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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月传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吴铭 舍命

作者:书狸 分类:穿越重生 更新时间:2021-03-07 17:20:42 来源:文学城

目光所及之处,弘文帝端坐在桌案前,另有三人恭然站立,面对着他。右侧,是赵显,中间是周政,左侧竟是荆红林。三人均是一身戎装,似是刚在外面进来,正在面圣。

每走一步,即墨沁仿佛都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似是不由自主,她不停放慢脚步,愈来愈慢,直至几乎停滞在原地。半年多了,那个人,就站在愈来愈近的地方。然而,她却瞬间情怯,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张长庭已快步走到弘文帝身旁,低声说道:“帝上,国师来了……”

此言一出,弘文帝目光一闪,右手一挥,示意三人暂停。三人神色都是微微一变。

弘文帝立时起身,走下台阶,迎向即墨沁。三人同时转过了身。

即墨沁走到大殿中间,几乎止住了脚步。蓦然,看到弘文帝大步向自己走来,连忙跪了下来:“帝上,臣奉旨前来……”

“即墨,免礼,起来……”弘文帝神色竟是极为慌乱,上前一把扶住她臂膀,几乎是把她拉了起来:“即墨……”

眼前的弘文帝,仿佛老了五岁,眼中无措的神色,即墨沁曾经见过。那天曦和在崇景殿割腕,弘文帝抱着她,眼神中的那份撕心裂肺,与此刻神色如出一辙。她心中顿时一沉。弘文帝急急说道:“即墨,朕的云洛,不见了。你天赋异禀,朕需要你帮助……”

震惊连连,望着弘文帝溢着绝望的眼睛,即墨沁的眼睛瞬间睁大:“云洛公主……”

“十余天前,朕召云洛来皇宫。回府途中,她被人挟持……”

即墨沁目瞪口呆,顾不得臣子身份,急着问弘文帝:“怎么会……是谁,这么大胆……”

弘文帝几乎是低吼了起来:“是天水堡!清风堂堂主,叫吴铭……是他,挟持了云洛……”

即墨沁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嘴里泛起一阵苦涩,喃喃道:“是……吴铭……”

“ 朕要马上抓到他……即墨,你是国师。上次天水堡,你发现了屏风地图……这一次,你一定要帮朕找到云洛的线索……”

“帝上,臣……”望着眼前至少苍老了五岁的弘文帝,即墨沁瞬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的天赋异禀,是随机穿遁在梦中。通常而言,她不知何时会遁形,遁形到哪里。所有的记忆,都形成在梦中遁形之后。

问题是,如今,她不知云洛被掳至何处,没有具体地点,她又如何梦中遁形?思前想后,对上弘文帝蕴满焦虑的双眼。她瞬间明白,这段时间,弘文帝必定已经动用了一切手段,查找云洛下落,却是一无所获。有了秦凌风的前车之鉴,吴铭此次必然不会犯错,一定会将云洛行踪藏得滴水不漏。

濒临绝望之时,弘文帝想到了她,希望借助她的天赋,找到云洛。可是,明知此事希望渺茫,她又怎敢答应。一时犹豫,又不忍心拒绝,整个人呆立在了当地。

“即墨……”弘文帝又紧了紧抓住她臂膀的双手:“你答应朕……”

“帝上……臣,一定会竭尽所能……找寻云洛公主……”她性情淳朴,想了一想,既然不忍拒绝,就先应承下来。手腕处的链子,不知怎地,开始微微发凉,似要提醒她什么。只是,此时她已不能顾及什么,得让弘文帝先安下心来。

