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樵风可念 第11章 第9章 玉颜不及寒鸦色

作者:杣殊觉 分类:都市现言 更新时间:2025-10-18 17:08:06 来源:文学城

秋末的风裹着芦竹丛的清腥气,刮得老槐树最后几片叶子打了卷,边缘泛着焦黄色,像被秋阳烤硬的糖纸,簌簌落在石阶上,积了薄薄一层。风过时,叶堆“沙沙”响,轻得像周伯坟前的低语,倒比枝桠上的寒鸦叫得更沉。三只寒鸦黑羽沾着晨霜,“呀——呀——”叫得脆,尾音绕着槐枝打了个转,撞在巷口斑驳的砖墙上,又弹回来,把南木镇的晨静撞出细弱的涟漪,一圈圈散开来,没入远处河滩的雾里——那雾像掺了周伯坟头的芦竹灰,连阳光都透得慢,落在地上是碎碎的凉,沾在人身上,像没擦净的泪。

余小聒抱着《柳永词选》往老槐树走,鞋尖沾着的芦竹芽碎末蹭在石阶上,留下浅淡的青痕——那是昨天帮奶奶给周伯坟前插芦竹时蹭上的,连鞋底纹路里都卡着点坟头土,走一步就“沙沙”响,像周伯在轻轻唤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软。老远就看见老笛师坐在阶上,红木笛横搁在膝头,笛身被晨霜浸得泛着冷光,竹纹里还嵌着点去年的槐叶碎——是去年秋天吹《秋江渡》时落进去的,有次安昱远想帮他挑出来,他却摆手说“别碰,这叶子上有周伯吹笛时的体温,碰掉了,调子就冷了”。

老笛师手里捏着半把受潮的瓜子,指腹反复蹭着发潮的瓜子壳,壳上的盐粒溶成小水珠,沾在他布满老茧的指缝里——那老茧是给周伯修船帮磨的,是吹笛磨的,每道纹路里都藏着南木镇的老日子:春时修船的桐油味,夏时河滩的蝉鸣,秋时槐叶的清香,冬时粥碗的暖意。他的目光黏在寒鸦身上,连余小聒踩碎槐叶的“咯吱”声都没听见,连寒鸦扑棱翅膀抖落的霜粒落在肩头,都没抬手拂掉——霜粒顺着他的衣领滑进去,他也只是缩了缩脖子,喉结动了动,眼神还钉在那几只黑鸟身上,像在数它们翅膀上的羽毛,数到第三遍时,指尖突然顿住,对着空气轻声说:“老周,今天‘白记号’还是没回来,它是不是忘了路?还是……还是你把它叫去陪你了?”

“老笛师,您的瓜子潮啦。”余小聒放轻脚步蹲下来,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个铁皮盒——盒身印着“南木镇食品厂·1986”的老字样,边角的漆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银灰底色,盒盖的搭扣还锈着,得用点劲才能掀开,“咔嗒”一声,像撬开了封在时光里的念想,溅出满盒的旧时光。“我奶奶昨天刚炒的,放了点花椒粒和八角,您尝尝,防潮还提味。”她掀开盒盖,瓜子的焦香混着花椒的辛气飘出来,带着刚出锅的暖,连枝桠上的寒鸦都侧了侧头,黑亮的眼睛往这边瞟,其中一只还扑棱了下翅膀,差点把霜粒抖在老笛师的眼镜片上——那镜片是周伯生前送的,镜腿用胶布缠了又缠,胶布上还沾着点当年的船漆,是周伯修船时蹭上的,老笛师总说“这漆是老周给我的念想,缠紧点,就不会丢”。

老笛师这才回过神,眼神从寒鸦身上挪开,落在铁皮盒上时,原本紧绷的嘴角突然软了半截,像被热气熏化的冰。他伸出手指碰了碰盒面的锈迹,指腹蹭过“食品厂”三个字,指甲缝里还嵌着点笛灰——那是昨天擦笛时蹭的,声音里带着点秋霜似的哑:“你周伯当年,就爱用这盒子装瓜子。”他顿了顿,指尖又碰了碰盒盖的搭扣,那动作轻得像在摸周伯的墓碑,怕碰疼了长眠的人,“那时候他撑船回来,裤兜里总揣着这盒子,蹲在这槐树下喂寒鸦,喂着喂着就念诗,说‘玉颜不及寒鸦色’——我那时候不懂,还笑他‘黑黢黢的鸟有啥好看,不如集市上卖的玉鸟,羽毛跟抹了油似的’。现在才知道,他念的不是鸟,是怕有人忘了,这黑鸟记着人的好,比那些笼里的玉鸟,更懂啥叫牵挂,啥叫不丢不弃。”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安昱远背着帆布包跑过来,包带滑到胳膊肘,露出里面塞着的修笛工具——细砂纸、小锉刀,还有块浸了温水的棉布,布角滴着水珠,在他的白卫衣上晕出浅淡的湿痕,像朵没开好的小水花。“老笛师!我按您说的,用温水泡了棉布,泡了快十分钟呢,修笛之前先擦一遍,竹纹不容易裂!”他蹲下来,把帆布包往石桌上一放,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半张画着笛孔的草稿纸,纸上还写着“长音要缓,如秋江漫滩”的小字,是用铅笔写的,被手蹭得有点模糊,边缘还留着几道揉皱的印子——是昨晚练到半夜,梦见周伯教他吹笛,醒了又小心翼翼展平的,怕弄坏了梦里的念想,怕周伯在梦里看见会难过。“我爸说老竹笛跟老人似的,得先‘暖身’才能动‘筋骨’,还教我用橄榄油擦笛身,说能护着竹纹,跟给周伯盖被子似的,得轻着点,别惊着笛子里的魂,惊着了,就吹不出暖调子了。”

