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月传 第8章 第八章 手链 揭露

荆红林立刻俯身抱起即墨沁，望着怀中的她，双臂情不自禁地渐渐收紧。这个柔软身躯如此冰冷，其实也如此陌生。然而，总有一股神秘力量，让他被她深深吸引。仿佛越是冰冷，越要紧紧抱紧，互相取暖。

吴铭的话，令他心头泛起一阵冷意。的确，今晚他可以再救即墨沁一次。但是，被天水堡盯上的人，又能逃过几次？若非宫禁森严，若非他恰好进宫，即墨沁今晚恐怕早已被吴铭带回天水堡。接下来，他又该如何护她周全呢？

怀中的即墨沁，脸色苍白，微微呼出的气息中，夹带着一丝淡淡迷药味。荆红林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晃了晃，放到即墨沁娇俏的鼻尖下。闻着她鼻尖淡淡的气息，他已知道，吴铭给她下的是最普通的迷药，量也极少，即墨沁应该马上就能醒来。

鼻尖有清新味道一瞬冲入，即墨沁悠悠然醒了过来。睁开眼，正对上荆红林的下巴，雕塑般精致的线条，显得坚毅无比。

即墨沁突然发现，在荆红林脖颈近喉结处，有一道浅红色疤痕，虽然较淡，仍可想见当时伤的不轻。仿佛本能，心头掠过一丝疼惜，她鬼使神差般地举手想轻抚伤痕，内心禁不住地想：“这该有多疼啊！”

荆红林正看向御林军即将到来的方向，骤觉喉间一凉，一低头，见即墨沁左手正触及他喉咙伤痕，一双清泉般的眼睛，晶莹剔透，眼波中蕴含着一丝暖若旭阳的流光。

荆红林一愣，如此温暖的目光，宛若一颗小小太阳。或许，这就是即墨沁一直让他觉得无法放下之处。她浑身的气息，看向人的目光，总是蕴含着融融温熙。

触及荆红林的目光，即墨沁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突兀，连忙收回自己的左手。

荆红林心头流转一阵暖意，更是松了一口气。即墨沁醒了过来，应该没事了。

“荆将军……”对于荆红林，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事，即墨沁心头已深感内疚。从丝韵坊到将军府，从天水堡到偏殿。近期，她的许多遭遇，似乎与荆红林紧紧牵绊在了一起。每一次，都是荆红林毫不犹豫地救她于水火。

这样三番两次，她似是成了闯祸精，每次总是拖累于他。今晚，看来又是如此。她在吴铭面前昏迷，却在荆红林怀中醒来，不用多想，她也明白，这位天策将军又一次救了她。心中不能不感激，想着偏殿上他所受的质询，对他的关心之意脱口而出：“你，近来可好？”

“还好！你怎样？有力气站起来么？”荆红林声音如常，轻轻扶起即墨沁，避开她关切的目光。自即墨沁醒来，他已发觉，她冰冷的身体正在逐渐变暖。这个越发温暖的柔软躯体，让他心中燃起一簇心火。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引力，牵扯着他恨不得再次紧紧搂她入怀。

然而，内心的这股灼热之火，他必须用十倍冷静压制下来。这个女孩再美好，再魅惑，再让他情难自抑，他却已经没有资格。他是本朝的总督军、天策将军，也是帝上的附马。以他的身份，以他的承诺，他生命中的女人，只能是云洛。

即墨沁没有察觉荆红林此刻万丈起伏的情感波澜，见他闪避开自己目光，不禁也略感尴尬，以为他是在嫌弃自己娇弱无力，急忙抽身从荆红林怀中离开：“我能站起来。谢谢将军！”

望着即墨沁满含愧疚的眼神，荆红林的理智愈发回神，眼中倏然恢复清冷：“那就好！”

起身的瞬间，因便服宽大，即墨沁手臂一挥，隐隐紫光显露在荆红林眼前。即墨沁手腕如同凝脂雪白，手链附在上面，格外晶莹透亮。

荆红林目光瞬间一凝，即墨沁见他目光移向手腕，顿时回神，立刻垂手遮住。但是，荆红林已经看得仔细，倏然抬眼，甚为惊诧地看了一眼即墨沁。

此时，几队御林军先后赶到。为首的御林军统领蒋平直奔荆红林而去：“荆将军，可安好？”

荆红林目光瞬间敛回，转向蒋平，微一颔首，即迎上前：“蒋统领，蟊贼已经逃走！这位宫女无事，一切安好！”

蒋平的脸色，此时已是非常难看。皇城重地，竟然被人夜闯，御林军责任重大。目前看来，夜闯之人胆大包天，竟还想掳人出城。若是被他得逞的话，御林军不仅渎职严重，简直成了笑话。