其实,她思维敏锐,有时快到自己都还未知,心中却已有了判断。此事虽然棘手,并非没有解决之道,只要全力寻查,必然会有线索。

她虽不能说很了解吴铭,但他绝非邪恶之徒。对于心智状若儿童的云洛,她相信吴铭不会对她不利。何况,弘文帝身边的三员得力干将,如今都在崇景殿。

只是,她并不知道,云洛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她总有感觉,弘文帝对云洛深怀愧疚。因而,格外在意于她!这才是此次事件中的致命点。心慌则乱,若弘文帝能恢复以往的镇静自若,此事的解决,便有了章法。因此,她首先需要让弘文帝平恢心情。而她的应允,是此刻最好的办法。

果然,见即墨沁一口允诺,弘文帝顿时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瞬间有了精神,轻轻松开即墨沁的手臂:“来,你来听一下信息……”

随着他的转身,即墨沁视线终于缓缓对上前面的三人。三双眼睛,都在望向她。又有一瞬胆怯,即墨沁垂下眼帘,轻轻咬住嘴唇。

“见过殿下,将军,指挥使……”再抬眼,她已紧紧抑住心绪,神色自若地依次向三人拜礼。

三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荆红林的脸色,尤其不好。一丝目光,忍不住在他脸上多留意了一下。半年多不见,那双清朗星目,依然英气夺人。只是,长长睫毛掩映下,眼神墨若深潭,似有凌人寒意。望向她时,他收敛了许多,依然有浓浓墨色,挥之不去。

他的焦心,看着更加令人心疼。即墨沁忍不住攥紧右手拳头,不知为何,手腕处愈来愈冷。

荆红林似有一丝目光,随着她的这个动作,也移向了她的手腕。

“国师,公主是在这里被劫持……”周政将手指点向一份桌案上摊开的地图。见即墨沁看清位置,他又指向另一张大地图:“这段时间,我们以皇城为中心,不断扩大搜索地区,这一整圈内,未发现公主踪迹。”

即墨沁看向周政划定的那个区域,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已十分熟谙大晏国地域。按周政所示区域,这段时间,他们已将大半个大晏国搜过,竟然毫无踪迹。

吴铭是在皇城内劫的人,身边又带着个娇滴滴的公主。原本,应该是极为引人注目的。以肃卫厅以及昊王、天策将军的能力,此刻又何止有百万人在外四处查巡,至今竟然毫无踪迹可寻。难怪弘文帝如此着急。

“吴铭在挟持公主时,可曾留下什么信息?”

“吴铭在云洛的乘轿内,留下了一封短信,只点明了自己的身份,没提任何要求!”荆红林一开口,声音沙哑。即墨沁忍不住抬眼看向他,这才发现,那双寒潭般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即墨沁不忍再看向他,瞬间垂下眼帘:“原来如此……”

“国师,这个吴铭,几年里死守着那个秦凌风。如今,又劫了云洛,却一直不声不响。你在天水堡与他打过交道,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赵显也顾不得父帝就在身边,在一旁嚷嚷开了。

这段时间里,除了地毯式搜索,他们日夜就盼着这个吴铭提出条件,也好作个应对。谁知,此人带着云洛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一点动静。其实,只要吴铭提条件,他们什么都愿意答应。然而,此人现在无欲无求,只躲着不见,就摸不透他的底牌,这才是最令人捉急的!

“我想,他既然不提条件,云洛公主应该是安全的!”即墨沁在梦中曾记起吴铭小时候遭受灭族之灾,此后,应是被天水堡收养。对他而言,天水堡如父如母,他自然对天水堡极为忠诚。想起自己几次被掳,吴铭均是有礼有节。因此,即墨沁有这个信心,云洛的安危,肯定没有问题。

其实,吴铭劫持云洛的目的,也不难猜。此次弘文帝布了这么大的一盘局,终于擒住了秦凌风,等于是将天水堡连根拔起,又借此化解了谣言与遗诏的危困之局,可谓一箭双雕。吴铭是天水堡唯一的漏网之鱼。他掳走云洛,最大可能是用她来换取秦凌风。

但是,他如今一直不提条件,或许是另有用心。如若,云洛一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这份无休无止的担忧,是对弘文帝最大的折磨。这一招,堪称诛心!

