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日,玉芸终于从肃卫厅返回。虽未用刑,但看得出,受了颇多惊吓,脸蛋瘦了一圈。一见即墨沁,扑着上前抱住了她:“姑娘……我什么也没做,我不知道敏儿……姑娘,你要相信我……”
即墨沁同样紧紧抱住她:“玉芸,我知道……”她拼命收紧拥抱,抚抵着玉芸的后背,极力安慰着她:“你受苦了……”玉芸能从肃卫厅平安归来,说明周政已经确定,她并无嫌疑。这是即墨沁最感安慰的。
这几日里,她所受的煎熬,并不比玉芸少。整整三日,一直未能入寐。她无法阻止玉芸被提入肃卫厅,只能拜托周政绝对不能用刑,日夜盼着玉芸能够尽快回到晨晖殿。
如今,玉芸的清白,也让她从煎熬的地狱中重回人间。身边最亲近的人,终是值得信赖的,未给她又一重击。
玉芸抬起头,看着即墨沁眼底一片乌黑,知她这几日必定没有入眠,眼泪奔涌而出:“姑娘,你这是几天没睡了,这可怎么好……”
“只要你平安回来,玉芸……”或是几天来,担忧之弦实在绷得太紧,即墨沁一口气松开,眼前一黑,整个人一阵晕阙,身体摇摇欲坠。
“姑娘,姑娘……”玉芸连忙扶住即墨沁:“来人,快 ……”大声叫着其他宫女,一起将即墨沁扶到床榻。
过了几日,即墨沁带着几盆花景前往公主府。她此行的真正目的,是找荆红林。
闵夫人临终前的那句话,始终萦绕在她心头,这段时间,她一直在仔细研究那条双面手帕。一面是粉色水莲,一面是红色凤凰,栩栩如生。
回想闵夫人说的“看红线”三个字,即墨沁把注意力重点放在了手帕上的红线上,观察得愈仔细,她愈发现,红色凤凰一面上,其尾羽上有几条红线,格外鲜艳,煜彩夺目,应是用了特别的织线。为什么祖母要提到红线?这与她后面提到的“玉仑”两字,有什么关系?
即墨沁苦思冥想,每日揣摩,用笔墨将红线走向描摹下来。很快,她清晰感觉,单看这些线条的排列组合,极像是一幅山川地图。联想到她最后说的“玉仑”两字,即墨沁瞬间醒悟:难道,祖母是将去乾灵谷的地图,绣到了手帕之上?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祖母是希望她能识别出这条路线,回到乾灵谷?
想到这里,她已经有了主意,若说地形熟悉,天下无人能胜过荆红林。因此,她要拿此图到公主府找一下荆红林,让他判断一下,手帕上的地形,会在哪个区域?如果,他确能发现这些线条指向现实中的某片区域,那么,说明闵夫人的确是将去乾灵谷的线路绣进了手帕。她曾提到过,乾灵谷非常神圣,绝不能有外人涉足。
想到这里,即墨沁又重新描摹了一幅图纸,将靠近凤凰尾翼最后的一段线路隐藏了起来。但是,应该不会影响整片区域的识别。既然,乾灵谷如此神秘,闵夫人又煞费苦心地如此谨慎隐藏,作为玉仑族人,她有责任保护好这个秘密。
进得公主府,首先看望了云洛,有吴铭陪在身边,云洛气色甚好,言行举止也颇为灵动利落。与荆红林在一起时,她处处恰似稚童,虽被照顾得很好,神色举止始终有些迟滞。而与吴铭在一起时,她更像是一位正常成年女子,笑颜如花,目中有光,仿佛生命都张扬开了。
看着这样的云洛,即墨沁才发现,荆红林是做了一件多么正确的事。他容忍吴铭陪在云洛身边,是看透了吴铭对云洛意味着什么,他是真正把云洛的幸福放在最重要位置。
如此的睿智和宽厚,让即墨沁再一次更新了荆红林在她心中的认知,也让即墨沁心生敬佩,不禁想到:他也是爱极了云洛,才会愿意为她作出这样的牺牲吧!
陪云洛看了一会儿花景,听得门外胖脸嬷嬷叫了一声:“将军!”
