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红林瞬间的沉默,让弘文帝勃然大怒,推开桌前的几本奏折,“哗”地一下都掉到了桌下,他大声继续问道:“你看看朕桌上的这些奏折,知道有多少官员在说你私通江湖势力,形同叛国,要朕削去你官职,要将你下到天牢么?!”
弘文帝越说越生气,抓起手边的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又道:“你知道这两年朕案头有多少奏折是关于天水堡的,你在那里来去消失了四天,不仅擅领府兵,还夹带万两黄金。现在,你叫朕如何去堵住悠悠众口?”
即墨沁被惊吓到了。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性情温熙的帝上,情绪也会失控,猛然的雷霆暴怒,甚是吓人。
“禀帝上,臣去天水堡,确实不只是简单查探。实因当日天水堡挟持了府内之人,索要万两黄金。天水堡此举形同挑衅,臣当时又救人心切,未思虑周全,擅发府兵,实为鲁莽,请帝上降罪!”荆红林终于开口,声音镇定,回答极有条理。
“噢?将军府有人被挟持……”弘文帝眉头一蹙,声音甚是犹疑。其实,当日荆红林出发之前,已派人将自己要去天水堡之事知会了昊王赵显。但是,原因说得比较谨慎,只说去查探情况。
之后,赵显在回到皇宫之后,也已告诉了弘文帝。弘文帝知道近期江湖势力颇为活跃,又深知荆红林做事稳重。刚在东亭剿匪成功,又转而去天水堡探查,或是要证实什么线索,就没太放在心上。事后,也没想到要就此事专门询问荆红林。
没想到,几日以后,荆红林赴天水堡一事突然在朝廷内外传得沸沸扬扬,不少大臣接连上奏,说他擅领三千府兵到天水堡,还私带黄金万两,行迹可疑,一时之间,搞得这种论调甚嚣尘上。
弘文帝接连几天看了这些奏折,突然发现原本以为简单的事情,现在看来可能并不简单。作为天策将军,荆红林向来是他最为倚重的权臣之一,如今,被人添油加醋地说成亲近江湖势力,不禁动了疑心,更是格外生气。今日,特意宣召荆红林过来,再要仔细问个清楚。
“是……”荆红林声音有些哑然。
即墨沁心头又是一震,听了这几句对话,她略一回味,猛然间明白,这两人在对质之事,竟是当日自己被掳至天水堡之后,荆红林赶来救她之事。
她万万没有料到,荆红林会因此事惹上这么大的麻烦,一时惊悸,手一松,茶壶重重磕在桌上,“砰”地发出一阵声响。
弘文帝一下被声音吸引,立即回眼,见即墨沁脸色苍白,眸光闪烁,双手搭在茶壶之上,也未觉有烫,简直失魂落魄。
“你手不烫么?”弘文帝看了一眼即墨沁,脸色略有回暖,见她神情有异,手还放在茶壶上不觉冷热,觉得有些奇怪。
“呀!”经他一提醒,即墨沁顿时回过神来,连忙抽开手,一边摇头,低若蚊语地道:“回帝上,不是很烫!”
弘文帝见她手掌明显烫得通红,依然咬牙否认,更觉奇怪。转念一想,可能是刚才太过厉声厉色,有些吓到了她,愈发缓了缓神色,也压低了声音,对跪在下面的荆红林说道:“你先起来,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仔细,真是情有可原,朕也不会错怪于你!”