踏出崇景殿,即墨沁缓步而行,心中波澜涌动。一个个疑问,不断在脑海翻腾。云洛,此刻你在哪里?究竟该如何找到你?吴铭,为何你要铤而走险?为何要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一边走,一边失神,整个人恍恍惚惚,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国师……”

止步,回首,一瞬茫然。

不远处,荆红林一身红衣将袍,迎风挺立,双目炯炯望向她。在他身后不远处,还站着昊王赵显。

“将军……”这轻柔的一声,她似是等待了许久。刚才在崇景殿上,帝上面前,她的一声“将军”叫得生硬。此刻这一声,却有千回百转的情绪在其中。只是,甫一喊出口,即刻噤声。皇城之中,她实在不该如此失态。心神一凝,略有疑问。他们是特意来找她的?

这一声“将军”,荆红林却听得仔细,心中一动,缓步走上前,与她面面相对:“国师,回府之前,我想拜托一件事……”

这一声“国师”,语气冷静,似在提醒着她,皇城内,他和她的身份。

即墨沁眼眸清澈如水,柔柔望向他眸中的寒潭,又看到他眼底深处的红丝,依然不忍,再次垂下眼帘:“将军请说……”

“当年翼阳之战,国师曾凭翼阳之名,在梦中遁形……”

当年,荆红林在护送她回和京途中,转道翼阳城。即墨沁因心生挂念,遁形到了翼阳城,助力荆红林救下了边民,也赢得了翼阳之战。自那时起,她明白,她的遁形,可以通过知晓地名完成。当时,荆红林敏锐地发现了这一关键信息,也就是说,除了她之外,荆红林可能是这世上唯一知道她能通过知晓地名完成梦中遁形的人。

荆红林瞬时默然,缓缓摊开右掌心,露出一张纸条,声音嘶哑:“这是,排除这段时间搜索地点之后,云洛最有可能被掳至的地点。国师,能否凭此梦中遁形,查实云洛的下落?”

即墨沁目光怔怔定在纸条之上,一、二、三、四、五……她一行行地往下看,一直看到第十二行。手腕上,阵阵冷意愈发明显,她再次紧紧攥起拳头,似乎要用力向手腕传递一丝暖意。十二行,意味着十二个地点,意味着她要在梦中遁形十二次。可是,她的手镯,只剩十六个亮片了!

她瞬时有些分神,一时未语。

荆红林艰涩开口:“我知道,国师每一次遁形,必然伤身……”声音突然停止,眼眸蓦然黯得可怕。他注意到即墨沁神色凝滞,呼吸加重,感觉出她有难处。

即墨沁一瞬回神,见荆红林欲言又止,一阵心疼涌上心头。他没有错!为了救云洛,他必然要尽一切努力,求助一切力量。既然知道即墨沁有此能力,此刻,他特意赶上来提出要求,十分合理!

即墨沁意识到自己的一瞬犹豫,影响到了荆红林。眉眼间立刻漾起笑意,重又看向荆红林:“无妨,将军,这样甚好,我一定……”她伸手去取那张纸条,荆红林突然把手往后一缩。即墨沁右手一落空,一愣之后,目光直视那双深潭般疲惫的眼睛:“将军可信我么?”

宛南国的山洞里,荆红林在危境之中,曾问她:“即墨,你信我么。”之后,他抵死护住了她。

当日,你曾经毫不犹豫。如今,我自当毫无犹豫! 这一次,她要为他护住心爱之人。

荆红林眼中似有火焰燃烧,灼痛时隐时现。他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将纸条攥紧手中:“国师,是我疏忽了,你身子太弱,经不住这么多次遁形……”

