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岁刚从竹丛转出来,就看见叩云拼命冲她使眼色。她顺着叩云的目光看去,在树林中隐着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
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越山岭,符岁眼底泛起惊喜,提着裙摆欢欢喜喜奔过去:“数日不见,越将军英武依旧。”
越山岭肩背绷得僵直,抬手行礼。符岁对越山岭莫名其妙的恭敬不太满意,她斜睇着越山岭嗔怪道:“有些人说他闲吧,他一个月也想不到找我。说他忙吧,他还有功夫参加别人的宴请。越将军可知其中缘由?”
越山岭并没有回答符岁的问题,反而说起了钱頲之:“今日我见过九郎君,他才貌兼备,又出身世家,饱读诗书……”
“停,”钱頲之那张好面皮简直是鬼魅的画皮,底下藏着野心藏着**就是没藏点人东西,符岁对读书人为数不多的信任经过与钱頲之的交谈又减少了些,已经快没有下降空间了。
“提他做什么?”
“钱家似乎有意让九郎君迎娶贵主。”越山岭在这里站了很久,他已经慎之又慎地考虑过。有钱家托底,钱頲之再差也不至于差到哪去。符岁嫁给钱頲之虽说会受到望族规训的约束,但钱家就算是为了脸面名声也不会对符岁失礼,以九郎君的才情生活也不会过于无趣。“郡主既然与九郎君相谈甚欢,想必也能志趣相投,若……若郡主……”
符岁站在越山岭面前不是想听越山岭说这些话的,越山岭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她的怒火上添柴浇油。她不明白越山岭就真是块无情无爱的石头不成,还是她不够美貌不够贤淑配不上他,为什么越山岭总是把她往外推。
但是这把火还没来得及烧就被一句“相谈甚欢”浇灭。越山岭怎么知道她跟九郎君相谈“甚欢”?符岁回身望去,越山岭站的位置正好能看见通往竹丛后的小路。一个念头突然从符岁脑海中冒出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他作为客人,在主家的府园中,一动不动地等她与钱頲之聊完。他甚至以为她在跟钱頲之谈情说爱,可他没有离去,就算叩云已经发现他,他也依旧等着。这个想法让符岁一切不满烟消云散,甚至有些心软。她宽慰越山岭说:“钱家有意迎娶贵主已经是两刻钟前的老黄历,越将军放心,以我的名声,不会有人跟你抢的。”
越山岭并不接受这种说法,他一直明白自己是个乏味的人。以前他身边不是军士就是百姓,就算地方要员他也能不卑不亢从容周旋。回京后除了旧识和五品上官员,他也没有过多时间玩乐宴饮。直到今日钱頲之的存在才让他意识到自己与真正俊采星辉的世家子差距有多大。他们懂音律、擅诗赋,志趣高雅、才情斐然。他们能为妻子弄笔描花、能与妻子飞花泼茶。而他这双布满老茧的粗糙的手,甚至都不敢在符岁为他系上五色缕时反握住那双如绸似玉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劝道:“郡主还年幼,也许不知对女子而言挑选夫郎有多重要。我既粗莽又无知,生活粗粝,不懂情趣,常年征战在外。也许我能留给女子的只有沉闷和无尽的等待。郡主不该被折耗在寡淡无聊生活里。”
符岁猝不及防听到一番剖白,人有些呆愣。她傻傻地看着眼前这个不停自轻的男人,听着那些贬低的词一个又一个被刻在他身上。
“越山岭。”符岁轻声打断他,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叫他的名字。符岁凝视这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声音轻柔却坚定:“九郎君问我,相敬如宾何必在乎本心。我现在告诉你,因为我不喜欢,所以我在乎。我不喜欢虚伪的情感,我不喜欢假装的恩爱,我不喜欢像九郎君那样没有真心的虚情假意的夫郎。我也许不知道一个完美的女子该拥有怎样的人生,可我知道我喜欢什么,我想要什么。”
“我只喜欢你。”
越山岭耳中轰轰作响,符岁前面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全然不记得,只记得一句“我喜欢你”。越山岭全身的血液都在符岁说出“喜欢”后凝滞,又全部呼啸着涌向心脏,震得他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将喜欢抛出,符岁面红耳赤地等了一会儿,不见越山岭有所回应,不禁有些气馁。她想了想说道:“要是将军觉得困扰,大可直言,以后我也不会再打扰将军。”话音未落便转身欲走。
