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了整衣衫,她慢慢走到山脚,往前面比较平坦的山地走去。这一走,上上下下,在山石泥泞中左躲右闪,几乎手脚并用,攀爬行走了一天。几次差点滑倒,一身大汗淋漓,衣服湿了干,干了湿几回,累到整个人几乎脱力,终于走过了一处很大的滑坡地。
谁料,这一处刚攀过,走了一段平坦路,又一处滑坡地横在眼前。远远看着,即墨沁不禁苦笑。全身的疲累,让她一下坐倒在地,已近脱力。此刻,天色渐晚,这片滑坡,眼看着是越不过了。她快速打量了一下四周,决定今日不再前行。如今,最紧要的是,赶快找个安全的地方过夜。
到河边捧了点水喝下,绕过一块巨石,她想往上再走一些,找一个晚上休息的地方。此处离河流太近,万一再下雨,河水涨起来,很容易被淹到,她必须往高处找更安全的地方。
攀爬了一会儿,又绕了一点山坡。突然,有一丝淡淡的烟味似有似无地进入鼻息。
即墨沁心中一颤,努力闻了又闻,目光四处巡逡。遁着淡淡烟味,缓缓向前走去。蓦然,呼吸在一刻停滞。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再定晴一看。眼前,果然有一个小小的火堆。还有,一袭红色披风!
荆红林,侧俯在一块青石之下,前面是一堆即将熄灭的火堆。上面的几根枯木,早已烧灭,还闪着一点火星,无力地闪烁在丝丝袅袅青烟之中,若有若无。
即墨沁愣了半晌,突然警醒,几乎连走带跳向荆红林跑去,大声喊道:“荆将军!”
一到荆红林身前,顿时呆住了。他显然受了重伤,情况极度不好。脸色惨白,嘴唇铁青,已经昏迷不醒,没有任何反应,呼吸似乎已停止。
即墨沁俯身靠近,轻轻撩开红披风,发现他胸前的铠甲已被散乱地扯下,里面一层的白色衣襟上,右胸口已被鲜血染红。
即墨沁屏住呼吸,仔细察看,发现有一段树枝,斜插在他胸口处。目光渐渐往下,发现他右小腿侧的裤装上,也有鲜血渗透,这里应该也是受了很重的伤。
荆红林所处的滑坡地带,显然更加凶险。自山上摔下后,他被泥流裹挟,显然受了重伤,撑住了一段时间,还用火石点起了火堆,之后便脱力昏迷。
即墨沁紧紧咬住嘴唇,仿佛又回到急救曦和公主的那一刻。惶恐,在瞬间达到顶点,又在瞬间停止。全身的血液,已经凝结。她极度冷静,目光专注,眼中只有荆红林,脑子飞快转动,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探了探荆红林的鼻息,他的气息紊乱且虚弱,呼出的气息烫得可怕。他发起了高烧,伤口在进一步恶化。
天色已渐暗,眼看火堆即将熄灭,即墨沁立刻跑到周边,飞快地搜集各类枯枝,让火堆再度燃烧起来。光亮重新回来之后,即墨沁扯下身上的药囊,这是她向雪儿学来的习惯,无论去哪里,随身携带一些急救草药。以前,这些草药曾救过曦和公主的命。