说着,他伸手想去拿老笛师膝头的红木笛,指尖都快碰到笛尾的刻痕了——那是周伯当年刻的小船图案,船帆上还刻着个“周”字,刻得歪歪扭扭,却是周伯花了一下午刻的,刻到手指渗血都没停,说“以后你看见这船,就想起我撑船载你过秋江的样子,想起咱们在船上吹笛,寒鸦跟着飞的日子”。可就在指尖要碰到笛身时,老笛师突然把笛子往怀里拢了拢,指节都泛了白,连放在石桌上的铁皮盒都被带得晃了晃,盒盖“咔嗒”响了声,像谁的心弦断了,疼得人发颤。“这笛……”老笛师的声音有点发颤,他低头看着笛身上的竹纹,那些纹路像周伯脸上的皱纹,深一道浅一道,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话,“上次吹《秋江渡》,最后一个长音总飘,我用手指按了按笛孔,都能感觉到竹纹松了——怕是再也吹不出周伯当年的调子了,那时候他吹这笛,长音能绕着河滩飘三圈,连对岸烧纸的人都能听见,还会对着船喊‘老周,再吹一遍,让我家老婆子也听听,她生前最爱这调子’。”

余小聒看在眼里,悄悄从《柳永词选》里抽出片压平的芦竹叶——那是上个月在周伯坟前采的,叶脉还清晰可见,边缘泛着浅黄,是她特意压在书里当书签的,书页都被衬得有了点青气,像沾了坟前的草香,闻着就想起周伯生前种的芦竹。她把芦竹叶递到安昱远手里,用口型比了个“先不说修笛”,还轻轻摇了摇头,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像在说“别急,周伯在听呢,咱们慢点儿说,别吓着他”。安昱远立马懂了,把棉布放在石桌上,棉布上的水珠渗进石缝里,留下个浅湿痕,像滴没干的泪。他举起芦竹叶对着晨光,阳光透过叶脉,把纹路照得透亮:“您看这叶脉,黑绿黑绿的,看着不起眼,却能吸晨露、挡秋风,冬天冻不死,春天还能冒新芽,多像寒鸦啊!咱们今天不着急修笛,先喂喂‘黑小子们’,您给我们讲讲周伯拆棉被的事,好不好?我爸总说,周伯是南木镇最暖的人,暖得能融了冬天的冰,暖得能让寒鸦都记着他。”

老笛师的指节慢慢松了,他伸出手,接过芦竹叶捏在手里,指尖蹭过叶脉的纹路,像在摸周伯坟前的草,连呼吸都放轻了,怕吹醒了沉睡的人,怕惊扰了那份藏在土里的念想。“有年冬天下冻雨,”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点,带着点回忆的温,像晒在周伯旧棉被上的阳光,暖得人眼眶发潮,“寒鸦冻得缩在芦竹丛里,连叫都没力气,黑羽上结着冰碴子,一碰就掉,有的还蜷在芦竹根里,连眼睛都懒得睁,看着跟冻僵了似的,我都以为它们活不成了。周伯瞧见了,当天就把家里盖了二十年的老棉被拆了——那棉被是他跟老伴结婚时的陪嫁,蓝布面都洗得发白了,被里子是粗棉布,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荷花,是他老伴瞎了眼之前绣的,说‘老周,我绣朵荷花,咱们的日子就像荷花似的,年年都能开,就算我走了,也能陪着你’。他撕成小块垫在芦竹丛底,怕冰碴子硌着它们的脚,蹲在地上撕的时候,眼泪掉在布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说‘对不住你啊,老婆子,可黑小子们也得活,它们要是冻没了,我连个念想都没了,连个跟你说说话的由头都没了’。”

他顿了顿,往寒鸦的方向看了眼,寒鸦正歪着头看他,黑眼睛亮得像浸了晨露,其中一只还对着他叫了声,像是在应和,又像是在安慰,像在说“我们没忘,我们都记着”。“那时候他都六十多了,天天天不亮就起来熬小米粥,用搪瓷碗盛着,揣在怀里暖着往河滩跑。粥要晾到温乎,用嘴唇碰一下不烫嘴才行,怕烫着寒鸦的嘴;自己的手冻得裂了口,渗着血珠,用布条裹着,布条都被血浸红了,却笑着说‘黑小子们暖和就好,我这老骨头耐冻’——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手冻得连筷子都握不住,喝粥都得用勺子,却还天天熬粥,说‘黑小子们比我金贵,它们是周伯的念想,是我老伴的眼睛,得好好护着,护着它们,就像护着我老伴,护着咱们的日子’。”