他目光转向夜色中衣袂飘飘的即墨沁，极是奇怪，看衣着装扮，是个普通宫女，怎会有人想要突破皇城宫禁掳走她？

看这位宫女神情，倒是颇为自若，没有受到多大惊吓。

“请这位宫女随我去……”

荆红林知他接下来必是要将即墨沁带到御林司详询，若问起吴铭，必定又要牵扯到天水堡，他立刻截断蒋平的话语：”蒋统领，这位是皇上身边的侍茶宫女。我正要去面圣，这件事，我会禀明御前。夜贼还未逃远，需继续追缉，宫内也多安排些人手，做好布防！“荆红林深深看了蒋平一眼，又淡淡说道：“放心，此事到此了结！”

天策将军的话，对于蒋平而言，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知道荆红林在宫内的地位，此人的话，向来一言九鼎。既然他这么说了，就必然没有任何问题。

蒋平是整个皇城最不想把此事搞大的人了，如若荆红林能够无声无息处理完毕，正是他求之不得！内心里，甚是感激荆红林！他知道，这一次，他是欠了荆红林一个大人情。

“荆将军……“离开御林军，即墨沁一边跟在荆红林身后缓缓前行，一边又惴惴不安地喊了他一声。荆红林放慢脚步，回头看向她。女孩目光湛亮，他心头又是一跳，将目光往旁侧移去。

“刚才的事，将军要怎样回禀帝上呢？“想起吴铭已经看到她的手链，即墨沁内心有些紧张。如若，面圣时提及天水堡的人，势必要追根溯源，这让她心绪又慌乱起来。

上一次，虽然荆红林以琴侍之说结束话题，没有牵涉到她。但是，今夜吴铭是直指向她，荆红林又会如何禀明情况呢？

荆红林目光移回到她脸上，眸眼精锐清亮，见即墨沁神色紧张，戴着手链的手臂不自然地垂放在身后。静默了一瞬，他一抿薄唇，镇定开口：“我会顺势而为！”

即墨沁见他稳若泰山，轻轻点了点头。荆红林声音中自有一种平静力量，让她定下心来。见他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即墨沁松了口气，拔腿紧紧跟随在他身后。

连绵宫墙之下，摇曳的宫灯之侧，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一个纤瘦婉约的身影，一前一后，缓缓行进。柔风习习，两个身影若即若离，有时离得远一些，有时又稍有重合。

荆红林的眼角，始终含着即墨沁小小的身影。每次她有点跟不上了，便缓下自己的步子；每次她加快步伐紧紧跟上了，便也加快一点步子。极有默契的脚步声中，夜色显得分外静谧而温柔。

走到崇景殿时，弘文帝已经等候了一些时候，懿贵妃守在旁侧。

看到即墨沁，弘文帝显然有些惊奇。懿贵妃柳眉暗挑。上次御花园一面，她牢牢记住了这个小宫女。她知道弘文帝已将她列为侍茶宫女，颇为赏识。随侍崇景殿，这可是许多妃嫔都没有的恩宠。

弘文帝在崇景殿处理政务，涉及军机要务，除了懿贵妃偶尔能来，其他后宫妃嫔几无机会。以前，曾有位年岁较长的侍茶宫女，因从小陪伴在弘文帝身旁，深得信任，可以出入崇景殿。去年，这位宫女身患重疾，一病不起，侍茶宫女就一直空缺。

如今，这个陌生小宫女竟能一跃成为第二位侍茶宫女，显然是格外吸引住了弘文帝。懿贵妃在后宫阅尽妃嫔宫侍，当日御花园一见，就感觉这个小宫女非同一般。如今再见她，又恰逢后廷发生夜闯之事，她自然更要好好掂量一番。

荆红林与即墨沁，并肩而站，乍一看去，一个玉树临风，一个风姿绰约。不知为何，一瞬间，弘文帝竟有些失神。曾几何时，他是多么希望看到这样一对璧人。而此时，他仿佛的确也在经历这一刻。可惜，这个女孩，并非他所牵挂的那个女孩。

“帝上，刚后廷有外贼侵犯，御林军蒋统领追缉得力，贼子未有得逞。因追缉得紧，贼子劫持侍茶宫女到外道宫墙之后，身形受滞，臣与蒋统领一起截住贼子。贼子见势翻|墙逃走，蒋统领还在追缉中。宫内各处已加强布控，目前一切安稳，侍茶宫女平安！”