即墨沁取出内服草药,用力摩搓,挤出汁液,轻轻滴入荆红林的嘴中。荆红林意识虽然模糊,本能反应还在,药汁滴入口中,缓缓咽了下去。
即墨沁翻开自己的衣裙,露出里面干净的中衣,用荆红林的佩剑,一连切下好几块。又拿出一些草药,咀嚼后涂在衣布之上。然后,举起佩剑,小心翼翼地划开荆红林右胸的衣裳。
这把佩剑在荆红林手里轻若鸿毛,挥洒自若。如今,在她手里却是重若千斤。她必须极为精巧地一层层划开衣裳,不能伤到荆红林的肌肤。动作真是又笨拙,又吃力,一不小心,剑刃还划破了手掌。此刻,她屏气凝神,也顾不得许多。只一点一点地,努力将他伤口处的衣裳划开。
终于,一段比拇指还粗的树枝,完全显露出来,已经深深扎进胸口。放下佩剑,看着树枝一圈渗出的黑红色血迹,即墨沁双手有些颤抖。她看过一些医书,却从未学过医术。在天水堡向雪儿学的,也不过是些皮毛。荆红林伤口里的树枝,如同利刃,已经有一整段插入胸口,显然伤势极为严重。这一刻,她有些犹豫,不知自己能否处理好这样的伤口。
幸而,她似乎有种天赋,每逢见到他人受苦,自己倒能先冷静下来。即墨沁知道,无论如何,此刻,她是荆红林唯一的希望。不管处理得好不好,她必须尽快将这段沾有泥污的树枝拔出,伤口才有愈合的可能。
还好,荆红林此刻已经昏迷,哪怕生生拔出,应该也不会感觉到疼痛。即墨沁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右手拿住树枝,一边用力往外拔起。
她今日爬了一天的山路,手脚已经十分疲软,抓住树枝的右手,止不住地颤抖。树枝插入极深,她咬紧牙关,硬是拔了三次,才终于将树枝拔出。鲜血立刻涌了出来,即墨沁将已经涂抹草药的布块紧紧压住伤口。
那一刻,她几乎是在用全身的力气死死压住伤口,希望止住出血。许是剧烈的疼痛,荆红林昏迷之中也是眉头一蹙,哼了几声。即墨沁已顾不得太多,一手压住伤口,一手将层层衣布压实,直至血水渗出减缓了许多。然后,再用衣布绕过荆红林的颈肩,一圈圈紧紧绑扎住伤口。
等这一通疾风骤雨般的操作完成,即墨沁整个人几乎瘫倒。也顾不得擦一下手上鲜血,一下坐在地上,拼命大口喘气。
稍作停顿,她又用剑划开荆红林右小腿的裤装,那里被划出了一道几乎深及骨头的伤口,即墨沁继续用涂有止血草药的布块敷住,然后再一层层包裹住。
她动作虽然很利落,但也十分精细。做完这一切,天空已挂满繁星。还好,前几天阴雨连绵不断,这几日,却是晴空万里,连星星也特别闪亮。
即墨沁还不能停歇,又割下一些衣布,回到下面的河流处,将衣布全部浸湿,再爬上来。将湿冷的衬布轻轻覆在荆红林额头、四肢,他发烧得厉害,即墨沁必须立刻想办法尽量让他降温。
一整个晚上,即墨沁一会儿捡枯枝继续烧旺火堆,一会儿爬下山坡将衣布洗湿,帮荆红林降体温,又替他擦净肌肤上的泥污,没有一刻休息。累到实在摒不住了,坐在荆红林面前便开始打盹,没一刻必然惊醒,立刻又查看荆红林情况如何。
在她的心中,始终有一个执念,荆红林一定要好起来,也一定会好起来!