荆红林立即谢恩起身,人一站定,目光一凝,看到弘文帝身旁娉婷而立的即墨沁,脸色透白如玉,目光慌而亮,直勾勾地看着他,绝对是受了惊吓。
荆红林瞬间一愣。当日,他为救即墨沁不惜出动三千府兵,明知天水堡意图将军府,却偏向虎山行。在那里,虽未引发重大冲突,却知晓了两个惊世霹雳。一个已经与他现在的处境息息相关,一个就是这个神出鬼没的即墨沁。
虽然,前几天赵显特意赶到将军府,神神秘秘地告诉他即墨沁出现在了皇宫,还将女孩保护宫女顶撞懿贵妃之事,像讲故事一样津津有味道来。
因此,他已有一些思想准备。但是,今日此刻正与帝上对质,格外惊险之时,突然发现即墨沁就生生站在眼前。饶是他身经百战,也是方寸一乱。
但荆红林就是荆红林,一惊一乱之间,却无失态。一瞬间,已看出即墨沁才是方寸大乱。立刻明白自己必须马上稳住整个场面,这个女孩品性淳直,若此刻乱了心神,见人替她受过,冲出来揽过责任,只会使事情愈发复杂。
一旦被牵扯进天水堡一事,女孩必然会被卷入朝堂事务。只是,天水堡原是冲将军府而来,她只是误打误撞受到牵连,看她懵懵懂懂的样子,又何其无辜。
“启禀皇上,当日天水堡胆大妄为,劫持了府内琴侍,实为恶意挑衅。臣激怒之下,出动府兵,确为不妥。”说到这里,荆红林顿了一顿,才接着说道:“只是,此事,臣实在不想太过张扬。”
弘文帝听他言语停顿,思维也被带着停滞了一下,略微回味了他的话,想他身为一国总督军、天策将军,掌控天下兵马,生性清冷桀傲,却被一个江湖势力挟持,若说当时勃然大怒,愤而出兵,也是在常理。
何况,堂堂将军府竟遭人胁迫,对他而言,确实不太好放在明面上说。想到这一层,弘文帝的脾气便消了一半。
“挟持的是府内琴侍?”弘文帝心中还是有些疑问,若只是一位普通琴师,荆红林这一举动似乎太过兴师动众。
“这位琴侍,是云洛最欣赏的!一曲《潇洒水云》,云洛只愿听她一人弹之。如若遭遇不测,臣恐云洛伤心,故失了冷静,出动了府兵。情急之下,未及禀明全情。请帝上赐罪!”
“云洛”两字,令弘文帝神情一变,再开口,声调也变了一些:“原来,是云洛的心头之好!”声音一下低了下去,神情也柔和了许多。
“是臣的错,未能阻止府内人被劫,还让云洛受惊,请帝上赐罪!”荆红林眼目低垂,言语极为简洁,声音低落。
弘文帝神情变了几变,凝神看向荆红林。为救回府中琴侍,荆红林出动府兵,确实有些过激。然而,归根结底,他是怕云洛伤心,天水堡此举又形同挑衅,他亲自出马,仔细想来,也合乎情理。
弘文帝越想越觉得不该如此严厉苛责荆红林,心思转了几回,终于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委屈你了!”
荆红林依然垂目,神情淡然如常,无喜无悲。
即墨沁听着荆红林的这段话,一时有些发怔。他说琴侍被劫持,确是事实。她当时入府,身份便是琴侍;《潇洒水云》,正是她在丝韵坊弹的琴曲。
他明明意指是她,却又并未点透,便是护住了她。此后,这两人一口一个云洛,又让她感觉莫名。这个云洛是谁?为何荆红林一有提及,弘文帝便改变了语气?之后,不再提出质疑?
最后,他只是轻轻挥了挥衣袖,神色和蔼地对荆红林道:“此事,朕知晓了。这几日,外头蜚议鼎沸,朕也为难,只能先委屈你几日。朕会宣旨让你闭门思过。待风声过了,你即可一切如常!”
那一刻,即墨沁隐约感觉弘文帝胸腔里,传来一阵深沉的叹息。
她悄悄抬眼看了荆红林一眼,他身姿依然笔挺,神情依然如常。即墨沁心里还是有些紧张,见他跪在那里,像青松般巍然不动,不知为何,又镇定了下来。
“臣,无委屈。臣遵旨!”
