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凝香居,穆清将将坐下,便见宁姑绷着脸,向她进言:“小姐,以后与那杜吉娘少来往为妙。”
穆清纳闷,“可宁姑不是说过,她是奇女子么?”
宁姑微微叹气,“在这世道,顶着女子之身,给自家挣出一片天,她确实颇具才能,可到底是买卖人,利字当先,上次去珍宝阁,这次去一叶居,都存心利用,小姐只怕不够她用的。”
穆清并非察觉不出其中的利用,只是那杜吉娘每回都笑容满面,热情待人,听她说话总觉舒心,便懒得去想了。
听了宁姑的话,穆清失落道:“我知道了。”
“还有彤雪小姐,”宁姑缓了缓语气,“她的婚事有夫人为她相看,小姐不必费心。像今日这般,为杜吉娘那么一本册子,跑去见人,大可不必。”
“母亲在为她相看么?”
“当然了,只是不怎么顺利。小姐之前在病中,我们也就没提。”
当下里,宁姑细说一番。
自卢彤雪留住卫州,三夫人明里暗里托人打听过,城中有哪些尚未婚配的公子,之前看中一个,与那家夫人来往一阵,后来发现那家公子脾性不好,只得作罢,近日,还说动三老爷,让了解书院里出身不错的适龄学子,帮着拿拿主意。
故而,今日去找杜吉娘,还去一叶居看人,既不必要也不妥当。
穆清向来听从宁姑的话,自是从善如流。
这厢刚说完,便听外面有人来报,说是小王爷又来了卢府,在门口遇到三老爷,正在花厅谈话,等小姐前去。
当穆清去到花厅时,卢三老爷与小王爷同坐上首,谈兴正浓。
“老夫记得,那时王爷还不到四尺高,但在殿前应对机敏灵活,有礼有度,先帝甚是喜爱,只遗憾王爷身体不佳,倘到今日,见王爷行动自如,与常人一般,大抵是十分高兴的。”
卢三老爷捋须说了几句,知穆清到来,招她进门入座。
穆清问过安,坐到卢三老爷下首,微一抬头,便见小王爷对她笑,私下相处时,这倒没什么,但卢三老爷在旁,穆清不免有些紧张。
也许因她曾经有个爹,也许因卢三老爷不苟言笑,她称其为父亲时,总不如称三夫人为母亲来得自然,有时还因卢三老爷看着她,担心自己的秘密被看穿。
好在小王爷并未将话题转向她,仍顺着卢三老爷的话说了下去,穆清听得半懂,知道说的是入京之事。上回在玄隐寺时,听小王爷提过不久要入京,为皇帝陛下贺生,这似是年年皆有的惯例,穆清没怎么在意。
“去年入京,本王只匆匆见了圣上两面,便折服于圣上的英明和气魄,今日听卢大人一言,对圣上更多了些钦敬。”
“圣上虽有霹雳手段,但也颇重人情,王爷不必惶恐,寄以叔侄情分,更得圣心。”
萧裕点头,神色却未曾放松,道:“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卢三老爷捋着长须,顿了顿,“王爷如今身体大好,而此地大都督之位仍旧空悬,可有意受此封号?”
萧裕笑道:“本王年纪尚轻,又无功名,何苦揽这差使?哪怕有人提议,本王也已想好对策回绝了。”
“既如此,王爷此番入京,只需像之前一样,无须担心节外生枝。”
“多谢大人开解。”
说到这里,卢三老爷转向穆清,问了问读书近况,待穆清答说一番,便告辞离开了。
等卢三老爷走远,穆清回过头,便见小王爷不似先前坐得端正,懒散地斜靠椅背,眯眼看着她。
穆清被他瞧得莫名,问:“王爷为何这样看我?”
萧裕语气不满道:“昨天在玄隐寺告诉你,本王要入京了,你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穆清低眉,眨了眨眼,从玄隐寺回来,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对付钟临岚,旁的事都不大上心。
“我想,等王爷入京后,我就去王府陪陪王妃娘娘。”穆清说着,见萧裕仍是不满的模样,改口道:“依王爷之见,怎么样才叫放在心上?”
她问得直白,萧裕为之一呛,“本王要离开一阵,你就没想表示一下?”
“王爷又不是去虎狼之地,而是去京城。京城那等繁华的地方,旁人想去还不便去,王爷去那儿,一路上有侍从相随保护,到了京城也是皇亲国戚。我想着无需担心,倒是王妃娘娘留在府中,可能有些孤单,需要去陪陪她。”
穆清自觉说得有理,果见小王爷看她的目光柔和了不少,冲她笑道:“你想去京城么?”
“如有机会,自是想去看看的。”
“可惜了。你要是没有病那么一场,和本王如期完婚,这次原该一起去京城。”
“那我们明年是不是可以一起去?”
穆清心生向往。
萧裕的笑容淡了淡。
王侯有诏必须入京,无诏不得入京,明年是何情形,还不一定。
他父王当年夺位失败,被封到这偏远之地,仍受忌惮,府中遍布探子,没几年身体就垮了,太医说是抑郁不得志,得了体衰之症。同时,作为被先帝喜爱的孙辈,他也生病,一度病势凶险,近年才知不是病,而是毒,为拔除体内余毒,已悄悄试过无数法子。
当今圣上坐稳了皇位,对他这皇侄,到明年还有多少兴趣,诏他入京相见?