“后来有次他熬粥晚了,”老笛师的声音低了点,尾音带着点颤,像被风吹得晃的芦竹枝,随时会断,“那天早上雾大,能见度才几步远,他怕寒鸦等急,跑着去河滩时,踩在冰面上摔了一跤。搪瓷碗碎了,粥洒在冰上,很快就结了冰碴子,白花花的一片,像撒了把糖,甜得人心里发苦。他蹲在冰上,手里攥着碎碗片,指节都捏白了,哭着说‘我对不起黑小子们,让它们饿肚子了,我对不起你啊老婆子,连给黑小子们熬碗粥都做不好’,眼泪掉在冰上,立马就冻成了小冰珠,亮晶晶的,像碎钻,却比碎钻还疼人——我从没见他那么难过,连他老伴走的时候,他都没掉过那么多泪。那天我把他扶起来,他还惦记着粥,说‘可惜了,这粥熬得正好,黑小子们最爱喝我熬的小米粥,说比别的粥暖,比别的粥甜’。”

余小聒听得鼻子发酸,悄悄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攥在手里,指腹都捏得发白——她想起去年冬天,奶奶把周伯的旧棉被找出来晒,摸着上面的荷花绣纹,哭着说“老周媳妇的手真巧,怎么就走得那么早,连荷花再开的样子都没看着,连老周最后一面都没见着”,那时候她才知道,有些东西丢了,像把心掏走了块,连呼吸都带着疼,一吸一呼都能想起过去的暖,想起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安昱远也没说话,只是把石桌上的棉布往老笛师那边推了推,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暖手宝——是他出门前妈妈塞的,还带着点余温,放在老笛师的手边,“您暖暖手,我妈说这暖手宝能保两小时温,里面装的是红豆,暖得软和,跟周伯的旧棉被似的,裹着心里踏实,就像有人陪着似的”。

“可第二天一早,”老笛师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褶,像被阳光晒软的棉絮,却有泪光在里面闪,亮得像冰珠,像周伯坟前的露水,“那些寒鸦竟蹲在他家门口的槐树上,黑压压的一片,得有十几只,见他出来,‘呀’地叫了声,跟着他往河滩飞。有只小寒鸦还落在他肩膀上,用脑袋蹭他冻裂的手,把他手上的血珠都蹭掉了,还啄了啄他的衣领,像在说‘老周,我们不饿,你别难过,我们陪着你’——那时候我才懂,他说的‘玉颜不及寒鸦色’,不是说模样,是说寒鸦认情分,比那些只图好看、见了人就躲的玉鸟,更懂守护。玉鸟会被人养在笼子里,给点米就叫,寒鸦却会记着你的好,跟着你飞,哪怕你摔了碗、没了粥,哪怕你只是个撑船的老倌,哪怕你连自己都顾不上,它都不会丢你,都不会忘了你。”

“周伯和寒鸦也太暖了吧!”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从阶下冒出来,籽羊背着鼓囊囊的帆布包跑过来,拉链上的芦竹蚂蚱晃得欢,撞在包上发出“哒哒”的轻响,包里还传来漫画书的“哗啦”声——是她昨天借的《鬼灭之刃》番外,怕折了页,特意用橡皮筋捆着,橡皮筋都勒出了印子,她还反复检查了好几遍,怕弄坏了,说“这是周伯孙子喜欢的漫画,他上次回来,还跟我聊里面的角色,说要像主角一样守护别人,我得好好护着,别让他回来时失望”。“我妈早上煮了南瓜粥,放了红枣和桂圆,熬了快一个小时呢,我特意多带了个碗!蒋本还拿了她奶奶腌的萝卜干,说配粥正好,暖身子,还能解甜!”

蒋本跟在后面,脚步轻得像怕踩疼石阶,她手里捧着个青花小碟,碟边有个小缺口,是她上次洗碟子时摔的,却舍不得扔,用砂纸磨了磨边缘,怕划手——那是她奶奶给她的嫁妆碟,奶奶说“先给你用着,以后嫁人再给你新的”,她平时都舍不得用,今天特意带来,说“老笛师和周伯,都值得用好碟子,他们守着南木镇的暖,咱们得守着他们的念想,不能让他们觉得孤单”。碟里的萝卜干切得细,撒了点白芝麻,油亮亮的,还冒着点酱香味——是她奶奶用老坛子腌的,腌了快一个月,坛口还封着红布,开坛时香得整个巷子都能闻见,奶奶说“多腌点,给老笛师送点,他一个人吃饭太冷清,周伯要是在,肯定也会让我多送点,他最疼老笛师了”。“我奶奶说,秋末天凉,吃点咸的能提劲,不容易感冒,”她把小碟放在石桌上,声音轻轻的,像落在纸上的铅笔印,怕惊着谁,“您要是觉得粥甜,就就着这个吃,解腻。”她还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几颗润喉糖,是薄荷味的,包装纸上印着小菊花,“我奶奶说您吹笛费嗓子,这个含着舒服,能润喉,还能提神——上次我爷爷咳嗽,含了这个就好多了,您试试,周伯也希望您好好的,别让他在地下惦记,别让他觉得他走了,就没人管您了。”

安昱远赶紧从帆布包里拿出个搪瓷碗——碗边有个小缺口,是他小时候摔的,碗底还画着只小鸭子,颜料褪了色,只剩个模糊的黄影子,是他妈妈当年画的,妈妈说“等你学会吹笛,就给你画只大雁,像周伯的船帆一样,能载着念想飞,能载着你去找你想找的人”,可妈妈还没画大雁,就去外地打工了,去年过年都没回来,连个电话都没打。“我这碗干净,早上用开水烫过的!”他接过籽羊手里的保温壶,壶盖有点紧,他拧了两下才打开,“噗”地一声,热气冒出来,南瓜粥的甜香混着桂圆的暖气飘出来,连晨霜都好像被这香味融了些,石阶上的霜粒开始化水,留下弯弯曲曲的湿痕,像谁偷偷画的线,连起来像个“暖”字,刻在石上,也刻在心里,擦都擦不掉。