“你先回府吧。这件事,确实会吓到云洛,照顾好云洛!”提及云洛两字,弘文帝的声音真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是,臣遵旨!谢帝上隆恩!臣告退!”荆红林朗声谢恩,叩首缓步退下。
弘文帝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的身影,神情甚是欣慰,还点了点头,一边拿起手边的茶杯,深深地喝了一口,缓缓地舒了口气。
即墨沁内心仍似有小鹿“呯呯”乱跳,思忖了一下,对荆红林暗暗敬佩。这位将军着实了得,简单几句话,即能让帝上平息了雷霆之怒,彻底扭转形势。甚至,让帝上对他疼惜有加,这份定力,这份敏睿,令人惊叹。
即墨沁兢兢业业侍候在弘文帝身边,很快就深受信任。月余,侍茶地点换到了崇景殿。弘文帝下朝后,通常并不会返回后宫,最喜欢到崇景殿继续批阅奏章。随后,看书休憩。
这里,是他祖父宗靖帝最喜欢的大殿,当年的德音皇太妃,即现在弘文帝的祖母,常随侍在大殿。弘文帝如今特别看重这里,一是喜欢追忆祖父祖母琴瑟共鸣的场景,二是能在这里感受祖父生前勤政天下的治世精神。
也是即墨沁天性淳直,只要随侍在弘文帝身旁,便真挚希望他能够喝杯好茶,解解朝堂上的思虑疲乏。因此,处处格外上心。她泡的茶,又的确别具一格,独有风味,深得弘文帝喜爱。
作为侍茶宫女,即墨沁早已得到张长庭明示,在大殿服侍,对于任何政务时事,一概必须做到听之勿议,闻之即忘。即墨沁冰雪聪明,自然领会。听得的任何政事,一律闷在肚子里。
但也有她自己特别在意的,会留个心眼关注。比如对于荆红林不利的奏折,自弘文帝宣旨将他禁闭将军府以来,果然日日减少。近期,弘文帝心情也是愈来愈好。可见,荆红林对于他,极为重要。
风波逐渐平息,将军府依然稳若磐石。对于弘文帝而言,最理想的状态即是如此,局内人掌控真相,局外人渐渐淡忘。就是想多逞口舌之人,也不能没有这个眼力见,帝上的意图其实非常直白,姿态已经做了,但也仅限于姿态,没有任何实质性惩处。还想要添油加醋的人,反而每次都看不到帝上的好脸色。
几个冷眼一碰,人都是善于见风使舵的。如此,对于荆红林的不利言词渐渐偃旗息鼓。半个月后,这个话题已无人提及。
即墨沁这几天也一直提心吊胆,为荆红林暗暗担心,如今,终于也渐渐放下心来。在整件事中,弘文帝展现出的掌控能力也愈发让她钦佩。
她得以见识到万人之上的威权,即便是在崇景殿,弘文帝闲适状态之时的一皱眉一眨眼,任何语气上的风吹草动,都能让那些王公大臣紧张到大气都不敢喘。
每每此时,她便觉得不可思议。同时,她又察觉到了弘文帝的殚精竭虑,为了天下政通人和,时常埋首于奏折之中。从内心里,她也有些同情弘文帝,哪怕已是天下至尊,也要如此勤勉为公。在这世上,没有人是容易的。
作为能够近身随侍帝上的宫女,虽然仅是侍茶宫女,即墨沁发现,自己在皇宫之中也是颇受人敬重。在她的寝居中,另有杂事宫女负责衣物浣洗、饮食安排等事宜,基本不用操心任何事。在张长庭的安排下,她的寝居位于静雅之处,且是单人房,处事更方便一些。
其他宫女知她是由帝上亲自指定侍茶,且是张公公安排进来的,都觉得她背景深厚。虽是新进,对她十分敬重。即墨沁性情淳直朴善,又聪慧通透,如今受了调|教,说话做事更显谦和温婉,十分招人喜爱,人缘极好。
即墨沁不知道的是,在她的寝居之外,有人已经偷偷监视了三天。而盯住她的人,内心也是颇感喜悦,竟然,终于在皇城里找到了她的下落。
这个人,是吴铭。
每天关注着即墨沁的晨出晚归,吴铭内心甚为矛盾。在这皇宫里,即墨沁已经完全没有了当日在天水堡孱弱的样子。一别多日,女孩的精气神焕然一新,想来颇为适应如今在皇城中的生活。
而自己的出现,显然又要打破这层静谧。他必须再次违背她的意愿,将她带回天水堡。与上一次略为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觉得特别为难。为她,为自己。
看着这个女孩,吴铭内心总会涌动着阵阵波澜,那种与她之间似有似无的联系,搅动得他内心深处总有一种神秘回响,无可自抑。
她是那个救了我的女孩么?从秦凌风命令他赶赴和京寻找即墨沁;从他真在皇宫找到即墨沁的那一刻,十岁时的记忆再次一遍遍地浮现在他眼前。
如果,她可以神秘失踪;如果,她可以继续毫发无伤地生活在别处,那么,这个女孩是否真的带有某种神秘力量,在十六年前的那一天,曾经出现在他的身边,恰好救了他?
