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彤雪在车厢里安分不久,又问城隍庙还有多远,得知要再走两条街,便嘟囔路远。
这时,街上嘈杂的人声里,隐隐传来锣声,护卫在车外相告,要给知府让道。
马车停下,外面静了些,一声锣响后,一阵欢呼。
穆清听得好奇,由着卢彤雪再次掀起窗帘,一同凑近窗牗,往车外看去。
只见鸣锣的仪仗队从路中行来,有几个小厮跑在前面,往路边抛洒糖果,不少人挤到路边去捡。敲锣的人不时拱手,喊着府中夫人新诞麟儿,老爷回府,急需借道。
知府出行,路人即便不捡糖果也需要回避,街道畅通得快,官轿也行得快,没多久就经过卢家的马车旁。
一顶蓝呢官轿后,跟着一顶青呢官轿,轿边也有常随小吏。
“诶,那是御史的常随。”
卢彤雪说完,连忙掩口,瞟了穆清一眼。
眼下,卫州城里没有别的御史,穆清不由得看向她。
卢彤雪脸一红,“那位钟御史的常随在府中走动时,我碰巧见过。”
穆清昨夜失约,心怀惴惴,想到钟临岚正在旁边经过的轿子里,盼那轿子快快过去,一点声音也不想发出来,简单点了下头。
卢彤雪见她不多问,料想这位堂姐有了小王爷那般未婚夫婿,哪还会在意区区御史。虽然她见那御史相貌不错,才略微留心,一点逾矩都没有,但要说清却是不易,不问倒也免得她尴尬。
车外的欢呼声渐渐消停,祝贺知府喜得贵子的声音,也随官轿远去。
“卿姐姐,知府夫人多大年纪了?”
穆清不着痕迹地抚了抚心口,道:“知府夫人去年过了四十生辰。”
卢彤雪恍然道:“四十岁生子,难怪这样大张旗鼓。”
穆清想了想,“不全为此。知府家的长子夭折了,算是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儿子。”
卢彤雪好奇起来,又八卦了几句,得知知府家还有个小姐过几天要及笄,暗自记下。
满街喜庆之色,卢家的马车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缓缓行到城隍庙前,停在开阔处,六七个劲衣护卫围在车边,隔开旁人,车上下来两位带着帷帽的小姐,由数个提篮捧盒的丫鬟和仆妇簇拥着,引得路人注目。
“干娘,那两位小姐是什么人家出身,才有这样的排场?”
一把好听的嗓音,在杂乱的人声中,尤显空灵悦耳。
穆清听见了,隔着帷纱,往说话的姑娘看去,只见她同样戴着帷帽,隐现月白衫裙,挽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婆子,刚从城隍庙出来的样子。
那婆子因着她的话,探头望向马车前的标志,语声陡然发沉:“是……卢家的。”
“卢家。”问话的姑娘喃喃重复,身子转向卢家的华盖马车,似在细看。
来来往往的行人后,她的身影时隐时现,依稀窈窕动人。
穆清看了一眼,回头和卢彤雪相携走向城隍庙。
城隍庙黄瓦红墙,墙壁上连篇彩画,绘着城隍巡视、地狱惩恶,庙里焚香阵阵,青烟袅袅,处处可见进香上供的人,行至殿内,便听祈祷敬辞声此起彼伏。
三夫人染了风寒,穆清受她嘱托,代为祭拜,尤为谨慎,让宁姑等人将香果清茶尽皆上供,在城隍神座下三叩九拜,焚香祝寿,最后请庙祝为卢家祈福一番。
诸事完毕,正待离开,却见卢彤雪站着不动,因戴着帷帽,看不到神情,只能看到她所朝的方向有人在摇签。
穆清鼓励道:“时间尚早,可以摇支签看看运势。”
卢彤雪不以为然,“这不过是些竹签子,凭什么判定人的运势?”
“图个彩头,高兴一下也好。”
穆清从桌台上拿起一个签筒,跪在神台下。
“既然卿姐姐想摇签,我也试试好了。”卢彤雪也拿起一个签筒,悄声对着签筒道:“给我好签,我才信。”
点着朱砂的细薄竹签,在摇晃的签筒里上上下下,簌簌作响。
穆清本来不信这种东西,见卢彤雪摇签筒摇得认真,心下一哂,也认真摇动签筒。
一支签跳了出来,将要落到地上时,签身上的“下下”二字刺人眼目。
穆清眼疾手快,将其塞了回去,重新摇签。
须臾,又一支签跳出半截,签身上刚露出一个“下”字,穆清迅速调整签筒方向,让其落回去。
“卿姐姐,你怎么还没摇到签?”