“将军出而反而,是信不过我?”即墨沁目光澈亮,久久看向荆红林,似要融化掉那双疲惫至极眼眸中的黯然。

沉溺在这片清泉般的善意中,荆红林的心却愈来愈沉。他要求她以自伤的方式来帮助他。而她,毫无怨言地答应了。

想到这个主意的时候,他是极为冷静的。云洛遍寻不见,事态紧急,他必须运用更有效的办法找寻她。既然知道即墨沁有这个秘密,就要好好利用。只是,他蓦然察觉,自己其实甚为自私!这个女孩的遁形,并非轻而易举。每一次,她都会受到极大消损。她的天赋,原本就来得神秘。

至今,他也未能查清当年晨晖殿她与闵夫人之间风波的确切信息。在如此模糊的背景下,这个要求提得鲁莽,可谓逼迫。

依即墨沁的心性,如若这个方法可行,刚才在崇景殿上她便会直接提出。既然始终默然,说明此事远非他想象得那样简单。

见即墨沁努力掩饰,他更敏锐感知此事不妙,立刻坚持主张:“国师,我自然信你!只是,寻找云洛,还有很多方式,我们会找到她的……你,不要伤害自己……”

“事急从权!如今,找到公主是最重要的!”即墨沁目光看向他紧攥的拳头。

“国师,我会找到云洛的。忘了这纸条……”荆红林意志坚定,提醒即墨沁。

此刻,她比他还倔强:“多一个办法,就能早一点找到公主!”她伸手示意荆红林将纸条给她,见他毫无意愿,目光狡黠一闪:“将军忘了么?我记性很好,既然看过了纸条,这十二个地名已经记住。我会尽力找寻云洛公主!”

荆红林目光一冷,隐隐有种威严之势。心中既懊恼又生气,即墨沁说得没错,以她的记忆,既然刚才看过纸条,必然已经记住地名。他一招不慎,如今覆水难收。面对女孩倔强的示意,他可怎么办?用语言威胁她忘了那十二个地点么?目光继续一沉,他准备就这么办!

皇甫沁见他眼色一冷,甚是撼人。知他必然不再愿意将纸条给她,心中暗暗后悔,刚才,为何要将自己记住十二个地点的事说出来呢?直接回晨晖殿不就行了么?如今,倒是尴尬了。看他此刻这样子,势如压迫一般。心中一慌,目光如同受惊小鹿,闪烁不定。

荆红林见即墨沁这个样子,一时又心疼起来,哪还威胁得起来。

两人目光交织,一时僵持。

一直远远站在后面的赵显,见两人突然陷入僵局,甚是奇怪。他虽知荆红林找即墨沁是为了云洛之事,但并不清楚具体何事。如今,见两人好好地谈了几句,气氛突然凝滞,他倒有些警觉起来。皇城重地,耳目众多,两人身份敏感,公事公办便罢了,若总是这样四目相对,相默不语,难免让人生疑。

观察了一下,觉得即墨沁这架势似在向荆红林讨要什么东西。想到这,他快步上前,斜着插了一杠:“欸,两位,皇巷里风冷,若要交接什么东西,可得赶紧!”

突出其来的一嗓子,让即墨沁回了神,想起一件事。她原本是想托赵显转交丹药的。如今,倒是可以直接给了。从衣兜里掏出瓷瓶,轻轻塞入荆红林手里:“当年,在隆州马场,即墨服用了将军的千云丹,感激不尽。这些时候,撷取了百种药草,炼制了三枚丹药,虽无法与千云丹媲美,药效应该也能达到七成。请将军收下!”

她旋即一揖礼,表示感谢,道声告辞,不待面前两人有所反应,转身离去。

手腕处,寒冷如冰,直抵心扉,即墨沁感觉嘴唇正渐渐麻木,怕全身都要颤抖起来。她要在被两人发现异常之前离开。向前疾然走了一段,手腕处的冷意已是无法克制,她停下脚步,用左手紧紧护住右手腕,定了定神,继续往前走去。

她这样突然离去,令身后两人都有些意外。荆红林此刻左右为难,皇城之内,耳目众多,他自然不能贸然表达更多情感,一时脸色极差,目光冷若寒冰。

赵显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即墨沁。心中一叹,真是一对冤家!