望着如今甚是惬意的即墨沁,吴铭心绪翻涌。有许多的不忍心。然而,天水堡命令在前,找到即墨沁之后,他必须尽快将她带回堡内。
吴铭是多么希望,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看她惬意而自在地过着日子。在那个需要带她回去的天水堡,阴气浓重,雾霭沉沉。虽然,是他从小习惯的地方,但与即墨沁这样生机勃勃的生命,是这样格格不入。
想到这里,他心头总是隐隐有些发痛。因此,他甘愿冒着被皇宫御林军发现的危险,日伏夜出,连续三天,犹豫着,等待着,却迟迟没有立刻带她回天水堡。无论如何,他现在实在不想对即墨沁做哪怕一丁点不利的事。
然而,他的心念也被天水堡一天一催的飞鸽传书扰得烦恼不已。
今天,即墨沁在崇景殿随侍时得知,近期西疆两州出现了异族骚扰的军情,虽然边民只是部分牛羊被掠夺,但安定了三年的西疆又出现劫掠现象,总是不详之兆,弘文帝看来非常警觉,也颇感困扰。反复翻阅奏报,半晌不说话,又把刚下朝的右相司马容道召到崇景殿,就此事细细商量了很久。
即墨沁知道弘文帝心思缜密,遇事常思虑繁多,容易神思倦怠,特意在泡好的茶水里,又添入菊花、冰片、人参煮成的汤水。两相融合,口味醇香,清目宁神,甚得弘文帝喜欢。
找完右相,弘文帝又宣见昊王赵显,父子俩就此事长聊了许久。即墨沁一直侍茶在旁,直到天色垂暮,弘文帝才回到后宫用膳。
在御前侍奉了一天,即墨沁自己也略觉疲惫。回到寝居,室内已有小宫女点上红烛。明晃晃的光影中,她换上宽松便服,坐在桌前喝了一杯茶。
突然,桌前烛火晃了一晃,门口卷起一阵清风,一个欣长身影潜夜无声地闪进室内。即墨沁定晴一看,惊得心跳不止。
吴铭用手指轻轻点向嘴唇,示意她不要出声,一边掩上房门。
“你怎么进来的?”刚问了一句,即墨沁心里已经明白,当初吴铭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带到天水堡,此人必然有潜藏的本事。但是,她实在疑惑,为何又找上了自己?
吴铭的脸色藏在摇摆不定的烛光之后,掩藏住内心复杂的感情:“即墨姑娘,我需要你跟我回天水堡!”