如此一连三天,荆红林一直处于昏迷中。但是,即墨沁的处理措施是有效的。自第三天起,他的伤口不再渗血,虽然发烧还是很重,但鼻息处的火烫渐渐淡了下来。
为了让他更舒服一些,即墨沁在周边采摘了许多柔和的树叶,铺在他身下,头部则多垫一些,尽量让他舒适地平躺下来。
照顾荆红林的第二天,是他们遭遇泥石流的第四天,即墨沁每天忙忙碌碌,开始觉得体力透支,肚子更是饿得咕咕直叫。
她仔细观察了下面的河流,这是条大河,其间必定是有鱼类。思忖了一会儿,她找了根粗壮的直树枝,用佩剑削尖了枝头,当作鱼叉。然后,走到河岸旁,候着机会准备叉鱼。对于从小海边长大的人来说,只要水中有鱼,必然是会有收获的。而且,由于山体滑坡,河中的鱼儿似乎也有点昏头昏脑,不少都往浅水区方向游动。
花了半个时辰,即墨沁叉到了五条河鱼。她剖开洗净之后,拿到火堆上烤了起来,又用一些大的枝叶,编成了几个漏斗,储了河水放到山坡之上。烧好鱼,自己吃了一条,再撕了一条,一点点地放到荆红林嘴里,又和着水,慢慢让他也咽下去不少。
夜晚,她继续照顾荆红林,极累之时,倚靠铺着树叶的青石上小睡一会儿。
昏昏沉沉的几天里,荆红林发烧得厉害,意识迷迷糊糊,虽然睁不开眼睛,总觉得有个身影一直在他眼前闪来闪去。他想开口唤一下,却始终没有一丝力气。
这几天里,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他犹如被烈火灼烤,承受着无比的疼痛。鼻息间的呼吸,始终艰难不已。渐渐地,他感觉到了平静,感觉到了丝丝清凉,感受到了呼吸重回鼻尖。
有时候,他能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哼唱着一首简洁而有韵律的歌谣。如同有催眠的作用,让他在疼痛难忍之时,安静睡去。有时候,似有一双温暖的双手,轻轻抚慰着他的脸庞、四肢,缓和着他肌肤上的灼痛。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在品尝一顿美味佳肴,鲜香之极。于是,股股力量被缓缓注入他的体内,渐渐有了力气。
深夜,他睁开了已经闭了五天五夜的眼睛。满天星光下,温暖火堆旁,朦胧之中,他似乎看见那张瓷娃娃般的脸庞,靠在青石前,就在他身旁。
这梦境竟然如此真实!他苦笑着闭上了眼睛,又立刻睁开了眼睛。眼前的这一幕,多么美好,他贪婪地想多看一眼!
看着看着,忍不住举起了右手,原来痛到撕心裂肺的右胸,竟不怎么痛了。他要轻抚一下这张脸庞,即便是在梦中。这也是他期盼着一直想要做的,一直想要触碰的!
如此嫩滑的肌肤,还有,如此温暖!荆红林手指蓦然一滞,全身一震,目光倏然璀璨,这是梦么?这不是梦!
即墨沁睁开晶莹的眼睛。迎面,荆红林一双星眸正闪亮地望着她。脸侧,似乎还有他举起的右手。
“荆将军,你醒啦……”一怔之下,笑成弯月般的眼睛里,喜悦已经满溢了出来。
荆红林将右手缓缓放了下来,喉咙干哑:“即墨……姑娘……”
“你别动,让我看看!”即墨沁连忙嘱咐道,俯身靠近荆红林,揭开他额头上的湿布,用手轻轻探了探,动作熟络,目光专注:“嗯,烧已经有些退了!”
说完,又将衬布仔细地贴上他额头,说道:“不过,你现在还不可以多动。等到明天再看,确实都退了,这些湿布就不用再贴了!”
即墨沁很认真地叮嘱着荆红林,展颜一笑。荆红林终于醒了,她一直空落落的心间又充盈了,真是太开心了!
荆红林不敢再动,静静躺着,脸上缓缓漾起微笑,眼睛定定地看着即墨沁。原来,这一切,的确不是梦。原来,这几天,那个隐隐约约的身影,竟然是她!
即墨沁盈盈笑着,使劲地看着荆红林,看着他的微笑,看着他难得一见的笑涡。这一刻,不知道为何,她的心情如同这万籁俱寂之夜,清柔平静到极致,星光闪耀到极致,那应该是救助一个人最开心的时刻吧!
