象，隐约记起那是个有点傲气的女子。

碧华洲上，林木茂密，歧路繁多，更有山坡起伏，遮人眼目，走得人东环西绕，眼花缭乱。

到了路尽头，便见绿林环抱中，一座青砖乌瓦的宅邸高高耸立，马头墙上鹊尾飞翘，檐下乌木雕着古兽，颇见气派。

一路行进，穿过幽深的侧院跨院，直抵中庭，便见藤花缭绕的长亭下，一个绿衣女子背影纤纤。

听到庭中脚步声，那绿衣女子回过头来，竟是刘知府家的泠春，她身穿水绿云烟裙，梳着百合髻，捧着一卷书册，展露笑颜，“你们可算来了。”

见来人齐齐摘下帷帽，她快步走到穆清跟前，道：“卿雪，你这是都好了？”

季家姐妹侧头看去，见穆清云鬓之下，肌肤无暇，毫无出过疹子的痕迹，怔怔然有些失望。

穆清笑着点头，“别看现在好像没什么，之前着实长满疹子，吓人得很，所以才不想见人。”

刘泠春抿唇微笑。

卢彤雪朝她挤挤眼，道：“就说不用太担心吧，我卿姐姐吉人自有天相。”

刘泠春轻轻捶了她一下，倒显出几分亲昵。

穆清正惊奇她二人何时变得如此熟稔，便听季淑珍出声。

“泠春，怎么只有你在这儿，湘灵呢？”

刘泠春轻道：“湘灵先前在这儿，被甄阁老召去见客了。”

让女眷出去见客，大抵不是寻常的客人。

季淑采问：“你可知是什么客人？”

刘泠春眉眼一低，“等湘灵回来再说吧。”

瞧她如此，旁人一径猜出，定是男客。

甄湘灵也在相看亲事的年纪，但刘泠春低着头，怎么问也不肯多说。

冷场片刻，季淑珍转开话头，“泠春，你刚在看什么书？”

刘泠春将卷在手中的书册递了出来，呐呐道：“湘灵给我看的，这上面的图画可见出画师功底不凡。”

看到书册的蓝色封面，穆清眼皮一跳，见季淑采接到手中展开来，果是之前从杜吉娘那儿见过的《萃英集》。

她不禁抬眼看向卢彤雪，卢彤雪看了看那册子，咬唇憋住笑意。

“哎呀，这上面写的画的都是男人！”

季淑采随手一翻，欲要脱手，季淑珍接了过去，倒是一页一页细细看，煞是得趣。

“确实画得不错，比话本子上插画的男人好看多了。”

季淑采左右一看，见卢家姐妹淡定如看戏，忙劝道：“珍儿，这可不能随便看。”

“怎么不能随便看？”远远传来这么一句。

众人望向月洞门处，便见一袭淡蓝身影走了进来，袅袅婷婷，流彩云纱裙飘然拂动。

季淑采笑道：“湘灵，你从哪儿得来这么一本册子？”

甄湘灵五官清淡，一张脸宛若轻笔勾勒，上了妆，正好浓淡合宜，笑起来颇有神采。

她下颌轻抬，美目一转，看了看院中众人，指着季淑珍手中的《萃英集》，“这册子做出来不就是给人看的么？淑采也才十八岁，倒跟老学究似的。”

季淑采被说得尴尬，抚了下发鬓，“那册子上毕竟都是男人，咱们……”

“应该关起门来看么？”甄湘灵笑笑，“放心好了，这院中的人不会外传的。”

季淑采无语，见妹妹仍津津有味地看册子，而卢家姐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气闷，她转念间腹诽一番，解了气，又温文尔雅地笑了笑，“湘灵说的也是。”

卢彤雪上前一步，笑道：“湘灵，不是跟你说了，这册子当不得真么，怎还弄到手来看？”

甄湘灵道：“听你说了后，是没兴致了，但有人送过来，不看白不看。”

因听卢彤雪说了借册子的经过，她转眼向穆清看了看。

穆清问候一声，也颇好奇地回看她，心中觉得此人有趣，暗道之前怎么没注意她。

哪里知道季家姐妹说过她多少坏话，令人不自觉地想要疏远。

甄湘灵打量着她，简单客套几句，到底兴致缺缺，很快便转向刘泠春。

她近日与刘泠春相交，谈及书画，如同找到知音，相交甚笃，当下就着《萃英集》中画师的笔锋赏评起来。

季淑珍听说画中人大多与真人不符，便当赏画一般，在旁看得兴味盎然，不时比较哪个男子的画像更俊。

季淑采颇觉丢脸，却又无可奈何，瞧见穆清和卢彤雪也都围着看得投入，不禁暗生鄙夷，只恨小王爷不在此处，无以让他得知未来王妃的浅薄。

一本册子从头翻到尾，言尽意欢，甄湘灵仿佛这才想起要事，道：“差点忘了，今日是春浴日，原是要请你们用泉水浴身的。”

碧华洲头有一□□泉，水质清冽，奔涌如溪，甄家在泉边建造庭院，引泉流建浴房，是一处令人称羡的消闲地。

“可惜我祖父有客，不便用浴房，只能带你们去泉边踩踩水。”

甄湘灵这般说，余人皆道无妨。

穆清自是无所谓，而卢彤雪只想出府玩，不拘如何玩。刘泠春向来腼腆，本还为春浴而忧愁，听说只去踩踩水，反倒松了口气。季家姐妹另怀心思，都表示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