即墨沁心中一跳,她托玉芸通过陈吉确认过,这段时日,荆红林每日临近午时,都会到公主府来看望云洛。果然,他非常准时。
转身回头,荆红林一身青色常服,玉树临风,正阔步踏入殿内,一眼看见即墨沁,立时收住脚步,双眸瞬间炽燃,轻轻唤了一声:“国师……”
即墨沁立即揖礼:“将军……”
荆红林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即墨沁,见她一身纯白素衣,不着一丝佩饰,脸色苍白而透明。看向人的目光,虽清濯如常,却又透着一丝游离。
他瞬间觉得,女孩对这世间似是有了某种戒备。禁不住又唤她:“国师……”极力压抑心底深处的疼惜,声音仍是微变:“近期可好……”
“挺好的……”即墨沁似是听多了这样的问候,也立刻条件反射似地敷衍回应。不过,心中有事,她目光依然认真注视着荆红林,想着怎么开口。
“红林哥哥,这是国师带来的新花景,可好看?”云洛欢叫着走到荆红林身旁,示意他看花景。
荆红林远远看了一眼内堂放置的几盆花景,目光立刻又回到即墨沁身上:“国师的花景,自然是精品!云洛,我与国师说一会儿话,待会陪你看花景,好么?”
吴铭在一旁,看了即墨沁一眼,又看了荆红林一眼,神色不动,上前扶住云洛的腰:“云洛,我陪你去看。”
看着云洛欢喜地靠着吴铭又返回内堂,荆红林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即墨,这段日子,很难熬吧……”
即墨沁心头又是一跳,其他人,都劝她节哀,唯有荆红林,知她心之痛处,这样无边无际的煎熬,又岂是自身可以控制?默默垂下眼帘,即墨沁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哑然:“或许有一天,会熬过去的……”
看着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荆红林仿佛能听见女孩无声的哭泣。他人的同情、怜惜、悲悯,对于即墨沁而言,其实都空无一物,关键是她自己走出悲伤。可是,这样的解脱,又谈何容易?
没有了闵夫人,即墨沁如同孤儿。这种突如其来,被世间抛弃的感觉,何等锥心刺骨,又令人绝望。他又近身上前一点,低声道:“即墨,以后,有我在……”
即墨沁抬眼望向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似是在思索他此话的意思。想了一想,瞬间目光冰冻,她垂下眼帘,后退一步,拉开了与荆红林间的距离。
闵夫人之死,令她愈发警觉。这世间,原来天不遂人愿才是常态。以往,她虽因天女命程备受挫折,但对这世间总是心怀仁善。然而,现在她却备受打击。
她感激荆红林的善意,却不愿再容纳亲近关系。何况,荆红林原就与她隔着山重水复,原就不应该牵联起亲近关系。
在她的世间,时间已被固定,生死已能预知。能够给她无比支撑的闵夫人,也已经离开。内心的巨大绝望,让女孩筑立起与世间的藩篱。无人能是例外,包括荆红林。
她拉开与荆红林之间的距离,恭恭敬敬地说道:“感谢将军的关心,即墨会渡过难关的。今日,是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荆红林见她瞬间拒人千里,神色之清冷,语气之恭敬,更甚往常,心中隐隐不安,目光直直盯住她:“即墨,以前说过,对我,不用称您……”
“这是,应该的!烦请将军看一看,这些线条,可是大晏国哪个区域……”即墨沁拿出画纸,恭敬地递给荆红林。
荆红林目光深深看着她,心中微叹,接过画纸,看了几眼,神色一正,轻声道:“随我到书房来!”他收起画纸,示意即墨沁跟着他。
两人一前一后,往偏殿走去。为了方便随时办公,荆红林在公主府备有书房。即墨沁与他踏入房内,迎面一股书墨馨香。书房内,摆设极为精简,桌案上纸笔摆列井然有序。两扇窗牍前,各置一盆花景。
即墨沁瞥了一眼,有些一愣,这两盆花景,原是以前她送给云洛的。如今,被摆在了荆红林的书房。
荆红林站到书桌前,神色难得有些诧异地问即墨沁:“这图形,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个,恕即墨暂时不能说……”
荆红林神色微微一变,但是,并无强迫即墨沁的意思。这个女孩如今戒备心颇重,他能够理解。不再多言,坐了下来,研了点墨,又看向即墨沁,示意道:“坐一会儿,我再想想……”
随后 ,挥笔在一张白纸上画了几道线,一边画,一边似在极力回忆。用了小半个时辰,他又重新画出一张图纸,上面的线条,比之即墨沁的,延展繁复了许多:“即墨,你来看看,这张图是不是与那些线条都吻合?”
即墨沁看了几眼,立刻肯定地道:“确实是这里,将军,这地域是哪里?”