即墨沁惊诧地看着他,目色倏然湛亮,问道:“为什么?吴铭,你是又要把我掳去吗?”她不禁全身一震,这个天水堡,竟似噩梦般如影随形。
“我,必须执行堡主的命令!”吴铭的声音中有一丝无奈。
“我身无分文,对于天水堡,毫无意义!”即墨沁脸色越发苍白,她一直观察着吴铭的神情,他冷静的声音,颇为邪魅的突然出现,令她内心格外不安。此人讲话向来坚决。
虽然,她能感觉到吴铭对她有一些同情。但是,也明白,吴铭对那个阴森堡垒的绝对忠诚。她与他,只是萍水相逢,不可能扭转他的想法。想到又要回到天水堡,她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即墨沁渐渐苍白透明的脸庞,一如她当日昏迷在天水堡的样子。吴铭甚至已回忆起当时他抱住她身躯之时,手上的那种刺骨寒意。这个女孩,究竟藏着何种秘密,堡主为何总是不能放过她?第一次,他能想得明白;第二次,却已经显得有些诡异。
即墨沁那日的消失,已经足够让人惊诧。更令吴铭不安的是,堡主似乎已经知晓她消失的原因。而这个原因,远比以前那个诱使天策将军赴堡的理由更令堡主兴奋,甚至有些癫狂。
吴铭一直在回想堡主当时命令他找回即墨沁之时,语气中无法抑制的笑意,那种勉强压住的兴奋与得意,令他惴惴不安。
他忍不住问即墨沁:“当日,在堡内,你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突然消失?”他想知道原因,想知道这个女孩究竟是何来历?也许,在得知实情之后,他能够再作筹谋,替即墨沁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内心深处,他一直想帮助这个女孩。
“我……不知道!”这个答案,即墨沁知道吴铭不会满意,但她别无他法,她的确不知原因。只是心慌之下,或是本能的反应,她将右手轻轻往后面藏去。
吴铭立刻察觉到她这个微小的动作,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即墨沁的手臂。
便服的袖口很大,即墨沁手臂一抬,精致的草叶手链便出现在他眼前,淡淡闪现光芒,神秘气场隐隐浮现。吴铭见过无数奇珍异宝,但是,这种波光流动,仿佛有生命一般的手链,却是首见。
他看向即墨沁,目光锐利。
女孩内心慌张,这是第一次有人看到手链。在经历了那么多怪异的事情之后,这个手链对她而言,已不只是首饰,而是心中最大的隐秘。以往,身着任何衣衫,她都会小心翼翼用丝带缠住手链,不让任何人察觉到它的存在。
“是这条手链?”吴铭问即墨沁。
即墨沁目光直视吴铭,所有的惶恐都闪烁在眼中。
两人正僵持着,门外有人推开了门。
负责即墨沁寝居的小宫女,满脸惊愕地注视着他俩。她与即墨沁十分熟识,很喜欢这位脾性温煦的宫女姐姐。刚刚,从室外摇曳的烛光之中,突然发现室内隐隐有两个影子,且有男子的声音。她很奇怪,也有点担心,推门想进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一幕,让她极为震惊。一位陌生男子,把持住即墨沁的手腕。即墨沁的脸上,明显充满惊惧。小宫女拨腿往外跑去,一边惊慌无措地大喊:“来人呐,有强盗,救命啊……”
皇城各处驻有巡逻的御林军,小宫女的声音在夜晚的宫城里格外响亮。很快,几队御林军已从各个通道纷纷赶来。
即墨沁颈间一痛,眼前一黑,吴铭已经用药使她再次昏迷。他拦腰将她横抱在胸前,一鼓作气,在宫城通道内飞跃挪动。御林军已经被惊动,那么,他只有今晚这一次机会能将即墨沁带出皇城。
他做事果决,动作也快,御林军赶到宫女居室时,已经挟持即墨沁来到距离内苑皇城最外墙仅两面墙的地方。
夜色霭霭中,他猛然发现一个衣襟飘然的身影笔直挺立在眼前,身姿如剑,浑身透出一股凌厉气势。
“天策将军!”吴铭不由有些吃惊。他未想到荆红林今天也在宫中。他向来艺高人胆大,皇宫虽然禁卫森严,但他这几天都是来去自如。准备带走即墨沁的路线,也早已烂熟于心,自恃完全没有问题。唯一没有想到的变数,竟会在这里遇到荆红林。
在天水堡,他见过荆红林对即墨沁的态度,且不说他堂堂天策将军竟会连夜疾驰数百里救人,只看他当时关切的眼神,就知道即墨沁对他而言绝非普通。
莹莹月光下,荆红林也颇感吃惊。他认得吴铭,又一眼看到他怀中女孩苍白的侧脸,竟是即墨沁!