余小聒帮着分粥,粥盛在碗里,冒着热气,映得每个人的脸都暖融融的,像被阳光裹着。老笛师捧着搪瓷碗,指尖沾着粥的暖意,原本冰凉的指节慢慢有了温度,连指缝里的瓜子壳残渣都被热气熏得软了。他喝了一口粥,甜香在嘴里散开,桂圆的肉还带着点嚼劲,突然叹了口气,粥的热气从他嘴角冒出来,模糊了眼镜片,他抬手擦了擦,却越擦越花,像把心里的雾也擦到了镜片上:“去年这时候,我还跟周伯的儿子通电话,他说在外地打工,工地忙,过年回不来,让我多照看‘黑小子们’,还说等他回来,要跟我一起喂它们,再听我吹次《秋江渡》。他说他小时候,总趴在周伯的船边,听周伯吹笛,听寒鸦叫,说‘叔,等我长大了,也学吹笛,跟你和我爸一起吹《秋江渡》,让全南木镇的人都听见,让我爸知道,我没忘了他’。可今年,我连他的电话都打不通了,工地说他换了手机号,我去他以前住的出租屋找,房东说他早就搬了——我怕……怕他再也不回来了,怕周伯在地下等着儿子,却连个音信都收不到,怕他孤零零的,连寒鸦的叫声都听不见,连《秋江渡》的调子都听不见。”

老笛师放下碗,指腹蹭过碗沿的缺口,那缺口是周伯当年摔的,他一直没舍得扔,说“这缺口是老周给我的记号,看见它,就像看见老周还在我身边”。目光又落在寒鸦身上,这次的眼神里多了点慌,像在找救命的浮木,扫过一只又一只,却总在最后空了一块,像心里少了块东西:“可今年秋天,我总觉得寒鸦少了一只,就是那只翅膀尖有白斑的,以前总落在周伯肩膀上的,我叫它‘白记号’——周伯说,这是老天爷给它做的记号,怕它丢了,还说‘等我走了,它就是我的眼睛,看着你,看着南木镇,看着咱们的槐树下还有没有人喂瓜子’。昨天下午我在河滩找了半天,从芦竹丛找到周伯的坟前,连他坟头那丛芦竹都扒开看了,连根黑羽毛都没见着——我怕……怕连这最后点念想,都留不住了,周伯要是知道了,该难过了,他最疼‘白记号’,走的时候还攥着我的手说‘替我看着它,别让它丢了’,我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到,我对不起他啊……我对不起他对我的信任,对不起咱们几十年的情分啊……”

他说到最后,声音碎得像被风吹散的芦竹叶,头抵在红木笛上,肩膀微微发抖,笛身的凉意透过皮肤,却压不住心里的烫,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石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像周伯坟前的露水,凉得人心疼,暖得人想哭。

话没说完,枝桠上的寒鸦突然“呀——呀——”叫起来,声音比刚才急,像在喊人,又像在报信,扑棱着翅膀往河滩方向飞,黑羽划过空气,带起一阵轻响,连石阶上的槐叶都被吹得滚了圈,停在老笛师的鞋边,像在拉他的衣角,让他抬头,让他看看那熟悉的身影。

余小聒抬头看时,就见个穿蓝布衫的老伯伯拎着个铁皮盒从河滩方向走过来,盒面的锈迹跟老笛师手里的一模一样,连提盒的麻绳都磨得发亮,露出里面的棉芯,绳结还是老样式的“十字结”——是周伯当年教老周打的,说“这样结结实实,就像咱们的情分,拆不开,丢不了,就算人走了,情分还在”。老伯伯走得有点急,额角渗着汗,鬓角的白发沾着芦竹碎叶,贴在皮肤上,像粘了层霜,每走一步都喘着气,手里还攥着根芦竹枝,枝桠上竟停着只寒鸦,黑羽沾着点泥,却精神得很,正歪着头往这边看,翅膀尖果然有块白斑——是“白记号”!它看见老笛师,突然“呀”地叫了声,声音哑哑的,却透着股亲,像孩子见了久等的亲人,像迷路的人找到了家。

“老陈!”老伯伯走近了才开口,声音带着点喘,却透着股喜,像捡着了失而复得的宝贝,像找回了丢了多年的念想,“我儿子终于联系上我了!他说换手机号是因为工地搬去了邻县,信号不好,怕您担心才没敢说,还特意让我给您带句话,说今年过年一定回来,跟您一起在槐树下喂寒鸦,听您吹《秋江渡》,还说要给周伯坟前插几枝新芦竹,跟周伯说说话,说说他这些年的事!”