荆红林轻轻搁置好笔墨,侧目仔细看向即墨沁:“这是中南山区,山体重峦叠障,常年云雾遮蔽,中间有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当地人唤作雪龙,敬其为神山。据说自上古时起,这座雪龙山常年笼罩在云雾之中,鲜有人见过山峰真容,无人曾攀越其上。据说山脚有时会隐现往上的山路,但一阵云雾飘过,道路入口便消失不见,一般人根本无法靠近。这个区域,因为实在诡异隐秘,至今,在大晏国地图上还是一片空白。我行经那里三次,雪龙山峰均云雾环绕,未曾见过真容。这张图纸上的线条,与我画的山峰外的道路,都能衔接,且一直通向山腰。只是,再往上面,线条戛然而止……”
即墨沁听他细细讲来,忽地不知觉地咬了咬嘴唇。
荆红林注意到她这个微小动作,手指停顿在那几条齐刷刷截断的线条处,仔细瞅着眼前的女孩。他似已明白,因为某种原因,即墨沁作了隐藏,故意只画到了这一段,并没有把线条的全貌展现出来。
注意到荆红林别有意味地看着她,即墨沁垂下眼帘,睫毛微微闪动,一片红晕染上了脸颊。她并不擅长对人有所隐瞒,何况此人还是荆红林,心中怀有歉意,神色更加忐忑起来。
荆红林感受到了她的局促不安,立刻收回直视的目光,也不点破她,柔声提醒:“此地甚是隐秘,距离和京也有千里之遥,若无必要,不要轻易涉足。”
即墨沁点了点头,又问道:“将军,此地是何州属地?”
荆红林望着她,眼神中有丝无奈,顿了一顿,才道:“乾州!”
想起闵夫人曾说“乾灵谷”,即墨沁目光一亮,愈发肯定,确是这里没错了!
“多谢将军!”得到了答案,即墨沁心头一松。无论如何,闵夫人最后说的这几个字,没有再困扰着她。以后,若是时机成熟,她可以回到乾州。毕竟,那里应该有她的父母和族人,而闵夫人似乎也希望即墨沁能够回到乾灵谷。否则,不会煞费苦心地将线路缝入手帕,并在最后时刻叮嘱了她。
荆红林将自己先前画的那张图纸,悄悄压在桌案上,面向即墨沁道:“即墨,你在皇城,若有任何需要帮助的事,让玉芸转告陈吉,我会帮你解决。如果是特别紧急的事……”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青白色的精致玉哨:“吹响这枚玉哨,虽没声音,但百里之内,我都会收到讯息!”
即墨沁默然不语,听到最后,不禁露出惊诧神色。
荆红林示意她接下玉哨,她却似乎非常犹豫,身形倏然退后半步:“将军,我挺好……不能,太麻烦您……”
荆红林认真看着她,目光执着。倏然,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伸手拉过即墨沁的右手,将玉哨轻轻放进她的手心,不容置疑地说道:“拿好!你绝对不是我的麻烦!以后,遇到任何事,你都可以找我!不要一个人扛着!”
荆红林手掌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即墨沁全身一阵酥麻。她完全没有想到,荆红林竟会如此大胆地拉起她的手。惊慌之下,像被灼烫,右手本能地要往后缩。谁知,她愈往后退,荆红林便愈用力拉住,直至将玉哨塞入她手心,又用双掌温柔地合起她冰冷的右手。
“我,我……”即墨沁想要拒绝,心中慌乱得如同万马奔腾。幸而,荆红林见她收起玉哨,松开了自己的手。不敢抬眼再看荆红林,也不敢将玉哨还给他。即墨沁右手紧紧捏着带有荆红林余温的玉哨,心乱如麻,可终是笃定了一些。
虽然,她如今更不愿承荆红林的任何恩情,可是,知他愿意坚定地守护身侧,内心深处似乎又难抑欢喜。这种微妙的矛盾感,已几次令她茫然失措。面对这位气场强大的天策将军,她既想逃离又被牢牢吸引。到了最终,她似乎也从没真正逃离过他。
见即墨沁右手终于攥紧了玉哨,荆红林内心也松了口气,轻声道:“走吧,陪云洛看一会儿花景……”他举步向书房外走去,她不由自主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的脚步。
悄悄抬眼看向前面英逸的身影,即墨沁鼻尖忽然一酸,自闵夫人去世,她头脑中时常空空如也,放眼四周,只觉得一片虚无,再未有过这样踏实的感觉。
月余后,崇景殿内,即墨沁腰身挺直跪在地上,目光定定地望向弘文帝,声音悲愤:“帝上曾应允,此事无论涉及何人,都会给臣一个交代!”