越山岭根本没意识到符岁说的什么,他只看见符岁要离去,情急之下一把抓住符岁的手腕。迎着符岁疑惑的目光,他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是大脑一片空白,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慌然开口,声音沙哑地发颤:“我真是因为公务缠身,等我下个月就能正常休沐,要是郡主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可以……我任由郡主差使。”
腕上传来灼人的温度,连带着那些不成章法的话语都带着滚烫的急切。符岁感受着越山岭的慌乱,唇角逐渐弯起,眼波流转间漾开一抹狡黠:“那我可要好好列个单子,让将军一样一样完成。”
越山岭毫不犹豫地答应,手却依旧没有放开。若是可以,符岁也想再多与越山岭待一会儿,可是时间真的来不及,她只能依依不舍地提醒:“将军再不放手,我就赶不上投壶了。”
越山岭耳根瞬间红透,他急忙撒开手,支吾两下下任由符岁离去,望着少女的背影,喉间滚出一声自嘲般的轻笑。
符岁心情大好地在前面走着,叩云亦步亦趋在后面跟着。两人走到岔路口,看见代灵坐在地上团抱着领路的婢女,还用手捂着她的嘴不许她出声。
符岁赶紧让代灵把人放开,原路往回走。婢女一语不发地跟在后面,眼看到了投壶的地方,趁符岁不注意立刻拐上小路跑没了影子。
符岁才懒得管她去找谁汇报,她一进去就被急得团团转的萧姝儿抓住,连拖带拽拉她去投壶。
其他人的投壶应该早就比完,符岁看到盐山和苏善德在一起投壶玩,梁会几人凑在一处喝茶,负责记点数的桌子上砚台中墨汁的边缘都已经有些干。
钱家姊妹不在,但是郑自在已经回来。她看见符岁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和震惊,也没有问符岁取的射覆用具在何处。
散落在各处的贵女们见符岁出现纷纷聚集过来看符岁投壶,果然符岁赢得毫无悬念。
张澄云不依,嚷嚷着符岁把她们空撂在此处,逼得符岁答应待会儿陪她们玩飞花令才罢休。
后面的藏钩和射覆基本与符岁无关,符岁只管坐着吃茶看戏。
因为不懂占卜,所谓射覆不过乱猜一气。令人意外的是于成君得了第一,郑自在连第三都没拿到。最后一结算,是于成君、梁会和苏善德赢得了头彩,三人在园子里各挑了一棵又大又茂密的石榴树,在树干上系上红绳做标记。
张澄云和萧姝儿没赢下石榴,联合高先英和乔真真在飞花令上狠狠地坑了符岁一把,把“不学无术”四个字给符岁坐得死死的。
等符岁筋疲力尽回府,就看见府门口有一个面容白皙疏离的男子含笑等她。
徐知义!符岁恨得咬牙切齿,低头寻摸棍子石块。
徐知义机警地往旁边退几步,跟符岁拉开距离,陪笑道:“圣人还在等郡主呢,郡主赶紧入宫吧,别叫圣人等急了。”
符岁更生气了,驴也没有这么使唤的。她连衣裳都不忙换,先叫人去书房收拾好抄完的书,带着一百多遍罚抄直奔宫门。
案头堆成小山的纸几乎漫过笔架,皇帝拍拍最上面的纸面,望着摞得齐整的罚抄忍俊不禁:“不是已经给你免了吗”
符岁端坐一旁,气哼哼地回答:“阿兄说晚了,我已经抄完一小半了。”
皇帝随意翻动着,突然拿起一张仔细看过,又拿起另一张细看,接着把这一摞全都粗粗看过一遍,这才有些诧异地说:“你还真抄了。”
符岁立刻痛心疾首地向皇帝诉苦:“我焚膏继晷、夜以继日啊,手臂都痛得抬不起来,手指上都要磨出茧子了。”
皇帝微笑看着符岁喋喋不休地诉苦,拈起茶杯浅呡一口,打断她说:“宁宁受累了,说个心愿,阿兄替你圆了。”
符岁眨眨眼,想想也没什么特别迫切的事,思索片刻问道:“能先攒着吗?”
“过期不候。”皇帝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也就符岁会跟他讨价还价,他说出口的话还从没有赊账的道理。
为了不浪费机会,符岁只好绞尽脑汁地想,不知不觉就想到越山岭。所向披靡的战将说话怎还颠三倒四的,符岁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翘。她绷住面皮,委婉地说:“阿兄让宁宁自己做主婚事好不好。”
皇帝闻言瞥向符岁,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看上钱家那个假道士了?”
要符岁跟钱頲之虚与委蛇还如让符岁跟王令淑搭伙过日子,符岁连连摇头:“跟他多说一句话我都担心他把我卖了。”
皇帝轻笑一声:“就算他真把你卖了,阿兄也会将人连皮带骨讨回来,怕什么。”
讨是讨得回,只是什么时候讨就不一定了,符岁悄悄腹诽。
外面传来两声重重的脚步声,皇帝止住话头。过了一小会,徐阿盛走进来。
“陛下,四皇子和冯妃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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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