他举起手里的芦竹枝,“白记号”扑棱着翅膀想飞过来,却被他轻轻按住:“慢点儿,别摔着——它上周跟着我儿子的车飞远了,我找了三天,白天在河滩喊,晚上打着手电找,嗓子都喊哑了,就在我快放弃的时候,在邻镇的河滩芦苇丛里找着它了,它正蹲在块刻着‘周’字的石头上,对着南木镇的方向叫,嗓子都哑了,我一喊‘回南木镇找老陈’,它就往我怀里钻,爪子还攥着我的衣角,生怕再丢了,生怕再看不见你了。”

老笛师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吓人,像蒙尘的灯突然被点亮,像干涸的河突然涨了水,手里的搪瓷碗“当啷”一声碰在石桌上,粥洒了点在裤脚,他却没察觉,只是伸着手,想碰又不敢碰“白记号”,手指都在抖,像怕一碰就碎了,像怕这只是个梦,梦醒了,什么都没了:“老周?你……你真的回来了?这……这是‘白记号’?它没丢?它真的没丢?老周,你告诉我,这不是梦,是不是?”

“没丢,没丢!是真的,不是梦!”老周把芦竹枝递到老笛师面前,“白记号”立马扑棱着翅膀落在他的膝头,用脑袋蹭他的手,黑爪轻轻踩在他的裤腿上,像在说“我回来了,别难过,我陪着你”,还啄了啄他沾着泪的手,把眼泪都啄干了,像在帮他擦泪,像在安慰他。

老周把铁皮盒放在石桌上,打开来,里面是炒得喷香的瓜子,还混着点碎芦竹芽,是他特意从周伯坟前采的,说“让老周也闻闻这瓜子香,让他知道,咱们没忘了他”:“我儿子说,‘玉颜不及寒鸦色’,我爹当年护着寒鸦,现在该我护着这份念想。知道您爱喂它们,特意在家炒了瓜子,放了点盐,跟我爹当年炒的一个味——我爹炒瓜子总爱多放半勺盐,说‘咸点能记牢,就像日子里的暖,得有点咸才忘不掉,得有点咸才能记住谁对自己好’,他还说,寒鸦吃了咸瓜子,就不会忘了南木镇的味,就不会忘了咱们。”

他拿起老笛师膝头的红木笛,指尖划过笛身的竹纹,动作熟稔得像摸自家的孩子,像摸父亲的手,指腹蹭过笛尾的小船刻痕:“我跟我爹学过修笛,他当年教我‘修笛得用心,笛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就给你好调子,就像人跟人,得真心换真心,得用念想养着,不然调子就冷了’。您这笛没坏,就是竹纹干了,我给它调调笛膜,再上点橄榄油,保准跟我爹当年吹的一样,能飘到河滩那头的老船坞,飘到他坟前,让他也听听,让他知道,他的笛子还在,他的调子还在,他的念想还在。”

安昱远赶紧从帆布包里掏出细砂纸和橄榄油,递到老周手里,指尖都有点抖,怕碰坏了笛子,怕碰坏了这份念想:“伯伯,这砂纸是1000目的,不会刮花笛身;橄榄油是我妈用的食用级的,安全——我昨天特意跟我爸学了怎么擦笛,您要是累了,我帮您擦,我保证轻点儿,不碰坏笛尾的小船,不碰坏周伯刻的记号。”他还从包里掏出张干净的纸巾,铺在石桌上,怕油洒了弄脏桌子,“我爸说,老物件都记着人的好,咱们得好好护着,不然念想就没地方放了,不然那些走了的人,就没地方回来看看了。”

老周蹲下来,把红木笛放在石桌上,先用浸了温水的棉布轻轻擦笛身,从笛头擦到笛尾,连竹纹里嵌着的槐叶碎都用指尖小心挑了出来——那片碎叶已经干硬,卡在纹路里像块小石子,他挑的时候,手指都在抖,怕弄伤竹纹,怕弄伤里面藏着的念想,“我爹当年修笛,总说‘竹有骨,得顺着它的性子来,不能急,急了就伤了它的魂,伤了魂,就吹不出暖调子了’,他擦笛的时候,比擦我小时候的棉袄还仔细,说‘这笛吹的是日子,得干净,得暖,不然对不起听笛的人,对不起心里的念想’。”

他擦到笛尾的小船刻痕时,指尖反复蹭着那个“周”字,眼眶慢慢红了,眼泪差点掉在笛身上:“我爹刻这个的时候,手都抖了,他说‘我没文化,就会刻个船,你以后看见这船,就想起我撑船载你过秋江,想起咱们一起喂寒鸦的日子’——那时候我还嫌他刻得丑,还跟他闹脾气,现在想让他再刻一次,都没机会了,想跟他说声对不起,都没地方说了……”

老笛师坐在旁边,眼神跟着他的手转,原本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眼泪却还在流,这次的泪里带着暖,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滴在“白记号”的羽毛上,它却不躲,反而用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像在安慰,像在说“没事,都过去了,咱们还有以后”。他偶尔伸手想帮点忙,指尖碰到棉布边缘又缩回去,只是看着,像在看件稀世珍宝——这笛子,周伯吹了三十年,他吹了二十年,竹纹里藏着两代人的气脉,藏着周伯的船声,藏着寒鸦的叫声,藏着南木镇的老日子,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牵挂,藏着太多再也回不来的时光。