即墨沁去添了些枯枝,又回到青石旁,轻轻倚靠着。五天来,第一次安心地睡着了。
或许真是太累了,或许是可以松口气了,沉沉睡着的她,渐渐地从青石滑了下来,渐渐地合掌侧身躺在荆红林身旁。直到天亮,荆红林一直注视着她,一动不动,怕有任何动静会惊醒到她。
天一亮,即墨沁又检查了一下荆红林的发烧状况,发觉确实好了许多,心情更是大好。她添了点枯枝在在火堆上,然后,举着鱼叉往河边走去,一边叮嘱荆红林:“荆将军,我去叉几条鱼,待会当早饭吃。你醒了,可要多吃几条。不过,你现在还是要躺着,千万别动,好好养伤。”
看着她“蹬蹬蹬”地往山下走,身上的衣裙奇怪地短了一大截又薄了几层。荆红林目光一闪,低头看了一下伤口处缠绕的层层衣布,顿时已经明了。他倏然看向即墨沁的方向,女孩的身影已经不见。
荆红林试着动了一下全身,胸口还有隐痛,但已能忍受,右小腿也已能动弹。他仔细察看了两处伤口。作为经常浴血赴战之人,大大小小的伤情他已看过无数。即墨沁的包扎,层层叠叠非常细致,对伤口的隔绝非常到位,还能闻到药草的清香,显然作了止血处理。再看向双手,不带一丝泥灰。
他还记得,自己昏厥之前,身上沾满了泥浆,双手也是沾满灰泥。如今,双手却像是被清洗过一般,全身上下的衣着也十分干净。
即墨沁是个极爱干净之人。这五天里,不仅自己每天在河边尽量洗漱干净,还用湿布替荆红林将脸脖、双手、衣服上的泥浆一一擦拭干净。两处伤口更是每天换药。因为血已止住,就连一些血痂,她都擦拭处理得干干净净。
因为泥石流,山上许多树木都被裹挟着到了下游,一些长在较高处的草药也被带了下来。即墨沁已会识别多种草药,每天,会抽空在四周游走察看,到处攀爬采摘认识的药材。这也使得荆红林伤口的用药绰绰有余,好得也更快一些。
荆红林目光缓缓巡逡,仔细看了看四周。即墨沁拖来了许多粗细不一的枝条,在青石下顺势围起了一个遮风处,细软的枝叶铺在地上,编插在围栏之中,能够遮住山风。他的枕下,还特意垫高了一些,让他躺得更舒适一些。温暖的火堆旁,高高地堆起一段段枯枝,这是她分好类专门用于烧火的。旁边还放着几个用宽叶编叠在一起的篓碗,盛着清水,这是她因地制宜做成的简易水碗。
荆红林越看越惊奇,这个初见娇滴滴的女孩,竟是个持家好手。
躺了五天,一旦清醒,伤口虽然还隐隐作痛,荆红林已是神清气爽。他从周边围栏的最上层,抽出了一根粗壮的枝条,撑在地上,一用力,整个人便借力站了起来。头晕旋了一会儿,适应了一下,便能拄着枝条四处走动了。缓缓挪到斜坡的边缘处,能看见几十米以下的河流。
即墨沁正踩在离岸颇远的一块石头上,一动不动地持着叉子,待看准目标,猛地下掷,向河中插去。一般五六次,便能插中一条河鱼。半个时辰,她插了四条鱼,又用石块作刀,将鱼清洗干净,再用枝条一扎,快步向坡上走来,动作利落而娴熟。
远远看见荆红林撑着树枝正看向她。越走越近,上下打量一下,双目与他一对视,禁不住“卟哧”一声笑了起来。五天里,荆红林下巴处长出青青胡茬,头发有些散乱,因为出了许多血,脸色苍白憔瘁。
此刻的荆红林,依然还是剑眉星目。只是,总有些孱弱之势,丰神俊朗是谈不上了。想起以前每次见荆红林,一丝不苟的着装,凌厉的眼神、傲人的气势,与如今的落魄样子截然不同。不过,倒也让他有了一些亲和力。
荆红林见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倏然一笑,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样子可能有点好笑,忍不住整了整衣衫。即墨沁见他果然十分注意仪表,微微敛了敛笑意,连忙说道:“荆将军,我马上烤鱼给你吃!”
