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快天黑了,冯妃来做什么。
见圣人应允,徐阿盛退出去唤四皇子和冯妃进殿。
符岁上一次见冯妃还是去年,远远打个照面,连话都没说一句。
四皇子只有八岁,冯妃也不足三十。养尊处优的日子让她略有丰腴,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风情。
符岁见皇子公主不拜是今上定的规矩,因而符岁并没有起身,只是向四皇子微笑示意。
四皇子先拜见圣人,再面向符岁执晚辈礼,口称“姑母”。
“妾不知永安也在,可耽误圣人要事?”冯妃款款行礼,语气里充满自责。
“没什么,些微家事罢了。”皇帝示意冯妃和四皇子落座,“有什么事?”
冯妃朝符岁看一眼,见符岁稳如泰山地坐着,没有要回避的意思,只好开口道:“燕儿说学了新篇,要背给阿耶听呢。”
燕儿是四皇子的小字,据说是因为四皇子幼时喜欢看檐下飞燕。
皇帝对自己的孩子还算慈爱,笑着听四皇子背书,遇上四皇子忘记的地方便提醒几个字,好让四皇子继续背下去。
冯妃与符岁面对面坐着,难免有些尴尬,她微微侧过身去,避开符岁的目光,装作仔细听四皇子背书。
后位空悬,储君未立。冯家做梦想凭冯妃一步登天,冯妃自己也有谋算。祖宗规矩立嫡立长,冯妃生了四皇子和六皇子,除非前头三个都死了,否则庶长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四皇子。冯妃想为将来打算,就得让自己的孩子变成嫡子。
当年晋王生母临死前肃帝就封为皇后合葬献陵,论起来比曹氏还要早。若是死后追赠自然是不作数的,只是那时杨淑妃虽重病缠身却尚在人间,肃帝非要以此为由把晋王当作嫡子,中书门下也不好辩驳。
贵妃出身郡望但是膝下无子,皇帝与她关系不冷不热,一个月也不见得能见她一次。徐氏诞下皇长子和五皇子却只封为婕妤,郑贤妃生下皇次子但容貌普通为人呆板不得圣人宠爱,其他几个皇子的生母都位分低微,不过才人美人,也难怪冯妃敢肖想后位。
皇帝的后宫当真平衡得极好,任谁都出不了头。
“上次渔阳伯治家不严,连累妹妹平白遭一场祸事,我替渔阳伯和郡君给妹妹道歉,还望妹妹宽宏大量,不要放在心上。”四皇子背完书,冯妃站起身对符岁说道。
三个月前的事,现在才道歉,冯妃的歉意真是姗姗来迟。而且一口一个妹妹叫得亲热,冯香儿在冯府呢,这宫里哪有她妹妹。符岁敷衍都不想敷衍,当着皇帝的面,也只能不情不愿应下。
“用过晚膳没有?”皇帝低头问四皇子。
四皇子答还没有,皇帝就叫人领四皇子去用膳。
冯妃本想趁机邀皇上去她宫里吃,可皇上话已经说出去,她也只好作罢。
四皇子一走,剩下符岁三人干坐着。冯妃有话想跟皇上说,当着符岁的面实在不好提,就拐弯抹角地撵符岁:“天色渐晚,快要敲街鼓了,妹妹今晚要不留宿宫中,不然等宵禁路上难走。”
不等符岁回答,皇上在纸上写写画画,头也不抬地说道:“留下用膳吧,用完让徐知义送你回去。”
符岁心中好笑,她今天刚给圣人跑完腿,于情于理圣人今日也不能太冷落她,冯妃何必非要挑今天来跟她斗法。
这下冯妃更为难了,看来那事只能改日再说。
“有什么事就说。”冯妃那点小心思瞒不过皇帝,正好符岁在,若冯妃提什么不好答应的要求,可以让符岁闹一闹挡掉。
符岁眼观鼻鼻观心在地上数砖。
皇上既然开口问,现在不说以后就不好拿这事再问皇上。冯妃没办法,只好答道:“妾的妹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妾想着为她寻个好人家。”
“看上谁了?”皇帝只顾着从桌上抽出几张纸来回看。符岁明白皇帝这是不想管的意思。
“妾瞧着临海大长公主之子品貌端正,倒是个可托付的。”
这下不止是符岁,连皇帝都抬起头看向冯妃。
皇帝将手中的笔搁下,冷冷淡淡地说道:“阿续的婚事我做不了主,他铁了心不愿婚娶,我总不能按着他洞房。”
冯妃也知道田家和冯家素无往来,女方上赶着找男方议亲也不像话,原是打算把皇上请去她宫中用晚膳,温柔小意求个赐婚。现下皇帝不肯插手此事,冯妃只能讪笑着:“妾也只是想一想。”
符岁已经开始后悔刚刚没有立刻开溜,她哪里想到冯妃想给冯香儿和田乾佑扯鸳鸯谱。她眼巴巴地看着皇帝,祈求皇帝能看懂她想走人的迫切心情。