籽羊偷偷从铁皮盒里抓了把瓜子,指尖捏着瓜子壳,轻轻撒在石沿上,动作轻得怕惊着寒鸦——她想起上次不小心吓飞了寒鸦,老笛师难过了半天,还跟寒鸦道歉,说“对不起,吓着你们了,周伯会怪我的,你们别不回来”。回来的三只寒鸦立马扑棱着翅膀落下来,黑爪踩在石阶上,发出“哒哒”的轻响,啄瓜子的“沙沙”声连在一起,像首细碎的小曲子,暖得人心里发颤,暖得人想掉眼泪。有只寒鸦啄到颗带芦竹芽的瓜子,还歪着头看了籽羊一眼,黑眼睛亮闪闪的,像在说“谢谢”,惹得籽羊忍不住捂住嘴,眼泪却掉了下来——她突然想起爷爷,爷爷去年走的时候,也像周伯一样,记着她爱吃的糖,哪怕自己牙不好,也会攒着给她,说“籽羊爱吃甜的,得留着,等她回来吃”,可爷爷走了,她再也没机会跟爷爷说“爷爷,我回来了,我吃你留的糖了”。

“真可爱!”籽羊小声说,指尖悬在半空,想摸又不敢,怕吓着它们,怕它们再走了,“以后我天天来给它们送瓜子!我让我妈多炒点,有原味的、五香的,还有奶油的——我上次吃奶油瓜子,甜滋滋的,‘白记号’肯定也爱吃!我还把我漫画里的小贴纸带来,贴在槐树上,让周伯也能看见,让他知道,咱们都记着他,都没忘了他,都在守着他的念想!”

蒋本把青花小碟往老周面前推了推,碟沿的缺口对着自己,怕划到老周的手,怕弄坏了这带着念想的碟子。她又拿起老笛师没喝完的粥碗,用粥勺轻轻搅了搅,帮他续了点热粥,粥勺碰在碗边,发出“叮叮”的轻响,像在给寒鸦的叫声打节拍,像在给这暖融融的日子打节拍:“伯伯,您修笛累了就吃点萝卜干,配粥暖身子。老笛师,您也再喝点,粥要凉了,凉了喝着不舒服——我奶奶说,老人家得吃暖的,周伯也希望您好好的,别让他惦记,别让他在地下还为您操心。”她还把小塑料袋里的润喉糖倒出一颗,放在老笛师的碗边,糖纸映着晨光,泛着浅黄的光,像颗小太阳:“您含着这个,等会儿吹笛嗓子舒服,我奶奶说薄荷味的最润喉,比吃药管用,您试试,吹给周伯听,他肯定喜欢,肯定会跟着调子打节拍,就像他还在的时候一样。”

余小聒则翻开《柳永词选》,在最后一页的空白页上画起来——她从书包里掏出支彩色铅笔,笔杆上还缠着她自己编的红绳,是去年冬天学的编法,有点歪歪扭扭,却编得紧实,她当时编了三根,一根给了安昱远,一根给了籽羊,说“咱们三个的念想,绑在一起,丢不了,就算以后走得远了,看见这红绳,就想起今天,想起槐树下的寒鸦,想起周伯的笛子”。先画老槐树的枝桠,枝桠上画了四只寒鸦,特意把“白记号”画得大些,翅膀尖的白斑用白色铅笔涂得亮闪闪的,像缀了颗小星,像周伯给它的记号;接着画石桌上的铁皮盒和粥碗,连碗边的小缺口、铁皮盒上的锈迹都没落下,盒盖上的“南木镇食品厂”字样还特意描了两遍,怕时光把它磨掉,怕以后没人记得这盒子的来历;最后画蹲在阶上修笛的老周,和坐在旁边的老笛师,老笛师的膝头蹲着“白记号”,眼镜片上画了层薄雾,嘴角却带着笑,眼泪从眼角往下流,滴在“白记号”的羽毛上,像颗透明的珍珠,像颗藏着念想的泪。

“老陈,你听!”老周突然拿起修好的红木笛,指尖按在笛孔上,凑到嘴边吹了个长音。清透的调子绕着槐枝打了个转,飘向河滩,连芦竹丛都跟着晃了晃,叶子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像在跟着打节拍,连远处“甘回”点心铺开门的“吱呀”声,都被这笛音盖了过去,连周伯坟前的芦竹,都好像跟着晃了晃,像在应和,像在说“我听见了,我都听见了”。

老笛师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赶紧用手背擦了擦,却越擦越多,手背都湿了,像刚从河边回来。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笛身,指尖沾着橄榄油的温润,像碰着了周伯的手,暖得人想哭,暖得人想笑:“老周……这音……跟当年周伯吹的一模一样,连尾音的颤都一样——那时候他吹完长音,总说‘这是秋江在叹气,叹日子过得快,没跟你多吹几次,没跟你多说几句话’,现在我才懂,他是怕我一个人,听不见这调子会孤单,怕我忘了他,怕我忘了咱们的情分。”

老周笑了,把笛子递到老笛师手里,指尖还在笛尾的小船刻痕上摸了摸,像在传递一份念想,像在传递一份温暖:“您试试,这笛认您的手,您吹了这么多年,它早记着您的指法了,比我记着我爹的样子还牢,比我记着咱们的日子还牢。”

老笛师接过笛子,指尖在笛孔上按了按,指腹蹭过熟悉的纹路,深吸一口气,慢慢吹起了《秋江渡》。调子从他的唇间流出来,带着红木笛特有的温润,带着他对周伯的念想,长音像秋江漫滩,稳稳地铺开来,没有急喘,没有飘忽——吹到周伯最爱的那句长音时,他特意放慢了气,让调子飘得更远,飘向河滩,飘向周伯的坟前,像在跟他说“老周,我没忘,咱们的调子还在,咱们的情分还在,我没让你失望”。