“即墨,此事,暂且打住。朕答应你,一定继续追查。”弘文帝声音轻柔,极力安抚着即墨沁:“你且莫急!”
“臣只是想要一个简单答案!为何,敏儿咬舌前会说是受命于贵妃娘娘?为何,敏儿身上会有贵妃娘娘赐予的金钗……”
“关于贵妃,朕会细细审问。你先回晨晖殿。朕自有论断!”
“半个月前,帝上也曾这样答应臣,可是……”
“此事甚为复杂,若要切实查清,还需时日。”
“臣恳请帝上恩准,与贵妃娘娘当面对质……”
“即墨,此事有肃卫厅追查,你不便出面参与!”
“肃卫厅办案历来雷厉风行,可是,据臣所知,这半个月来,贵妃娘娘从未到过肃卫厅受讯……”
“即墨……”弘文帝眉头微皱,语气中已经隐约有些不快:“此事,朕会替你作主,其他的,无须多过问!”
“帝上如此不容臣置喙此案,就因为主谋人是贵妃娘娘么?”
”即墨……”弘文帝重重将茶杯放下,“咣啷”一声,震得身旁的张长庭肩膀颤了一颤。
即墨沁此话如同质问,大为不敬,弘文帝如此生气,是在情理之中。
气氛一下如此紧张,即墨沁紧紧咬住嘴唇,不再发声。
“国师,先回吧……”张长庭在一旁连忙低声劝着即墨沁。
“臣莽撞,请帝上恕罪……”即墨沁跪伏在下,心中一时百转千回,难过异常。这几年来,弘文帝对她恩宠有加。在她心目中,弘文帝更像是她的长辈,甚至有时亲近如父。
此案发生后,弘文帝极为重视,即派肃卫厅查办,案情有所进展,每次也都及时告之。谁料自从线索涉及懿贵妃,半月不见动静。
今日她乘奉茶之际询问案情,发现弘文帝对此案的态度突然谨慎到奇怪,对于案情也不再详说,只是一味让她耐心等待。即墨沁觉得他话里话外都像是在拖延时间,自然理解为因为涉及懿贵妃,故意偏袒,心中激愤,不禁口出质问。
此刻,见弘文帝被自己言语一激,如此生气,内心也十分难受。蓦然间,手链处升起阵阵冷意,胸口又有心火难捺,一时冷热煎熬,气喘急促,脸色苍白,咬住了嘴唇,拼命忍住冷热攻心的不适。
“即墨,你起身。此案,朕绝不会委屈了你,可是,你也要相信朕!”弘文帝再次开口,语气竟似带了些许疲累。
即墨沁松开紧咬的牙齿:“臣相信帝上!是臣不懂事!”缓缓起身,望向弘文帝,见他神色甚是不好,心头也是一紧:“帝上,请保重龙体!臣先告退!”
看着女孩瘦弱的身形缓缓走向殿外,弘文帝目光久久注视,又深深叹了一口气。张长庭连忙在旁劝慰:“帝上,国师是一时情急,才慌不择言……”
弘文帝轻轻一摆手:“不提了,朕知她心里焦急,朕不怪她!”他目光沉沉,想到案情,眼眸中隐隐有寒光闪动。
走出殿外,玉芸发现她脸色不对,连忙上前将她搀扶住。即墨沁心中憋屈,又冷热煎熬,倚靠着玉芸,缓缓地呼了一口气。周围的空气,瞬间凝了一凝,倏然像是冷了好几度。
有冷风阵阵掀起,玉芸连忙握紧她冰冷的双手,看了看四周:“怎地平地起风了,忽然这样冷。姑娘,我们快走,到殿里添衣。”
即墨沁点了点头,靠着玉芸小步往前。一路上,又想起殿上弘文帝几次对案情的隐瞒,不禁冷意阵阵,忍不住全身颤抖。
走了一小段路,迎面走来一个挺拔身影,一见即墨沁,瞬间一停,又快步上前低声打招呼:“国师!”
即墨沁一抬眼,一双明眸映入眼帘,满怀惊喜与关怀之意。一身朝服,英挺非凡,荆红林!
突然遇到他,不知是惊是喜,即墨沁连忙应答:“将军!”