她并非想要嘲笑荆红林,心中其实颇为心疼。这五天里,她日夜照料荆红林,心中与他的距离不断拉近。如今,见他醒来,与平日略显不同,犹如天神坠落人间,更有了一些亲近之意,所以才会放松一笑。
即墨沁此刻肚子已经很饿,主要的注意力是在烤鱼。手脚利落,将鱼插在树枝上,再架在火堆上,添了几根树枝。不一会儿,香香的鱼油便滴落下来,再翻个身烤一会儿,美味已成。这几天,她从开始的手忙脚乱,渐渐累积经验,烤起鱼来已是十分熟稔。
她一边烤,一边嘴里不停歇,“吧吧”地给荆红林讲授烤鱼机巧,越讲越起劲。荆红林看着女孩专注的神情,微微有些出神。如今回想起来,原来那天在梦中吃到的美味佳肴,其实是真的。
两条烤鱼几乎同时完成,即墨沁将第一条递给荆红林,他微微摇头,示意即墨沁先吃。
即墨沁手势不变,继续递向他:“将军,你受伤了,你先吃!”
“即墨姑娘辛劳了半天,应该先吃!”荆红林眸光盯着即墨沁,没有丝毫接鱼的打算。
即墨沁微微一怔,她万万没有想到,此人一旦醒来,即刻开始展现掌控权。认真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态度坚持,只好不再推辞,收回烤鱼,吃了起来。
将另一条鱼再翻烤一下,荆红林也吃了起来。他随军打仗多年,常在野外驻营。近年来,身边副将侍从众多,任何东西,都由他人准备好直接递上,已少有这样自己动手。
以前野外扎营时,烤鱼等各类烤物也没少吃,但此刻这条烤鱼,却是格外香嫩。即墨沁认真总结的烤鱼技巧,果然很有道理,焦香扑鼻,滑嫩鲜美,一切火候,恰到好处。
荆红林不由多看了即墨沁几眼,突然发现,她右手食指上缠着衣布,显然也受了伤。做什么事情,她都是尽量小心,不去触碰那根手指。他几次想开口询问,见她正吃得津津有味,便没有打断她。
吃完了鱼,即墨沁在水碗旁拿起几片叶子,搓碎了放在碗里,递给荆红林:“将军 ,鱼肉比较腥,这个草药可以解腥味,还能解口气。喝上几口,比漱口还好。你昏迷的时候,我每天都喂你喝。”然后,自己也拿了碗水,放入叶汁,也喝了起来。
荆红林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体贴,每天还替他漱口,照顾人起来,真是心思细腻到极点。
漱了口,即墨沁利落地将鱼骨等收拾在几张大树叶里,拿到更远处的一个坑里埋好。
荆红林见她忙前忙后,也要起身帮她。身形刚一动,被她瞧见,连忙制止他:“将军,你别动,你的伤口,还要静养。等伤养好了,我们就可以出去了。我已经在这四周探过路,往那边走,说不定就能走出这大山里了。”
她伸手指向右侧山岭处,正用着受伤的食指。荆红林一眼看见,向她招了招手,说道:“好,我不动。你过来,这手指是受伤了么?”
即墨沁点了点头。这根手指里,扎了几根木刺,一直隐隐作痛。但是,实在过于细小,她用了各种办法,都无法把刺弄出来,只好先用布包着。平时,尽量不去用这个手指。但是,的确很不方便,她只能先敷了草药,尽量减轻疼痛。没想到这么个小伤口,被荆红林发现了。
“我这个,和你的伤相比,不值一提!”即墨沁收起手指,摆摆手,想打个哈哈就当没这回事。
走了几步,发现荆红林眼睛依然紧紧盯着她,神情肃然,脸上看不出波澜,周身空气似乎已凝固。就是这副表情,令人心悸。荆红林面沉似水且对人有所指令的时候,全身气场几乎让人窒息。
她心头顿时一慌,只好悻悻然地走到他身边,晃了晃手指:“看,就是一个手指上的小伤,不碍事!”