”即墨，没事吧？“荆红林的回禀，将这件入侵之事尽量大事化小，还顺带赞扬了蒋平的及时处置。原本怒火中烧的弘文帝，听他这么轻描淡写一说，瞬间平心静气了许多。听闻即墨沁牵涉其中，弘文帝毫不掩饰对她的关怀，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询问即墨沁的安好。

一旁的懿贵妃眉间隐隐一蹙。

垂首禀报的荆红林眼梢也轻轻一挑。

即墨沁连忙点头，示意自己一切安好。她心思灵敏，顺着荆红林的话，将蒋平也夸上一句：“荆将军和蒋统领都及时赶到，奴婢一点都没事！”

弘文帝看她笑颜一展，如春花绽放，明媚了整个殿堂，心头更是稳当了下来：“今日幸得天策将军在，蒋统领也处置得力，虽有惊悸，但一切安然，甚好！”

大殿上几乎所有人都随着这“甚好”两字松了一口气，唯有一人有些不痛快。懿贵妃神情微妙，突然轻轻俯身在弘文帝贴耳低语了几句。弘文帝眼神瞬间转换，灼灼然看向即墨沁。未开口，眉头却是一紧。

“侍茶宫女倒是非同一般呐！”懿贵妃眼角带俏，声音柔蜜，却字字像箭一样射向即墨沁：“贼子进了皇宫，劫掠目标是一位宫女，真是叫人好生奇怪呢！”懿贵妃呵呵轻笑两声，不依不饶，继续说道：“我朝两百年间，这贼子想在皇城中劫人的，倒是头一回听说呢！”

弘文帝极好面子，懿贵妃最后一句话，直接戳到了他的心窝里。大晏国开朝至今，若说皇城里小偷小盗的，那也是有的。但是，这样直接劫人，还是首次。他目光愈发犀利，沉声问向即墨沁：“即墨，你认识那个贼人么？”

“帝上，我……”一句“不认识此人”，梗在即墨沁嘴里，楞是说不出来。她虽然心思敏锐，却生性淳直，从未对人说过谎言。最多，被他人诘问之时，保持沉默或顾左言右。

但是，这一次，她面对的是弘文帝，保持沉默或者绕过问题都不可能，否则就是欺君之罪。但是，要直接否认不认识吴铭，又确是假话，她也说不出来。

望着神色渐渐惊慌的即墨沁，弘文帝脸上愈发阴沉不定：“即墨，你可有什么事瞒着朕？”

欺君之罪，罪无可恕。在宫里这段时间，即墨沁见过几位因为被认为欺瞒弘文帝的大臣，受了重罚，有的直接被拖出去，在殿外接受杖责，哭嚎得撕心裂肺。

她愈是犹豫，弘文帝心中愈是起疑，懿贵妃的神情愈是艳媚，眼角波光微漾，几乎要滴出水来。

即墨沁只觉得指尖冷凛如冰，一股寒气从双手延到心口，又直冲到头顶。

忽地，一股暖意环住了她的手腕。她倏然一惊，转头望去，荆红林的左手，隔着衣衫握住了她的右手腕，那股温暖，正是从他的掌心传来。

即墨沁心头顿时一暖。可是，看向荆红林之时，心中又有隐隐不安。荆红林的眸光之中，闪动着一丝云谲波诡。正迟疑间，荆红林已举起她的右手腕，即墨沁宽大的衣袖瞬间一坠，正好停在荆红林抓住她手腕之处，不再往下。

荆红林看向弘文帝，沉声说道：“帝上，贼人应该是为此手链而来！”

即墨沁全身一颤，差点惊叫出声。双手不住微微颤抖，一双眼眸倏然盯住荆红林。她万万没有想到，荆红林此刻竟会揭露她的手链！原来，他也早已看出了她手链的异样！

一道清冽的紫光，烁然闪现在众人眼前，整个大殿之上，都笼上了一股神秘紫气。世间再多金碧辉煌，在这道清柔似水的紫色光亮面前，立刻黯然失色。煜煜生辉的耀然紫光中，一身白衣宽袍的即墨沁宛若仙子下凡，浑身散发一股水波晕染的气度光华。乍一看，已非凡人貌相。

殿上之人，个个瞠目结舌。距离她最近的荆红林，此刻也被这道倏然光耀的紫光，震憾住了。

紫色光亮，似有生命一般，从即墨沁手腕延展到了他的手臂上。一种温润如水的感觉，瞬间直抵他的心脏，天地间，仿佛一片静谧，涌上心头的感觉，只有安定、温暖和慈柔。他的目光，缓缓从手臂延至即墨沁的脸庞。女孩内心的震惊，并不亚于他，正以不可置信的眼神，怔怔地望向他。