皇帝难得发一回善心:“想走就走吧。”
符岁连忙谢恩。
皇上从桌上拿了几张纸递给符岁,是符岁抄的书,上面用朱笔做了几处勾画:“好好练练那几个字,歪得不成样子。”等符岁千恩万谢表示谨遵教诲,这才叫徐阿盛安排人送符岁回府。
符岁回到府中已经天黑,这一日尽是勾心斗角,疲累得很,符岁随意吃几口就早早睡去。
也不知是最近抄书累着了,还是精神太过紧绷,过两日早上符岁吃过早饭后,忽然觉得胸中闷闷的,气怎么也吸不进肺里,只好大口喘息。叩云和代灵吓得要死,先是给符岁倒了温水喝,又将门窗全部打开通风。最近豆苗一直在照料秦安,不曾当值。叩云没见过以前符岁病重的时候,怕处置不当,就想去找豆苗。符岁自己感觉虽然有些憋闷,却不太严重,告诉豆苗势必要把秦安招来,便没让叩云去。叩云就让代灵飞晴守好符岁,她挽着裙子一路疾跑去找程力武,叫他快马加鞭去尚药局请医官来。
“大家,郡主府上来人请医。刚刚带医官走了。”徐阿盛得了信报给皇帝。
皇帝算算日子皱眉道:“还没到月中,怎么现在请。”
“来的人急得很,好像是郡主胸闷气短,喘息艰难。”
符岁的咳喘许多年没发作过,现在既不是冬寒,也不是春秋风急,怎么却突然病起来。
皇帝沉吟片刻吩咐道:“出诊的医官回来后带他来,我有话要问。”
医官把符岁两手的脉都细细把过,斟酌了又斟酌,这才开下药方并留下几样食疗药补的方子。又将以前进补的食疗方都停掉,说了诸多事项。叩云和代灵一一记下确认无误后才送医官回去。
谁想还没迈出九如里,就被人直接带到皇帝面前。
“依臣诊断,郡主不是哮症,是郁症。”那医官跪在地上,小心谨慎对答。
“何为郁症。”
“郡主虚劳疲累,心神惶惶,肝郁气滞,气血难通。再加上郡主本就肺气虚弱,故而气血亏虚,胸闷憋气。因此病是由肝气郁结引起,故称郁症。”
虚劳疲累、心神惶惶。皇帝没想到抄个书竟把她累成这样:“可能治?”
医官连忙回答:“臣开了散结的汤药,只是此病还需郡主好生休养,万勿再劳心劳神,多思多虑。”
殿内陷入死寂,唯有铜漏滴答作响。良久后皇帝挥挥手道:“下去吧。”
医官伏首叩恩,弓腰退出大殿。
殿门缓缓阖上,徐知义望着医官离开的背影,小步挪到徐阿盛身边,避开他人低声私语:“前日我去郡主府时郡主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病了。”
徐阿盛幽幽叹气:“到底是幼时作下的毛病,也只能不好不坏地将养着。”想起这几次徐知义经常往郡主府跑,又提点道:“你在郡主面前没失规矩吧。”
徐知义比徐阿盛高一些,他半弯着腰,将头俯得比徐阿盛更低些,极小声地说:“干爹放心,干爹教的我都记着呢。”
徐阿盛点点头,掀起眼皮看向徐知义:“不是我啰嗦,你看着郡主好说话,郡主府上的差事才是难当。”徐阿盛眼风扫过廊下当值的内臣侍卫,语气轻得几不可闻:“咱的爷心里记挂着,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就得把分寸拿捏好。尤其一点,上头要打要罚,到了郡主跟前都得留三分。就郡主那身子骨,真闹出个好歹,等那位消了气,倒霉的可就是办事的人了。”
徐知义一一记在心里,回道:“孩儿省得。”
符岁被一天三碗汤药灌得欲哭无泪。在抗议几次之后,终于得到吕御奉同意,减为一天一碗。符岁还想再闹,被吕御奉严词拒绝,只说这是补气血的药,不能再减。要是符岁肯好好吃药,一周之后可以再商量,要是连这一碗也不吃,那就一天三顿灌,先吃上半个月。
符岁抗争无用,只能每天苦着脸饮驴一样猛喝一碗。折腾没两天,符岁月事来了,这下什么心思都没了,恹恹地待在府里除了吃就是睡。
盐山来府上找符岁,刚一进门就闻到药味,知道只是些进补的药后,安慰符岁要好好吃药,认真休息。符岁听说盐山想去游湖,立马就要换衣服跟盐山走,被秦安虎着脸否决。符岁想想自己现在确实不太适合去船上那种不方便更衣的地方,也只能歇了心思。
盐山瞧着符岁郁闷地守着冰釜喝热汤,怕符岁不知道轻重,仔细叮嘱符岁切莫贪凉吃冰,陪符岁说了会儿话才走。
离开郡主府盐山一时没想到什么可去的地方,干脆自己一个人去游湖,叫船夫撑着船在湖中漂着,自己坐在船头发呆。
“县主。”
盐山刚听见有人唤她,还没找到何人在说话,船尾处就猛得摇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