回到晨晖殿,即墨沁连着喝了两杯热茶,心口才有了一丝暖意,颤抖右手渐渐停住。荆红林想得没错,在崇景殿,听着周政介绍搜寻区域时,即墨沁已经想到按地点遁梦寻找云洛。只是,斟酌再三,想到手链碎片数目,她实在没有信心作出承诺。他人眼中的天赋异禀,并非真正的神通广大,她也只是在有限时间之内,以天赋博命而已。

只是,没能料到,敏锐如荆红林,也已联想到了这个办法。即墨沁微微苦笑。这份左右为难,她终究还是要承。正如她告知荆红林的,她已经对十二个地点过目不忘。既然这样,便不能置身事外。想着一年多的阳寿,想着剩下的十六个手链碎片。

一瞬间,即墨沁有些黯然神伤:“此次,若我真是以性命换回了云洛,倒也算是圆满。只是,若我提前离去,祖母会不会更伤心?”眼前又闪过荆红林刚刚的压迫之势:“将军,经年以后,你是否还会记得我?”

将军府内,荆红林面沉如水,不停调兵遣将,增派多路人马前往各个地点。一旁,徐管事隐隐不安。

这半年多来,他一直带人辗转在外,暗地里查找有关即墨沁身世的线索。前日刚回将军府,荆红林一直在外搜寻,还没有机会禀报情况。今晨一回来,荆红林又即刻入了皇城面圣。此刻,两人才有机会碰头。

这几日里,他重新掌握府内事务,已经得知,自从云洛失踪,荆红林甚是焦虑。这段时间,荆红林的压力超乎想象。然而,急归急,始终并不慌乱,一直井然有序地安排搜寻。但是,今日这样的沉静,却是极为反常。

他知道,每逢此时,荆红林是真正遇到了难事。安排好兵力,荆红林将目光投向徐管事:“徐伯,晨晖殿续命一事,有何线索?”徐管事从小跟随荆红林左右,私底下,荆红林待他以亲人相称。

“各地均查实了,有关此类的轶事,均无真凭实据,皆是传闻。此事,还有待细查。”

荆红林眼神闪了闪:“云间呢?”

“当地无人知晓两人身世。官库黄册,只记录两人是逃难至云间。”

“既是逃难,应有来处,难道没有来处的记录……”

“是,也不知是不是疏忽,再往前追溯,没有任何记录!”

荆红林眉头一蹙,已然知晓,定是闵夫人当年使了什么计策,让记录的主笔漏了填写,或是找了什么理由,故意隐瞒了过去,点头说道:“真是煞费苦心。”

“蹊跷的是,从一些蛛丝马迹来看,两年多前,天水堡曾到过云间,在各地收集此类信息。这些地方,几日后均有人失踪或暴毙。想来凡是被询问过的人,无论是否知情,均被灭口!”

“天水堡!”荆红林目光一冷:“当时行事,竟已如此毒辣!”想到秦凌风,脸色更沉。此人愚蠢刚愎,行事狠绝,两年多前开始四处行使阴谋诡计,一手掀起腥风血雨,导致大晏内忧外患,差点动摇国本,可谓恶贯满盈。

回想当年,天水堡几次三番盯住即墨沁。可见,当时,秦凌风已得到了某些重要信息,千方百计要将她掳入堡中。幸而,即墨沁冰雪聪明,顺势化解了危机,机智脱身。

只是,当年围剿天水堡,是肃卫负责堡内查抄。他虽然知道肃卫在密室中曾获了一些物品,但是,具体是什么,并不清楚。联想到这几年,即墨沁自由出入崇景殿,一直恩宠不断。若非对她知根知底,以弘文帝生性之审慎,恐怕很难会对一个陌生女子如此放心。