萧裕没有多说,轻轻笑道:“明年的事,明年再说。”
虽是惯来随意的口吻,但穆清听得其中有些异样,见他随后说笑,都和平常一样,又觉自己多心。
约好明日一早去城门送行,回到凝香居,穆清尚有些不解,小王爷去京城,应该和回老家一样,轻松愉快才是,可感觉上不是那么回事,便问起宁姑。
宁姑不敢妄言,捡着要紧的说了说。
“小王爷去一趟京城,来回至少大半个月。也就是说,将有这么长时间见不着,又不了解情形,小姐应多多表达不舍和担心。”
宁姑早有思虑,小姐一直忙着习礼认字读书,没学过女工,平日连个香囊也没做过,备礼只能用现成的。
之前从玄隐寺回来,她便帮着选过礼,只是今日一早出门,没来得及拿出来,当下让侍玉呈上选好的几样礼物。
穆清从中取了一枚色泽通透的白玉流云佩,想着小王爷曾收集她编的草蟋蟀,让宁姑找来绳结花样,挑了寓意吉祥如意的来编,只是她并非心灵手巧,学了大半宿,才终于编得马马虎虎。
第二日清早,赶到北城门,没等多久,便见王府的车驾出城来,两列骑马的劲衣侍卫随侍左右。
临近卢府马车时,小王爷下了车,穿一身绛紫织金蟒服,通身贵气。
穆清近日爱素淡,那白玉流云佩与她身上的柳青交领襦裙颇为相配,与小王爷却格格不入。
她照宁姑的提点,说了些关切的话,轮到该拿出玉佩时,便有些拿不出手。
萧裕见她揪着袖角期期艾艾,笑道:“袖子里藏的什么?”
穆清抿唇,将捏了许久的玉佩拿出来。
萧裕将玉佩握在掌中,指尖在其略显松散的淡黄绳结上滑动,“这绳结编的可算用心了。”
穆清听得高兴,道:“这叫盘长结,我编的,学了几个时辰,编到半夜才……”
话未说完,便见小王爷望着她,将那绳结凑到唇边,别有意味地触碰。
她瞬间没了声,脸颊发烫,只觉得周边人都在看着。
萧裕笑意隐隐,“这心意,我收下了。”
眼见他上了马车,车驾辘辘而去,消失在路道尽头,穆清仍有些恍神。
侍玉在旁笑着催促:“小姐,咱们该回去了。”
临上车之际,忽听路中马蹄哒哒,一行骑马之人从城外而来。
穆清回头,望见为首之人身穿青袍,不消行到近处,依其轮廓,便知是钟临岚,身边似有穿皮甲的兵士。
仿若见到不散的冤魂,穆清迅速上车,放下车帘,命人打道回府。
钟临岚骑着马,看到城门下有卢家的马车,想想方才在官道上遇见的王府车驾,不难明白卢家的马车为何出现这里。
他勒紧缰绳,向身边的常随道:“务必找出那毒药的来历。”
常随名叫昆山,生得五大三粗,曾是一位冤主,受钟临岚解救后,跟随于他,遇到艰险时,颇能派得上用场,对于动用脑筋之处,却是有心无力。
昆山听到吩咐,懵然想了片刻,记起昨日一早,自家大人被人刺伤后,请华大夫入府治伤,顺便又请华大夫查验了一杯茶,验得茶里有不知名的毒药。
他应声道:“那毒药不是找府衙的人去查了吗?只要在城中找到贩卖毒药的窝点,一定会来通报的。”
虽然刘知府声称城中没有那样的窝点,但自家这位大人认定有,刘知府想必无论如何都会应付出个结果来。
穆清回到府中,思及钟临岚在马上的样子,半点衰弱也没有,猜想他大约没有中毒。
买回来的毒药还剩半瓶,她握着瓶子,纠结一番,既然决定了要杀他,不管怎么样,都该做到底。
当夜,她又去了一趟御史府,却发现钟临岚之前住的那个院子里,没点灯笼,也没有守卫,潜入进去,屋子里也没人。
穆清惶恐,他定是对她起疑心了。
偌大的府邸,有好几个院子点着灯,不知道他歇在哪里,就不便下手。
她藏在暗影中,打算找找看,行到一处点灯的院子附近,正要翻墙进去,便听到墙后巡逻的人在说话。
“前任御史被杀,现在这一位又差点被暗杀,当个御史还挺危险的。”
“可不是,知府大人紧张得不行,这才派我们来此守卫。”
“若真能抓到刺客,应当算立一大功吧?”
“别说刺客了,要是你今晚能在府中抓到个毛贼,都算你立一大功。”
……
穆清听了几句,心下惊疑不定:有人暗杀钟临岚?她就不必投毒了,要是为此被抓,未免不值得。
离开御史府时,她心绪复杂,希望暗杀之人早日给钟临岚一个痛快。
之后数日,她窝在凝香居里,日日读诗,不时让人说说府外的情形,听说御史遇刺的消息传开,城中有隐蔽的不法窝点被查了出来,闹出不小的动静。
她一边听着,一边对着镜子细细看,脸上的疹印都已逐渐消退,她心情大好,顺口问道:“那刺客还没被抓到么?”
侍玉应道:“还没有。”
穆清为此感到安心。
只要刺客一日没抓到,钟临岚就有危险,也就分不出心神来找她麻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