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逛了几个铺子,在街边看了城隍出巡的盛景,又到康平楼,择了一间清静小室,点了卫州的特色菜品,卢彤雪早已开怀,穆清也觉轻松。大饱口福后,二人放下筷子,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便听有人叩门。
来人名叫杜吉娘,是康平楼杜老板的女儿,与穆清年纪相仿,因躲雨借伞而结识。
她生得圆润,头戴金钗,身穿珍珠衫,一进门光彩照人,笑道:“好久不见卢小姐,我想念得紧,刚听说卢小姐来了,还以为是在逗我,看到卢家的车马才知不假。”
“多日不见,吉娘似是清减了些,快来坐。”穆清向她招手。
杜吉娘坐到桌边,得知同坐的另一位也是卢家的小姐,当即殷勤问候。
卢彤雪寥寥回应,乍一眼见到这姑娘,满身珠光宝气,便没多少好感,听闻是商贾之女,更多了些鄙夷,只冷眼看她与堂姐相谈甚欢。
“你们来了,真该告诉我一声,这菜可以做得更好些。”
杜吉娘指了指面前的菜品。
桌上的菜碟几乎都空了,仅有肉酿生麸圆还剩下大半。
穆清略觉抱歉,“味道是和往日有点不同,但依然软糯好吃。没吃完,是因为我们在逛庙会的路上用了不少小食,吃不下了。”
杜吉娘摇摇头,“你不知道,我们康平楼做这道圆子,会用一种野山菌的汤汁熬制它,让它鲜中带鲜,风味独特。”
“之前一直有天慈山下的乡民送来那山菌,但前些日子,不知怎的,有野兽侵袭,使山下的乡民都迁走了,断了那山菌的供货。我们又没找到可以替代的稳定货源,这道圆子就难以保持原本的风味。”
“可你是我的贵客,他们居然还送了味道不正的过来,回头我一定得说说他们。”
康平楼原是小酒楼,近年来生意越做越大,成为本地名楼,多亏了爱在吃喝上琢磨的杜吉娘。因而,杜吉娘在家中管事管账,颇能说得上话。
穆清听她这么说,毫不怀疑,可天慈山上有野兽不假,偶尔有窜下山的,乡民也总有办法对付,何必都迁走?是不是前段日子,小王爷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她神色微黯,问:“天慈山下的乡民都迁走了,是迁去了哪里?”
“有的回了祖籍,有的好像迁去了南方,反正他们经由官府迁走,都离得远了。”
杜吉娘知道卢家小姐是从天慈山找回来的,但她提起这事,只是想套套近乎,没想坏人心情,当下转了话题。
“卢小姐,你可知道珍宝阁新进了一批货?”
“是么。”穆清心不在焉。
杜吉娘巧笑,眼中热意动人,“我早就听说了,但一直没去,就想等你一起去看看。你眼光好,待会儿去珍宝阁帮我掌掌眼吧。”
珍宝阁专卖金银宝石制的器物和首饰,离康平楼不算远,和城隍庙仅隔一条街,街上人山人海,车马不得行,一行人便徒步走了过去。
前后左右都有护卫,还有几个强健的仆妇和丫鬟护在旁边,杜吉娘戴着平日不戴的帷帽走在其中,心下感慨大户人家到底不同,又想起旁人闲话,说卢家在别的时候都很低调,多半因丢过女儿,才特别注重出行排场,不免暗暗唏嘘。
她自小混迹市井,惯会看人脸色,瞧出另一位卢小姐不待见自己,便只和穆清搭话,一路上说了不少逗趣的笑谈。
穆清渐渐舒心,到珍宝阁时,已是脚步轻快,见阁中客人不少,带了两个护卫和贴身仆婢入内,让其余随从而来的人自去游逛。
阁中伙计迎客,将一行人引去楼上雅间。
雅间开阔,墙上挂着几幅花鸟画,陈设物事无不精雅,座椅和几案皆为紫檀木所制,空中漾着淡淡檀香。
穆清刚入座,卢彤雪和杜吉娘各坐一侧,便有护卫在门外问,阁中女侍暂无空闲,遣了一个小伙计来,是要多等片刻,还是让这小伙计入内。
因申时要去一叶居,不宜耽搁,穆清选了后者。
哪知小伙计是十一二岁的小伙计,戴着黑色**帽,眉清目秀,双手递上一折名册。
“这是新出的珍宝名录,请各位客人赏看。”
见他一本正经,一屋人都笑出了声。
“你这么小,怎么也做伙计了?”穆清笑问。
“我能识物,会算账,待人接物无偏差,当然可以做伙计。”小伙计口齿伶俐。
卢彤雪和杜吉娘也问了几句,问他叫什么名,今年几岁,在珍宝阁待了多久,之前怎么没见过……自称元宝的小伙计一一应答,又一本正经地催看名录。
名录上,以小楷记录着多种金银宝石器物,名字旁绘有简图,样样富丽精致,标明尺寸,有不少都已注明只订做。
穆清订做了件银丝镶玉的头饰,卢彤雪以样学样,也订做了一件银饰。
杜吉娘则不仅选了几个样式订做,还在首饰页面看了又看,点名要买几件现有的首饰。
没多久,小伙计将那几件现有的首饰找来,展示介绍,应答如流。
临了,他拨动算盘,“这几件合计二百九十五两银子,但杜娘子是熟客,可算二百六十两。二百六是个吉利数……”
杜吉娘没等他说完,冷道:“才这么点折扣,你个小孩果然不行。”
“这折扣不算少了。”小伙计提起神来,准备谈价。
可杜吉娘叫停他:“你不必再说,叫林老板来。不然,我就不买了。”
见那小伙计脸色灰败地走出去,卢彤雪凉凉道:“年纪小就不被信任,真可怜。”
杜吉娘听出话音,对穆清说:“和上次比,这价格确实不对,是吧?”