荆红林见她蒙着面纱,一双眼睛似清泉般清冽,闪动莹莹波光,又似满溢至极,仿佛轻轻眨动,便有泪珠滑落。这眼神,分明是受了委屈。
“国师是从崇景殿出来?”见即墨沁闪躲着目光,他继续追问。
“刚在崇景殿奉茶。”即墨沁垂目回答,不敢再看向荆红林。他的目光,像是能看透一切,她怕自己一时忍不住,眼泪便会掉落下来。
荆红林看着一层泪花在她眼眶里左右闪烁,知她正在努力忍住。也不知她在崇景殿受了什么委屈,心中犹疑,眸光一闪,又想追问。
即墨沁已经轻轻一揖:“将军,天气甚冷,我要回殿添衣,先告辞了!”
玉芸在一旁也紧了紧扶住即墨沁的手,向荆红林示意告辞。
荆红林也感觉到了冷风四起,见两人确实衣裳单薄,不再多语。微微点头,目送两人离去。旋即,转身大步往崇景殿走去。一边走,双拳紧紧攥起。
在皇城另一条巷道里,昊王赵显也正匆匆往崇景殿赶去。他与荆红林一样,在府中接到口谕,前往崇景殿。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崇景殿。见弘文帝神色甚是凝重,知有要事商量。
弘文帝一开口,荆红林立刻明了,即墨沁刚才为何那般委屈,想着她内心承受的苦痛,心中轻叹一声。
“刚才,国师在朕这里奉茶,问起闵夫人被害一案,甚是焦急,朕看她着实可怜。”弘文帝顿了一顿:“只是,此案发生得诡异。如今,条条线索又直指懿贵妃……这,是指向威国公了……朕不得不格外慎重!”
“贵妃娘娘那里……”赵显试探地问了一句。
“朕已审过她三次,她次次喊冤。她只承认曾令敏儿留意国师与闵夫人,仅此而已。刺杀闵夫人一事,绝非是她指使!”弘文帝微微一叹:“朕知懿贵妃脾气急躁,容易得罪人,但她性子爽直,并无心机。若说她会指使他人做出此等狠绝之事……”弘文帝连连摇头:“朕确实也不信!”
“看来,此次贵妃娘娘是被人利用了!”荆红林轻声道。
弘文帝抬眼看了一眼荆红林,叹了口气:“其实,朕知道,懿贵妃之所以要监视国师与闵夫人,也是为了讨好于我。她总觉得国师天赋异禀,怕我难以掌控于她,故而偷偷在晨晖殿留了眼线。只是,她悄悄委派宫女,却又赐人金钗,如此显眼,自然是落了他人之眼。”
弘文帝眼神渐渐深沉:“此人,深匿皇城,能够驱使宫女杀人,又顺势嫁祸于贵妃。此事,若朕真的信了他,再牵连到威国公,恐怕朝中人心惶惶,又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朕确实是疏忽了,原来,这皇城中还有此等厉害的角色……”
荆红林与赵显两人听着,神色也都微微一变。
这几年来,懿贵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除了美貌,也因为她是威国公之女。
当年九子夺位之时,黎太贵妃是稳住后宫宗庙之人,威国公则是稳住朝中众臣之人。这位当时的右相,祖上三代均是肱股之臣,祖父官至太师太保,门生遍布朝野,根基深厚。到他这一代,也是功名赫赫,官至右相,极受尊崇。当年,若非他鼎力以立贤为号率领众臣拥戴当时的睿王,弘文帝能否顺利登基也是个问题。
故此,弘文帝一直非常厚待于他。登基后不久,弘文帝便赐他威国公称号。这样的恩宠,也是因为弘文帝知道,初登皇位之际,要想稳住国本,他十分需要威国公以及他身后的众多门生大臣倾力效忠。之后,又将威国公最宠爱的小女儿纳入后宫,宠爱有加,从嫔位步步擢升至贵妃。
弘文帝知道懿贵妃从小娇生惯养,难免性情跋扈,但他接触下来,懿贵妃虽是性急之人,心思却是单纯,除了全心全意侍奉于他,其实倒也没什么坏心眼。如今,刺杀闵夫人一案,所有证据从敏儿身上指向懿贵妃,实在令他心烦意乱。三审之中,懿贵妃连连喊冤,他深知懿贵妃性情,始终觉得她不会做出此类杀戮之事。
但如今证据确凿,即墨沁前来追问,也是情有可缘。他原本已召见荆红林和赵显前来商量对策,未料,刚才被即墨沁那一番追问,心情愈发烦躁。
“帝上,周大人在潼州荷江道的调查,可已有结果?”荆红林问道。
“他还在派人追查,明日会来复命。怎么,你觉得此事还是与天水堡有关?”