这样的笃定,除了已经拿到即墨沁身世之谜的关键信息,其他似乎很难解释。想到这里,一个名字映入脑海:周政!这位肃卫指挥使,很可能在天水堡密室拿到了涉及即墨沁秘密的关键信息,并呈报了弘文帝。

心中愈发不安。他曾十分仔细地留意过周政对即墨沁的态度,极为友善!但是,这种友善发生在肃卫身上,就有点不太正常。作为肃卫,待人明面上的客气,那只是应承。作为肃卫指挥使,周政更不会轻易对人表示好感。然而,对于即墨沁,他是真正的毫不防备!这确实奇怪!

是否,因为他与帝上一样完全清楚,这个女孩,对人对事不具任何威胁。

只是,究竟怎样的一种人,才会被认为完全没有威胁呢?

想到此,荆红林的指尖隐隐渗出丝丝寒意。这个女孩,实在太过脆弱,第一眼见她,宛若瓷娃娃,令人心生怜惜。如今,即便知她天赋异禀,每次见她,仍觉得仿佛一碰即碎。作为国师,她此生已被困缚于皇城,如今,他又生生将她推入循梦困境。

此时此刻的惶然之感,前所未有。虽然,此次他贸然请她循梦救人,从某种形势上来说,也是迫不得已。然而,他毕竟忽视了她的意愿。而她,总是能体谅他,一瞬惊愕之后,坦然接受他对她命运的摆布。这样的赤诚,愈发让他心焦。

如今,只有尽快找到云洛,让即墨沁不用循梦,才是唯一两全的方法。

一念至此,荆红林倏然抬眼看向徐管事:“ 天水堡应是查到了一些线索。这件事,继续跟进。”一边拿起披风,准备系上,即刻随队启程。

“是,各处的眼线,并未撤回,仍在暗中查实。”

“还有一件事……”荆红林目光闪了一闪,似是下了个决心:“你替我带个口信给一个人!这件事,一定要非常谨慎,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即墨!”

“是!”徐管事轻声应道,俯身靠近了荆红林。

即墨沁恹恹然地坐在廊檐下,伸手去接一缕缕的坠落雨串。溅起的雨丝,润湿了她的脸庞。

玉芸在旁,立即递上绢帕:“姑娘,回殿里去吧,这里雨水寒,湿气重,小心着凉。”

“不用擦,一会儿又湿了……”即墨沁不接绢帕,左手依然接着雨串:”再坐一会儿吧,今天难得空气清透,你闻闻,有股子青草味呢!殿里太闷了,总得出来透透气。”

玉芸在旁,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一个多月的日子里,即墨沁遁梦呕血了三次,这是从未有过的。这位姑娘,如今真是单薄瘦弱得仿佛纸片人一样,全身上下,哪儿都不见血色,连嘴唇也是极度苍白。看着她说话,心里就发颤。

想起当年跟随她回平川,那时的即墨沁,气度华然,风姿灼然,全身上下都焕发着明媚活力。如今,不过短短三年,竟会衰弱至此。特别是这一个月里连续的三次呕血,每次都严重得像失了魂魄,得靠着灌参汤,才能将一口气重新吊回。

“待会把殿里的窗都开着,一样透气。姑娘这样出来,老夫人看见,又要心疼了……”

“没事,祖母要过一会回来呢。玉芸,这透气,一定要和这水啊,土啊,花啊,草啊靠得近才好呢。坐在殿里光吹风,可感觉不到这股子活泛……”

玉芸看着她透明的脸庞泛起了一阵笑意,心中一阵心酸:“姑娘,你究竟是怎么了?这一个多月,怎么老是吐血呀,要说叫太医,又偏不让……”

即墨沁微微地摇头:“没事,我没事!”声音突然愈发低弱:“一个多月了,云洛还是毫无踪迹,可怎么办呢……”

“公主的事,有那么多人在外面找呢,就别忧心了!”玉芸上前,将即墨沁膝上的披风紧了紧:“你得多关心关心自己,待会去找太医,好不好?”