连巷口的李爷爷都停下了脚步,靠在墙上听,手里还攥着开门的钥匙,忘了插进门锁,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他却没擦,怕打断这笛音,怕惊走了周伯的魂,怕这暖就散了,怕这念想就断了。他想起当年跟周伯一起在槐树下喝酒,一起听老笛师吹笛,一起看寒鸦啄瓜子的日子,想起周伯说“等我走了,你们别难过,听见《秋江渡》,就当我还在”,现在他听见了,真的觉得周伯还在,还在槐树下,还在他们身边。

寒鸦们不啄瓜子了,蹲在枝桠上静静听,“白记号”趴在老笛师的膝头,歪着头看他吹笛,黑爪轻轻蹭着他的裤腿,像在跟着调子打节拍,像在陪着他,像在陪着周伯。有只寒鸦还扑棱着翅膀,落在老周的肩头,用脑袋蹭他的耳朵,连风都慢了下来,槐叶落得轻了,怕打断这笛音,连河滩的雾,都好像停住了,想把这瞬间留住,让周伯也能多听会儿,多看看这南木镇的暖,多看看这些记着他的人。

笛音落时,老笛师还握着笛子,指尖微微发抖,“白记号”对着他叫了声,像是在鼓掌,又像是在哭,声音里满是亲,满是念想。余小聒把画递过去,画纸还带着铅笔的炭香,边角被她攥得有点软,像被暖过的时光:“老笛师,您看,我把‘白记号’和大家都画下来了。等晒干了,我让我奶奶找块周伯的旧棉布包着,挂在您家墙上,这样您想周伯了,想‘白记号’了,就能看见——画里的日子,永远都不会变,周伯也永远都在,不会走,不会离开您,不会离开南木镇。”

老周凑过来看,指着画里的“白记号”笑,眼角却湿了,眼泪差点掉在画纸上:“你看这只‘白记号’,翅膀尖的白斑画得真像!我爹当年总说,这白斑是‘老天爷给的记号,怕它丢了’,现在看来,它没丢,我们的念想也没丢。你画得跟真的一样,好像我爹还在这儿,蹲在槐树下,给寒鸦喂瓜子,念‘玉颜不及寒鸦色’,念完还跟我笑,说‘老周,你看,黑小子们多认人,咱们的情分,它们都记着,咱们的日子,它们都陪着’。”

老笛师摸了摸画纸,粗糙的纸页蹭着他的指尖,像在摸周伯的手,摸“白记号”的羽毛,摸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摸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暖。眼泪滴在画里寒鸦的羽毛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把黑羽染得深了些,却没弄脏“白记号”的白斑——像周伯在护着它,像岁月在护着这份念想,像所有没说出口的牵挂,都在这滴泪里,落得安稳,落得温暖。

“以前我不懂‘玉颜不及寒鸦色’,”他开口,声音里带着泪的温,像晒在周伯旧棉被上的阳光,却烫得人心疼,烫得人想掉眼泪,“现在才明白,好看的模样会老,会褪色,玉鸟的羽毛会掉,笼子会锈,可认情分的心意不会——你看‘白记号’,为了找回来,能跟着车飞二十里地,能对着坟头的芦竹叫到嗓子哑;看老周,为了这份念想,能连夜赶回来,连家都不回,能抱着‘白记号’走一路,能对着我爹的笛子掉眼泪;看你们这些孩子,为了我一句惦记,能带着粥和瓜子来陪我,能帮我修笛、画画,连‘白记号’的白斑都记得,连周伯喜欢的漫画都护着,连周伯坟前的芦竹都想着要插。”他抬手擦了擦眼泪,指腹蹭过笛身的竹纹,像是在跟周伯对话,像是在跟老日子对话,“老周,你看啊,咱们的念想没丢,寒鸦没丢,孩子们也记着你,这南木镇的暖,还在呢,还跟当年一样,暖得能融了冬天的冰,暖得能让寒鸦都记着,暖得能让每个人都不孤单。”

风又吹过槐树,落了片金红的叶子在画纸上,正好盖在“白记号”的白斑上,像给它添了片暖绒,像周伯的手,轻轻盖在它身上,带着坟前泥土的温,带着岁月的暖。籽羊赶紧把叶子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夹进余小聒的《柳永词选》里,还特意夹在画寒鸦的那一页,对着叶子吹了吹,怕沾着灰,眼泪却掉在叶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这是‘白记号’送的秋天书签!以后咱们每个周末都来,带热粥、带瓜子,让‘黑小子们’知道,南木镇总有人记着它们,不会让它们孤单!就算我们长大了,走得远了,也会回来,给它们带新口味的瓜子,给周伯带他爱吃的桂花糕,跟他说咱们的日子,过得暖着呢,跟他说咱们没忘了他,跟他说他的笛子还在吹,他的调子还在飘!”

“我还要带炒栗子!”安昱远跟着说,眼睛亮闪闪的,像落了星光,却有泪珠在里面转,像藏着没说出口的念想,“我奶奶炒的栗子最甜,放了点糖,煮得面面的,‘白记号’肯定爱吃!我还能帮您修笛,我爸说我现在修笛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下次我带全套工具来,帮您把笛子保养得好好的,让它能陪您吹一辈子《秋江渡》,让周伯的调子,永远都在南木镇的风里飘,让每个过路人都知道,这儿有个爱吹笛的老陈,有群认情分的寒鸦,有个记挂着所有人的老周,有个暖得让人舍不得走的南木镇!”