“天水堡藏有皇家之物,还能将大晏国的军要地舆图制成屏风,其间必与皇城之间有某种联系。此次凶案,又发生在皇城,甚是可疑。若周大人能够查实到秦凌风的真实身份,或许,能循踪找到一些端倪。”
赵显在旁点头应和:“不错,天水堡之变,是在原堡主秦凌风病逝之后。以那位疯癫秦二爷的能力,应是无法策动后面一系列阴谋诡计。如今,天水堡虽然已覆灭,但在那位秦二爷处,也没挖掘到多少有用的供词。显然,这幕后黑手深谋已久,行事极为隐秘。而且,必然掌握着秦凌风的底细,否则也不会煽动那位秦二爷,以天水堡之名对抗皇廷。”
“如今,天水堡一倒,幕后黑手无处借力,才会直接在皇城作妖,指使宫女行凶。此案若真指向贵妃娘娘,必然会造成帝上与国师、与威国公之间的隔阂,一箭双雕,可谓毒辣。而且,此人应该是蛰伏皇城已久,深知各方关系,挑事极为巧妙,从在皇城中伤害闵夫人处着手,这样一位民妇,看似普通,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凶案发生在皇城,帝上必然要严查;闵夫人是国师祖母,国师必然伤心;证据指向贵妃娘娘,若以此定案,必须要牵涉威国公,这一切的反应,才是最致命的。”
荆红林一番分析,更令弘文帝眉间紧锁。他深信懿贵妃是被人冤枉,也怀疑背后必有黑手。如今,荆红林将各条线索串联起来一分析,背后阴谋愈发明晰:“这正是我最为担心的!闵夫人一案,看似简单,实则复杂!如今我强行按下此案,国师已是悲愤难抑。刚才在此,她贸然质问于朕,朕虽不责怪于她,但此案若不破,她必然难解心头之结!”
荆红林闻听此言,心下了然。原来,即墨沁刚才受的委屈,是与帝上起了冲突。回想她刚才眼中强抑的泪花,知她已是极度悲苦。微一思量,又道:“若要破此局,必须打草惊蛇。案后之人,蛰伏皇城已久,消息甚是灵通,想来已知帝上审过贵妃娘娘。不如将计就计,继续按住此案,看他还会出何后招。若此人一旦有所动静,就可以见招拆招了!”
“好!我拖下此案,也是有此意!既然引蛇出洞,皇城内外,更要加派人手,盯住每个可疑之处。此事就交由你俩去办!”
“是!”荆红林与赵显立刻领旨。
皇家围猎场内,一骑白衣红马,在旷野上纵情驰骋。即墨沁骑着飞兔,跃过草丛、沙坑、池塘,一气呵成。这段时间,只要心里烦躁,她便牵着飞兔来到这座皇城边的围猎场里,吹吹风,散散心。
即墨沁向来喜欢纵马驰骋,享受快若疾风般的感觉,飞兔又是脚力极佳,一人一马一旦奔驰起来,常会将跟随的四位侍卫甩在身后。
飞奔了一段,身后早已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即墨沁缓缓收紧缰绳,让飞兔慢慢踱步到一棵大榕树下,等待侍卫们跟上来。这里是她与飞兔都非常喜欢的一个落脚点,绿荫广阔,正好适合休憩。她替飞兔擦了擦汗,又让它自行到一处草木茂盛处吃草,自己靠在榕树下,休息片刻。
正闭目养神,忽听到左耳畔“嗖”地一声,似有一阵清风掠过。睁开眼,发现有一枝箭正插在她脸颊左侧不远处的树干上,箭上还插着一封叠起的密信。
即墨沁吃了一惊,举目望向四周,除了一片草木绰绰,未见其他人影。犹疑了一下,她返身拔出了箭,取下上面的密信。定睛一看,脸色瞬间大变。呆立了半晌,她飞身上马,向围猎场出口奔驰而去。
即墨沁匆匆回到晨晖殿,换了一套干净衣裳,看了一眼天色,已近申时,拿上“金玉旨”,往外走去。玉芸从未见她如此着急,又不知她要往哪里去,连忙喊她:“姑娘……”
“玉芸,我去趟公主府,你不必跟着,我很快就回来!”
即墨沁牵着飞兔,出宫后直奔公主府而去。
进了公主府,见了云洛与吴铭,她直问天策将军是否在将军府。云洛立刻点头,让人去请荆红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