“不用!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即墨沁收回了接雨的左手,玉芸连忙上前拿绢帕替她擦干:“这几次,不像以前,隔几个月一次,姑娘有时间恢复气血。如今,一个月吐血三次,姑娘的身体怎么吃得消?应该要让太医来看看,开些补方,好好补一下!”

“现在,我每天吃的那些羹汤,补得还少么?”即墨沁不禁笑了:“再吃,怕是要连鼻血要吃出来了……”

“你这身子,哪里还有血出得来?”玉芸看着即墨沁,心中颇为不快。这位姑娘,自从月余前去了崇景殿,回来后就颇为异常,每天总有几个时段,和衣躺到床上,说是休息,其实一直心神不宁。此后,便开始了频繁的呕血之苦,眼看着即墨沁身体愈发虚弱,自己想帮却又帮不上。

她能够感觉,这位姑娘心中藏着秘密,但只放在心里,独自承受。她从没见过如此懂事的女孩,偏偏命运又如此多舛。所谓的天赋异禀,对她而言,如同诅咒,只是不断消耗着性命,实在令人心疼。

即墨沁感觉到了玉芸的情绪,轻轻握住她的手:“玉芸,别生气。太医配的那些药,我都知道,其实帮助不大。只要过了这段时间,云洛公主平安归来,一切便都会好起来了!”

玉芸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姑娘,你既要顾着别人,也要顾着自己。瞧瞧你这手,穿再多衣裳,依然冷得像冰块一样!”

即墨沁瞬时默了默,冲玉芸缓缓笑着道:“习惯了,向来是这样的!”

玉芸看着她,重重叹出了声:“姑娘,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双手还是温热的,性子也比现在快活多了!你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么?就不能和我们说一说么?或者,和老夫人讲讲,总比这样一天天地憋在心里好!”

即墨沁紧了紧握住玉芸的手:“我,只是答应了一个人,要做好一件事……等这件事做完……”

“哎呀,等这件事做完,姑娘的性命也快完了……”玉芸向来为人稳重,极少讲话如此冲动,但这一次,她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姑娘,虽然玉芸也不敢乱猜什么。可是,瞧瞧你现在的身子。如果,这件事要以命抵命,难道姑娘也就这样做么?”

“命!”即墨沁目光一瞬茫然:“我的命,本就不是自己的!”努力了这么久,寻找了这么久,有关自己天命的线索,还是一片渺茫。曾经的信心,在一天天的现实处境中被磨平。

这世间,她虽然身处皇宫,贵为国师,享尽锦衣玉食,受尽万人尊崇。身边,还有许多爱护她的人。可是,每天睁眼,即将离世的恐惧便萦绕心头。手腕上的手链,无时不刻在提醒她,这个时间正愈来愈近。

曾经的乐观,因为这种挥之不去的绝望,也被消磨殆尽。如今,她只是希望,无论身处何种处境,只要还有一口气,便要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人。这一次,这个人是云洛。

“姑娘……”

“玉芸,人各有天命!我只希望,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天,都没有白过。能够帮助别人的,经过努力,都能帮到!”即墨沁眼底虽然有深深的悲伤,语气却十分坚定。

望着眼前这个身体虚弱却眼神坚毅的女孩,玉芸觉得已经词穷。她已明白,虽然身体如此糟糕,这个女孩的内心却是个斗士。她的确认命,却并未一味沉沦。这个女孩,从来都比别人认为的更坚强!只是,天道不公,这么善良的女孩,一心只为他人,却要承受如此磨难。想到这里,心里愈发难受。

吴铭此次的躲藏,确实高深莫测。又一个多月过去,查遍了大晏国,竟然还是没有任何线索。许多人,已经开始做最坏的打算,觉得云洛此番凶多吉少。即墨沁却不愿这样想,她始终相信吴铭,她从海底救上来的那个孩子,必定不是邪恶之辈。只是,如今的情况确实十分诡异。自从掳走云洛,吴铭一直不再露面。难道,他要这样一直躲藏下去吗?那他掳走云洛的意图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肃卫、将军府翻遍大晏国,竟然还是找不到他们?