“可以解开么?”荆红林声音沉沉,似乎不带一丝感情,威严十足。
即墨沁撇了撇嘴,极不情愿地解开手指上的布条,敷在上面的薄薄一层草药已干。她将手指伸向荆红林,脸色有些不耐烦,示意荆红林,这种伤口微不足道。
谁料,荆红林一把抓住了即墨沁的右手,轻轻甩了甩,点点粉状草药从手指上飞落,露出刺扎的伤口,肉眼几乎不可见,但已有明显红肿。手指粗粗地,比其他手指大了一圈。
荆红林抓着她的手,仔细打量了一下,忽然发现她手指、手掌处,还有剑刃的划伤,目光一闪,心中暗想:这女孩为了照顾好他,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眸色一凝,拿起一截布,轻轻触碰了一下肿胀的伤口处,即墨沁立刻痛得皱起了眉头,急忙喊道:“将军呀……”
“这么疼,十指连心,这几天是怎么忍的?”荆红林也皱起了眉,沉声问她。
即墨沁刺痛得厉害,一下被他问得噎住了一口气,心想:你不这样碰也不会这样痛呀。真是又疼又气,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荆红林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手指,眸眼倏然紧紧盯住即墨沁:“我替你把刺弄出来……”
即墨沁直摇头:“不行的,我试过很多办法了,刺太细了……”
眼泪还在眼眶里闪烁,话未说完,手指上突然一暖。荆红林轻轻扯过即墨沁的右手,竟一口将她的手指含进了嘴里。惊诧之中,即墨沁还未反应过来,手指已像被雷火击中。
荆红林用力紧紧地挤压着手指伤口处,一阵巨痛袭来,即墨沁整个人“扑嗵”跪倒在地。荆红林没有放松,双指用力,依然死死地挤住她的手指,一边用力吮吸伤口,一瞬间,他从手指上吸出了一些血水,吐到了地上。然后,继续吮吸,再吸出一些血水,再吐。几番一挤一吸,即墨沁痛得几乎晕厥,眼泪夺眶而出。
荆红林却完全没有管她,如此反复几次,看到吐出的血水淡净了,终于停了下来,仔细察看了一下即墨沁的手指,松了一口气。
即墨沁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惊恐地望着荆红林。她确实被吓到了。在她的右手被他右手猛然攥紧的一刻,那种突出其来的温暖,像闪电般穿透她的全身。之后,手指被挤压的疼痛,又让前面的一切感觉成了虚无。那种窒息之痛,让她的内脏都在抽搐,几欲呕吐。
她用眼光责怪地盯住荆红林。此刻,荆红林却显得格外镇定,神色如常,甚至朝即墨沁微微一笑。即墨沁气得差点闭过气去。然而,手指果然不太疼了,里面的小刺,肯定是被吸出来了。甚至,周边的脓血都被他吸了个干净。想到他这么不嫌脏,一心为她拔刺,似乎又不太好再责怪他什么。
荆红林看着她眸眼晶亮,脸颊挂着泪珠,脸色阴晴不定,变了又变,想来心里一直在天人交战,最终又只好忍住,不好发作什么,甚是有趣,眼神定定地看着出了神。
即墨沁还是生气的,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指,也不能说什么。站起身,“蹬蹬”几步,迅速离开荆红林远远的,坐在一块平石上生闷气。
荆红林倒的确没感觉有什么不妥。他时常行军打仗在外,经常处理各类伤口,这种吸吮脓血之类的,也是应急之道。若说有什么不妥,可能就是即墨沁是女孩,而且手指伤口处理的确很疼,有点吓着她了。但他看多了各类伤口,知道一旦有了脓血,务必需要清理干净。否则,伤口很快会溃烂。到时,即便用再多药也回天乏力。