蒋本也点头,手里还攥着那个青花小碟,指尖蹭过碟沿的缺口,眼泪掉在碟子里,溅起小水花,却没弄脏碟里的萝卜干,像在护着这份念想:“我带奶奶腌的糖蒜,解腻还开胃,奶奶说腌够半个月的糖蒜最香,到时候正好带过来。我还能帮您擦笛子,用软布擦,不会刮花,跟老周伯伯一样仔细,擦得跟新的一样,让笛子记着咱们的好,记着周伯的好——等我学会了,也跟您学吹《秋江渡》,吹给‘白记号’听,吹给周伯听,吹给南木镇的每一寸土地听,让大家都知道,咱们的念想,永远都不会散!”

老周把铁皮盒推到老笛师面前,盒盖没盖严,瓜子的香味飘出来,混着槐叶的清味,还有周伯坟前芦竹的香,像把所有的念想都装在了里面:“以后这盒子归您,我每个月都从外地回来,给您带新炒的瓜子,带不同的口味,咱们一起守着这些‘黑羽朋友’,守着我爹的念想。我爹当年总说,寒鸦是南木镇的‘守魂鸟’,它们在,就有人记着老日子的暖,记着走了的人,记着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情分——以后我每次回来,都跟您一起在槐树下喂它们,跟您一起吹《秋江渡》,就像我爹还在的时候一样,咱们三个,还跟以前似的,凑在一块儿,热热闹闹的,不孤单,不冷清。”

老笛师握着笛子,指腹反复蹭过笛尾的小船刻痕,突然对几个孩子笑,眼角的泪还没干,却笑得格外亮,像秋阳穿透薄雾,暖得人心里发颤,暖得人想掉眼泪,却又觉得无比踏实:“明年春天,芦竹芽冒头的时候,我教你们吹完整版的《秋江渡》。咱们坐在河滩的芦竹丛旁,让‘白记号’它们落在肩头当听众,吹给周伯听,吹给南木镇的每一寸土听,吹给那些走了的人听,吹给那些记着我们的人听。到时候咱们再在周伯的坟前插几枝新冒的芦竹,告诉他‘白记号’回来了,孩子们也长大了,他的调子,咱们还记着,他的念想,咱们还守着,他不用再惦记了,不用再担心了,他可以安心地在那边,听咱们吹笛,看咱们喂寒鸦,看南木镇的日子,过得暖融融的。”

枝桠上的寒鸦像是听懂了,“呀——呀——”叫了两声,黑羽抖落的霜粒落在石桌上,像撒了把碎钻,闪着细碎的光,像周伯在点头,说“好,好啊,我知道了,我都看见了,我很安心”。巷口的李爷爷终于插进门锁,却没开门,反而捧着个芦竹编的小筐走过来,筐底还垫着块洗得发白的旧棉布——是周伯生前盖过的小毯子拆了改的,布上还能看见淡淡的荷花印,像周伯老伴的手,还在护着他们,护着这份念想:“我连夜编的,给‘黑小子们’当食盆,省得瓜子撒在地上招蚂蚁。以后我每天开门前,都来这儿撒把瓜子,替周伯盯着点,不让它们饿肚子,也不让这槐树下的暖,冷了,不让这些念想,断了。”

晨阳慢慢升高,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长了些,叠在每个人的身上——老笛师的影子护着膝头的“白记号”,老周的影子挨着老笛师的,孩子们的影子挤在一起,连李爷爷的影子都凑了过来,像一幅被时光精心熨烫过的画,画里有寒鸦,有笛音,有永远不会散的暖,有永远不会断的念想。

余小聒把《柳永词选》抱在怀里,画纸和槐叶书签在里面轻轻响,像周伯的声音在耳边说“好好守着,好好活着,好好记着”。风又吹过,槐叶“沙沙”响,笛音的余韵还在巷子里飘,寒鸦的叫声绕着老槐树打了个转,连空气里的桂花糕香,都裹着“玉颜不及寒鸦色”的温柔,裹着所有的念想,裹着所有的暖。

老笛师低头摸了摸“白记号”的羽毛,轻声说:“老周,你看,‘白记号’回来了,孩子们也在,咱们的《秋江渡》,还能接着吹呢,咱们的日子,还能接着暖呢。”

远处的河滩传来几声船鸣,像周伯在应和,像他撑着船,从秋江的那头划过来,笑着说“老陈,我来听你吹笛了,我来陪你喂寒鸦了,我没走,我一直都在”。寒鸦扑棱着翅膀,绕着老槐树飞了一圈,又落回枝桠上,黑亮的眼睛望着晨光里的人,像在说:南木镇的暖,我们记着呢;你们的念想,我们守着呢;那些走了的人,也一直都在呢。

而这份藏在平凡里的情分,这份带着遗憾却依旧滚烫的治愈,像老槐树的根,深深扎在南木镇的土里,扎在每个人的心里。就算岁月走得再远,就算人换了一辈又一辈,只要槐树下还有寒鸦的叫声,还有《秋江渡》的调子,还有人记着“玉颜不及寒鸦色”的真意,这份念想,就永远不会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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