吴铭一日找不到,荆红林一日不得安宁。即墨沁这里,也是日夜煎熬。这一个多月,她循梦三次,仍是一无所获。连续的呕血,令她的身体已如同油灯,几近枯竭。

闵夫人十分焦急,一时也未猜透缘由,只以为是临近二十岁年限,遁梦愈发凶险。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尽量吩咐御厨做些有营养的汤羹,希望即墨沁养好身体。

如今,即墨沁每日必须由玉芸扶着进食,见她如此虚弱,玉芸忍不住垂泪。犹豫了许久,眼见得自己愈发虚弱,即墨沁终于下定决心,一日临睡前,乘着身边没人,唤了玉芸到身旁:“玉芸,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不过,你要答应我,在没有任何变故之前,要先保守这个秘密!”即墨沁默默望向玉芸。

玉芸乍听此言 ,惊愕之余,郑重地点了点头。

即墨沁用左手揭开了右手腕,露出只有11块亮片的手链。

这件事,她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告诉玉芸。只是,最近接连吐血,她确实觉得身体几乎虚弱到了极致。有时候,她真的怕自己会撑不到那一天。如今这世上,她最挂念的,便是闵夫人。自己近期若真有什么不测,她希望能有个人陪伴着闵夫人,度过这段难关。

即墨沁缓了一口气,将手链碎片的秘密一一告之,玉芸一边听着,眼睛越瞪越大,呼吸越来越重:“姑娘,这……”

“玉芸,这件事,暂时不要让祖母知道,而且,也不能告知他人……”

玉芸俯下身子,双手紧紧握住即墨沁的双手,要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她:“姑娘,怎么会这样?难道没有办法,可以……”

即墨沁将头轻轻靠在床架上,想尽量抵消无尽的疲惫:“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了,玉芸,麻烦你告诉祖母,这一世,有她陪伴,我真的非常快乐!若有来世,若有缘再见,我一定好好报答她!”

即墨沁紧紧了玉芸握住的手,心头漾起感激之情:“玉芸,我也很感谢你们的陪伴,这一世,我过得很幸福!”

涛声阵阵,白浪层涌,股股湿咸味萦绕在鼻息,这感觉如此熟悉,仿佛又回到了云间。天空蓝得炫目,那是在海滩边才看得到的一线湛蓝,即墨沁能感觉自己赤脚踩在那片湿沙上痒痒的温热感。一间茅屋,一个男子正坐在门口的侧榻上,目光注视着在沙滩上翩跹起舞的女孩,神色极为温柔。吴铭!云洛!

一口鲜血瞬间从口中喷出,喉间的血腥气涌入胸腔,随着猛烈的咳嗽,星星点点的血沫染上床榻,即墨沁在梦中猝然惊醒,一睁眼,闵夫人焦急地看着她,轻轻扶住急着要起身即墨沁:“沁儿,不要急,慢慢来,顺口气……”

“祖母,我发现公主了……”即墨沁好不容易喘出了一口气,欣喜地道。

玉芸立刻上前,侧身让即墨沁靠在她身上,低头看着她手链上剩下的7个亮片,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

即墨沁粗粗喘着气,缓了一会儿,才有力气说了第二句:“是在一个海岛上……”

“沁儿,先不要说话,来,喝口汤……”闵夫人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一边端着一碗参汤喂着她喝了下去。

即墨沁很听话地啜着一口口参汤,内心的喜悦,让她全身似乎都充满了力气。眼看着即墨沁脸色渐渐浮起一层薄粉色,闵夫人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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