这个女孩处理他人伤口起来,倒是极为专业,对自己的伤口,却有些束手无措。他这样的处理虽然比较突然,但此种就是要出其不意,伤者疼痛才不会太剧烈。否则,一旦挣扎起来,疼痛加倍且更难处理干净。
即墨沁闷坐了一会儿,又仔细察看了自己的伤口,脓血已被荆红林挤得干干净净,原来一直肿胀刺痛的感觉几乎已经没有了。荆红林的处理,既狠又准,的确有效。
她渐渐缓过神来,觉得疼也疼过了,细想起来,他的处理也没错。虽然有些突兀,但此刻生再多闷气也已无用,心境慢慢平和起来。只是,她暂时还不想理荆红林,起身朝右侧山崖探巡而去。这几天里,只要有空,她一直在找寻出山之路。
昨天,她已发现一条路径,一路延伸至半山腰,且攀过一片悬崖,似乎有条小径延伸至更远处、若能就此出山,这条路径十分重要,她必须再探看仔细。
荆红林见她起身,一路往右侧崖壁走去,身手矫健,渐渐攀爬上山,知道她是探巡出山小径。看了一会儿,见她越攀越远,心中渐生不安,撑着树枝站了起来,朝她离去的方向一步一步踱去。
即墨沁自小在海边常攀礁岩,敏捷度远胜常人。这几天,在山里兜兜转转,也并不太吃力。约一个多时辰,她已攀过一片悬崖,翻越到山脊另一侧,正四处张望,忽然看到极远处似有几个人影。
一愣之下,顿时大喜。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能找到别人。她原本想着,若要和荆红林攀出这山崖,等到他伤口好透,至少还要四五天。但是,若有人帮忙的话,今天便可以出山。可惜,山雾迷蒙,看这几个人影还在极远的山脚下,她心中焦急,一边挥手一边喊叫,希望能让这些人听到或者看到。
群山之中,顿时响起女孩清脆声音的阵阵回音。但是,那些人影距离颇远,即墨沁眼看着一众人从远处山道上消失不见,似乎并未发现她的存在。
一阵迷雾掠过,即墨沁定睛仔细察看,再未看到人影,不禁有些失望。又往前攀爬了一段,还是没有看到人影,心中暗暗失落,却又充满希望。既然,已能在山上看到人影,说明这里离人群居住地不远,她和荆红林被救助的希望大大提升。
有了希望,即墨沁心情格外雀跃,不知不觉间,已在山间徘徊了快两个时辰。毕竟有些累了,想着回去还要大半个时辰,开始返程。
一路循迹往回攀爬,快到半山腰,正要停下来喘口气,突然看到前方有个白色身影,正撑着树枝一步一步往上挪。
荆红林!她大惊失色。按说他此刻伤口刚有好转,人也刚从昏迷中清醒,体力十分虚弱。居然在两个时辰里,拖着伤情撑着树枝攀爬了这么远,他不要命了么?简直匪夷所思!
即墨沁顾不上喘息,三步并作两步,以最快的速度向荆红林赶去。她费尽心力才将这位将军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若他伤口再有不妥,或体力衰竭昏倒啥的,这半山腰的,可怎么办?
荆红林攀爬至今,因为身体实在虚弱,的确累得有些气喘。但是,他担心即墨沁,继续在闷头一步一步往上挪。突然听得前方一阵窸窣之声,一抬头,一双怒气冲冲的大眼睛正瞪着他。即墨沁此时脸色泛红,发丝凌乱,额头上一层细汗,嘴里不断地大口喘气。
荆红林看见她,一颗心如同石头落地,神色舒展,缓缓靠在旁侧山石上,喘了一口气:“总算看到你了!”