穆清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上次,林老板因为奇怪的理由,给了五折的折扣,热情得不太正常。
不太正常的林老板很快就来了,人还未露面,爽朗的声音先隔着门传了进来。
“之前说过,卢小姐和朋友来,应该先告诉我。”
小伙计辩解道:“可东家在招待小王爷,我……”
“我就不能见卢小姐吗?”小王爷萧裕语声疑惑。
本朝民风并不保守,不拘定亲男女婚前相见,何况小王爷不是拘于礼数的人。
穆清当然不会让人拦他在外。
于是,隔间里便多了三个人,那小伙计像小尾巴一样,跟着林老板又进来了。
卢彤雪对这局面不大适应。
无论是长着小胡子的林老板,还是披着华裘的小王爷,都不该和她们坐成一圈闲谈。尤其,那商户女杜吉娘,还厚着脸皮和林老板谈价。想到自己和她一起来买东西,卢彤雪便庆幸,幸好戴着帷帽,否则得羞死。
“和上次一样五折?”杜吉娘笑如银铃,“我就知道林老板给的价最照顾人。”
穆清感觉不对劲,上次是林老板声称她们是第九百九十九位顾客,积极热烈给五折,这和她们自己要求五折,是不一样的。
眼见那小伙计的神色如同见了鬼,穆清忍不住问:“林老板,你这样会亏本吗?”
林老板约莫四十来岁,瘦圆脸,唇上两撇小胡子,笑起来颇有些奸猾,“有卢小姐的关心,就不亏了。”
这简直就是调戏,卢彤雪愤然道:“林老板,你一把年纪,应当自重些。”
“此话怎讲?”林老板面露古怪,望了望因戴帷帽看不清面貌的身影,向穆清问:“她是何人?”
“她是舍妹。”
穆清嘴上应着,心中仍在混乱。如果林老板要亏本,她当然不能接受五折的折扣,但她没法让杜吉娘也不接受。
“舍妹?也是你娘的女儿?”林老板狐疑地摸了摸小胡子。
“他,他……”卢彤雪向穆清指着林老板,气得说不出话,这人忽视自己,还直接把人娘亲挂在嘴边,太不尊重人了。
穆清不知她为何激动,拉回她的手安抚了下,道:“准确说,是堂妹。林老板认得我母亲?”
林老板假假咳了咳,也不知是承认,还是否认。
萧裕在旁笑道:“林老板和安国侯府有些关联。”
三夫人出身安国侯府,可穆清不曾听她说,侯府里有谁跑出来做生意的。
穆清试探着问:“那我该如何称呼林老板?”
林老板笑了起来,“称我林老板就行。”
杜吉娘也笑道:“我记得三夫人姓林,就猜不是无缘无故,至少是个远亲。卢小姐,多出门是有好处的,这不就多认了个亲人?”
卢卿雪的亲人么?穆清想,原来又是借了她的光。
“天下姓林的多了去了。”卢彤雪对林老板全无好感,对杜吉娘的话也不以为然,“没听说侯府有谁不做王侯子弟,自降身价经商的。”
林老板淡笑,摸着下巴道:“我当然攀不上那等高贵门第,是王爷给我贴金了。”
萧裕摆摆手,“本王随便说说。”
穆清一阵无语,“……这怎么能乱说?”
萧裕向她眨眼,“就喜欢和你乱说。”
“哟,这叫人怎好意思听?”杜吉娘咯咯笑着站起来,“我想我是该走了,免得在这儿煞风景。”说着,她同穆清和林老板道过谢,和众人告了辞,便让那小伙计包起首饰去楼下柜台结账。
卢彤雪好不尴尬,那杜吉娘说留在这儿煞风景,林老板也找理由离开了,她却是不知溜去哪儿才好,不安地待了一阵,听堂姐和小王爷聊了几句后,提起快到申时,该去一叶居了,才终于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