他今夜奉诏进宫,刚到重华门,就听见御林军围堵刺客的呼叫声。皇城内有外敌侵入,是极为严重的防卫事件。还未及见弘文帝,对布防极为敏感的他,已发现吴铭踪迹,在半路截住了他。
“是你!”荆红林目光上上下下冷冷扫了一遍吴铭。他确实有些吃惊,不知道天水堡为何三番两次要找即墨沁的麻烦。他还记得,吴铭在天水堡时对即墨沁格外上心,因此,也有些疑惑,难道,这次是吴铭个人的行为。
“荆将军!堡主有命,带即墨姑娘到堡内一叙!今天,我一定要带她走,请不要为难我!”
荆红林闻听此话,目光移向昏迷的即墨沁,心头隐忧泛起。他见识过天水堡背后的诡异,秦凌风原本冲着将军府而来,如今,又冲着即墨沁而去。这女孩如此神秘莫测,他几乎已经猜到秦凌风一定要带她回堡的原因。
如今,正是瞬息万变的繁杂局势之下,他绝对不能让即墨沁成为一个无法把控的变数。为了她的个人安危也好,为了接下去可能风云突变的局势也好,今晚,他绝对不可能让吴铭带走她!
“你胆子很大!”荆红林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冷冽彻骨:“巍巍皇城之中,你想带她走?”
吴铭眼神也沉了几分。他知道有荆红林在,今晚要顺利带走即墨沁已无可能。而且,在两人对峙的这一会儿,两队御林军已经循声疾跑而来。听脚步声,马上就要赶到。
吴铭心中一阵狷狂大笑,既然决定要做的事,哪怕只有零的希望,若不全力一试,怎能主动放弃。
右手紧紧环住即墨沁腰身,猛提一口气,身形一闪,飞一般朝最近的皇墙驰跃而去。
荆红林见他身形一闪,也迈步飞身上前,反应速度与吴铭一样快。吴铭双脚刚上墙顶,荆红林的脚尖也已点上墙顶,右手疾如闪电,已触及即墨沁的胳膊。
吴铭一个侧旋,想避躲过他。一瞬间,荆红林略有停顿,在碰到即墨沁手臂的一刻,他已感觉不对,即墨沁的身体冰凉,极像当日在天水堡消失前的样子。
这一犹豫,吴铭已跃过这道皇墙,转身朝最后一道皇墙跑去。
荆红林斜身朝右侧闪去。皇城之内,各条宫墙密道,他了如直掌。他知道吴铭想去的方向,是一道最高的皇墙,出了那道墙,就已出内皇城。只是,抱着即墨沁,吴铭速度必然受限,他必定能从那里截住吴铭。
他以更快的速度赶到最后一道皇城墙。
看到荆红林又站在面前,吴铭脸色微微泛白。一是吃惊,二是他怀中的即墨沁已经冷若寒冰。此刻,他已如荆红林一样,心中感觉不对。即墨沁,是否又会突然消失?
“放下即墨姑娘!如若不然,今晚你也别想离开!”荆红林明确告诉吴铭,留下即墨沁,是他唯一的退路。
吴铭低头看向昏睡中的即墨沁。这个时刻,这个女孩,美得无与伦比。莹白色的脸庞,散发着月光般皎洁的柔光。她像颗珍宝!神秘、美丽,触手难及!今晚,他无法带走她,但是,只要他心中有谜题未解,她在的地方,永远是他紧紧跟随的方向。终有一天,他还会来找她!
吴铭轻轻地将即墨沁倚靠在城墙边上,旋即挑衅地说道:“荆将军,你觉得,你能留住她几天?”说罢,轻轻一笑,跃过皇墙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