“荆将军,你现在就是需要静养!这样爬上山来,伤口还未好全,若裂开又出血了怎么办?”即墨沁忍不住责怪起来。她发现这位将军平日里威严得令人害怕,可时不时也会有些不靠谱。她相信他比自己更清楚此时养伤的重要,却又做出如此违反常理的举动。
荆红林没有接话,抿着嘴唇,一边轻轻喘息,一边静静看着即墨沁怒气冲冲地责问他。女孩对他的关心,溢于言表。此时此刻,他的目光真是一瞬也舍不得离开她。
荆红林如此安静,又如此专注地盯着自己。渐渐地,即墨沁被他看得有些心慌起来,其实,她也知道自己问得多余,若不是担心她,荆红林怎会拼着全力爬上半座大山来找她。只是,以他的身份,以他平日性情,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令她难以理解。
荆红林默默看着眼前这个浑身尘土,颇显狼狈,又一脸嗔怪的女孩,继续出神。这世间,第一次,有人竟会如此让他挂心。而且,以他的傲性,即便她多次不敬,他却毫无脾气。
这个突然闯入他世界的女孩,神秘而懵懂,纯粹而善良,使他无法用俗世规条去框架于她。自从见到这个女孩的第一眼,他已毫无防备;如今面对着她,他更是没了章法。在世人面前,他是一国将军;在她面前,他仿佛什么也不是。
即墨沁觉得自己被眼前这双星眸紧紧笼住,愈来愈不自在起来,脸上渐渐染起一片绯红。她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睛,竟会如此幽深净澈,仿佛容纳了整片天空。在那片高深莫测的纯静里,猛一瞬间,又会波涛汹涌。
但是,这种神秘难测,又似有一种蛊惑的力量,令她想要去探索清楚,那里,究竟藏着些什么?她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这种突如其来的心情激荡,让她甚感不适。她极想尽快摆脱心口的异样,极想尽快化解这份尴尬。
想起刚在山上看到的那几个人影,目光一转,躲开荆红林的眸光,说道:“那个,将军,我刚在山上看到几个人影,就循着那个方向找了找,还喊了几次!”因为兴奋,她的脸色开始发光:“可惜,他们没听见,就错过了。不过,这里附近确实有人。明天,我再去探寻一番,说不定就能找到人出山了!”
荆红林点了点头,女孩脸上飞起的绯红,煞是好看。这是此生第一次,他被一个女孩的容貌牢牢吸引。而女孩说起出山时脸上的光芒,也令人着迷。
荆红林抿了抿嘴唇,眼中微微泛起笑意。即墨沁不知道,刚才就是因为她在山上喊叫,大山里响起回音,荆红林听见,愈发担心她有事,所以才勉力撑着树枝,一步步挪上了山。
此刻,即墨沁开心了一阵,又开始发愁。现在,该怎么让荆红林再回到几百米以下的住处呢?难道要自己扶着他么?她不禁犹豫了起来。这段时间,她已多次突破男女授受不亲的界限,触碰着荆红林的肌肤。不过,她心思纯明,知道那是为了救人,荆红林也是在昏迷之中,她可以处事自如。可是,如今,面对这个重又气势夺人的荆红林,她的心境,就完全不一样了。
荆红林看她目光上上下下地扫视他,不时脸露难色。虽然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但也大体猜到了一些,说道:“既然,这里附近有人,便不用着急,明天再来看。走吧,我们先下山!”他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做事果绝,立刻撑起树枝,往山下走去。
即墨沁看着他步履蹒跚,眉头皱了又皱,慢吞吞跟在他后面。见他实在行进困难,几次想出手扶他,忍了又忍。
走了一会儿,即墨沁细心发现,荆红林走得慢,除了身上有伤,还因为行进路径上,常有杂枝乱石挡道,需要撑着树枝绕过障碍,显得更加困难。她四处观察,找了一根中等粗细的树杆,几步绕到荆红林前面,不断为他扫清各类杂枝乱石。
荆红林一愣之下,见她敏锐察觉到他最需要的帮助,还马上付诸行动,心头不禁赞许。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崎岖山路上四处察看,忙着东挥西挑,将各类阻碍之物清理到两侧。这样的行进,其实比一人下山疲累多了。即墨沁一声不吭,只专注于清理。很快,后背便被汗水溢湿了。
荆红林生平第一次,被这样弱小的一个人照顾,一种复杂的情绪,泛起在心头。他默默看着这个小小身躯,感觉自己的呼吸声愈来愈重,他真切感受到一种埋藏在灵魂深处的痛感,紧紧揪住了他的心。从此,昼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