这一刻，他能感觉到她心绪的种种波澜起伏，有惊愕、心悸、慌乱、委屈、伤怀，五味杂陈的眸光中，蕴含着深深的疑问。

即墨沁不停轻轻抽手，想要从荆红林手中挣脱出来。此刻，她对此人怀有深深的恐惧。然而，荆红林的左手，却始终紧紧扣住她的手腕，纹丝未动。刚才的温暖，此刻宛若灼烫，令即墨沁极度不安。

这场景，这心境，又让她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如同上次在丝韵坊推她一样，这位天策将军，总是在她最脆弱，最猝不及防的时候，给予重重一击。

如今，即墨沁挣脱不掉，手足无措，眸眼中已有水雾氤氲而起。

荆红林清晰感觉到她心里重重弥漫的惊慌与忧伤，他必须速战速决，立刻打破僵局，尽力减缓她所承受的压力。

目光看向弘文帝，立刻说道：“帝上，臣刚刚在追缉贼子之时，发现即墨姑娘手上戴有此手链，仙气缭绕，甚是神秘。想必，这贼子已获悉此事，追至皇宫想掳走即墨姑娘，一探究竟。此种仙力，岂容贼子觊觎。大晏国中，自有帝上护住即墨姑娘！”

“即墨，你上前来！”荆红林的话，一下让弘文帝回过神来，特别是最后一句，让他豁然清醒。普天之下，若说真有神秘力量，他作为一国之君，自然应是掌控之人。

荆红林依势轻轻放开了即墨沁手腕。

灼烫之感倏然消失，即墨沁心头一阵轻松，一股寒意却又涌上心头。她努力忍住心头寒冷，一步步缓缓走向弘文帝。

弘文帝看向近在咫尺的女孩，手腕雪白如玉，紫色手链仙气萦绕，宛如活了一般。当他用手指触碰手链时，手链竟会自动收缩，严丝合缝地扣住肌肤。又如同在呼吸一般，轻轻地上下起伏。这也是即墨沁怎么也脱不下这个手链的原因，它已完全和她融为一体。

弘文帝眼眸深沉如墨，又闪动着兴奋的光芒，声音温润如春风：“即墨，你戴此手链，可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帝王的询问，令即墨沁备感压力。但是，又让她有了倾述的意愿。这几个月来，她与弘文帝朝夕相处，对他产生了难以名状的亲近之感。

她自小由祖母抚养，对亲生父母并无印象。弘文帝的年纪，应该与她父亲相仿，对她也颇为关怀。渐渐地，即墨沁已对他产生了一种父亲般的亲近。此时此刻，见他神情温煦，她也愿意向他一吐心中的困惑。

认真倾听即墨沁娓娓道来戴上手链的缘由，弘文帝心中暗暗称奇，神情愈发明朗，眼中的兴奋光芒，始终闪亮。

整个大殿之上，寂静一片。除了即墨沁的低声细语，以及弘文帝的轻声询问，不闻其他声响。没有人能够确切听清他们究竟讲了些什么。

懿贵妃也被示意退后几步，只能远远望着弘文帝不时点头、微笑，心中甚是忐忑。陪伴弘文帝这五年，她既熟悉这个男人又仿佛对他很陌生。弘文帝看似温熙，实则心性谨慎，极少与人交心亲近。原本，她就是看不惯御花园内他对即墨沁的那份宽容。今日，她原本可以乘此机会为难一下即墨沁。如今看来，她竟似又把弘文帝往即墨沁那边推近了一点。

弘文帝与即墨沁贴耳述言的样子，愈发像是亲密父女在交心倾谈。想到这里，她心里更是气愤不已。

听了即墨沁的叙述，弘文帝顿时对她心生怜惜。听得出，这件事的诡异程度，让这个淳直女孩深感惊惧与惶恐。可以想见，从遁梦迹象发生开始，即墨沁内心便担负着巨大压力。她从家乡忽然入世，进入陌生环境，遭遇各类陌生世事。唯以一片纯挚之心，顺势应对一切。

她在他身旁侍茶至今，他未曾察觉她内心实际备受煎熬。女孩侍茶细致周全，令他频生好感。单凭这份应事处变的镇定隐忍和坦然以对，可以想见女孩心性确非常人。

“即墨已不适再住宫女居室。贵妃，你即刻嘱人将繁星殿整理一下。今后，即墨就住那里。相关衣食等一应配置，按公主规制！”

弘文帝此言一出，整个大殿一片肃静。懿贵妃轻声应旨，忍下心头的惊悸，疾步走出大殿，去安排繁星殿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