穆清略分神,有签从签筒里掉了出来。
“第二十一签,中签。”卢彤雪捡起签条,笑出声来,“卿姐姐,本以为你能抽到上上签呢,没想到还不如我,我起码抽到了上签。”
看到那个“中”字,穆清早已舒了口气,道:“中签也不错。”
解签的老道士设桌在墙角,告诉他所抽签号,说出所求之事,即可解签。
卢彤雪兴致勃勃前去,听了解签的吉利话,得到一张指示姻缘的朱红签纸,回到马车上,还半捂着看了又看,好一阵才收起来,见穆清打量她,羞赧之余,生出几分挑衅。
“卿姐姐,你怎么不去解签?”
穆清对她笑道:“刚才听人说,那只是些竹签子,凭什么判定人的运势?想想就觉得不必去解签了。”
卢彤雪咬了咬唇,她刚才会说这样的话,正是因为眼前的堂姐。
出生算八字,说是什么逢凶化吉旺家宅的好命格,得了祖母偏爱不说,幼时被拐了,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亲事也不用愁,洁身自好的小王爷指定她做王妃。
有好的命格,就有不那么好的命格,她当然不服了,凭什么一出生就算定人的命运?
不过,她今日得的签比堂姐的好,可见玄虚之事也是在变化的。
探指摸了摸荷包里的神签纸,卢彤雪撇嘴道:“城隍庙都很灵的,如果抽的签不好,不信也正常。”
穆清轻轻“嗯”了一声。
城隍庙里也许真有城隍神,知道她是假冒的。刚才她祭拜得那么用心,居然抽到下下签,正应了殿前门柱上的那句话:心存邪念,任尔烧香无点益。
也许,对她来说,求神不如求人。
卢彤雪扫了兴,扭头又窥向窗外,见着热闹景象,自顾自开心起来,听闻堂姐吩咐赶车人要去什么铺子,她按捺着好奇,闭口不问。
没多久,马车停到一间店铺外,店门口的匾额上描着金字“澄然斋”。
穆清重新戴上帷帽,“彤妹妹,我要去澄然斋买香,你和我一起去么?”
卢彤雪见她仿佛忘了之前的话,语气毫无芥蒂,便也将那点不快抛之脑后,高高兴兴戴上帷帽,一起下车。
澄然斋店面不大,素净简雅,陈列着香烛、经书和木鱼等做工精细的佛家器物,店里客人不多,都穿着佛家的居士服。
卢彤雪纳闷,堂姐难道是觉得道家于她不利,就来找佛家么?却见她径直走到柜台,问掌柜之前订的香到了没。
那掌柜翘着山羊胡子点点头,让伙计捧来一个四方斗彩瓷盒,压着声音道:“这是从南海那边运来的伽楠香,整个卫州不会有比这盒更好的。”
盒中木片淡香宜人,色泽莹亮,片片薄如纸。
穆清不懂,“怎么都这么薄一片?”
“此物金贵,自得金贵着用,薄片也更宜磨成粉末,便于使用。卢小姐平日想必不爱用香,可是要将这伽楠香送给端静王妃?”
“你怎么知道?”
端静王妃是小王爷的母亲,被看穿给未来婆母备礼,穆清有点羞涩,缩了缩指尖。
掌柜笑道:“卢小姐尽管放心,端静王妃定然喜欢这香。”
见他颇有把握,穆清安下心来结了账。
卢彤雪在旁看着,暗暗惊奇,传闻中伽楠香一片万钱,一整盒怎么可能只要五十两?之前给了几百两订金吗?
又见那掌柜生怕被旁人听见似的,掩嘴说起悄悄话。
卢彤雪竖起耳朵,隐约听到他在嘱咐堂姐千万莫将这桩交易告诉别人,也别说伽楠香是从他这小店买的,那会给他添麻烦之类的云云。
“卿姐姐,你别给他骗了。”卢彤雪拍响柜台桌面,“哪有卖东西还鬼鬼祟祟的。”
钱货两讫,穆清捧着香盒在手,“我之前来买过东西,这老板信得过的。”
“你怎么知道他信得过?”
穆清并不想解释,她听小王爷说他母亲喜欢澄然斋的东西,便自个儿悄悄来这里买礼送人,图的是讨人欢心。
“反正,信得过就是了。”穆清说得笃定。
卢彤雪气得跺脚。她好不容易想发回善心,这堂姐居然不信她,信个外人?偏偏她也不认得伽楠香,没法辨认真假,不能拆穿掌柜糊弄人。
那掌柜鼓着眼,阴阳怪气道:“我这小店的客人都是居家的修行之士,见卢小姐一片诚心,才例外做这桩买卖。有的小姑娘可别心眼太多,埋汰我一番好意。”
穆清连忙道了声谢,将跺脚的卢彤雪带出店门,哄她去逛别的铺子。
那掌柜瞅着她们离开,挥手招来伙计,让去告诉小王爷,卢家小姐已经把香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