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荔梅爱好广泛、生活充实,倒也不是非要留在儿子身旁做慈母,谢漪白要请她和老公去旅游,她欣然笑纳了。冬天就要飞去海岛上度假,这新年才能过得惬意,她是很好哄的,有好吃好玩的和漂亮包包,就天天开心。
谢漪白送走父母,按部就班地拍了几天戏,随着方晔的戏份杀青,全剧组送花送蛋糕致谢影帝,而舒霖也顺道公布了春节放假的消息:
从除夕到正月初四,休息五天,该团圆的团圆、该探亲的探亲,初五准时开工,迟到的默认离职。
有了过节的盼头,接下来一周的工作氛围喜气洋洋。
大家都想顺顺利利回家,为避免临时出差池被留下来赶工,每个人上工时都打足了十二分精神,干起活儿来比往常更专注、更有劲。
放假的前一天,阿楚拿着手机跟拍了谢漪白一整天,给他录vlog素材,回头剪辑成片,作为剧播期间的营业物料,还有马上要送给粉丝的新年祝福。
谢漪白很珍视他的粉丝,但他真的不敢离她们太近,他在镜头前尽量只当个耍帅花瓶,不太说话也不怎么闲聊,工作室给他立的人设就是淡人,他只需展示外貌就好。
等到下午收工时,他紧绷了多日的那根弦终于是断了。
谢漪白跟每位工友拥抱、拍肩、握手,一一言谢和告别,说了句很多吉祥话,发出去不少红包。
轮到导演,舒霖往他怀里塞了一束花,深紫色玫瑰,冲他笑道:“谢老师没忘吧?老朋友拜托我送给你的。”
谢漪白现在不怕邢展云了,说起话愈发大胆,问:“那他自己怎么不来?”
“我不知道。”舒霖真就是举手之劳,没想探究他和邢展云又有哪些瓜葛。当然,舒霖知道他,比邹延和盛柯都要早很多,知道他是一位纨绔公子哥儿的初恋,也知道他这白月光是假清高。
谢漪白如今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他的名声清誉在舒霖这类知情人眼里,算是彻底完蛋了。
其实在他决定攀附邹延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和这个名利场同流合污。
都是在烂泥潭里打滚,还分什么高下?大不了是身上多溅些泥点子。
于是他轻蔑地说:“你朋友没诚意。”
舒霖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朝他身后使了个眼色,“诶谢老师,要不你先回头看看呢?”
谢漪白一转身,不出意外地看见了邢展云。
邢展云不单是导演的朋友,也是这部剧的投资方之一,他要来探班,纵然是邹延在场也不会阻拦。
见到关系非常的熟人,谢漪白很难说得上高不高兴,他只是觉得邢展云挺会挑日子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他放假这天来,想必是盯上了他那五天假期。
看看这些人,接二连三、络绎不绝地闯入他的生活,屏蔽不掉,更赶不走,他只能接受和适应。
“以后不要送花了,”谢漪白说,“我不喜欢。”
自从那个诡异又荒诞的夜晚之后,每每看到鲜花,他都会想起被静置在墙角的那一束粉白洋桔梗,或是洋牡丹?搭配着松软艳丽的落新妇;她们伫立在角落里,像一丛被揉乱的丝绸裙摆,滚着羽毛的边,妖艳而放荡。
仿佛千错万错,都是花的错。他真的不想再收到来自任何人的鲜花,除非工作需要。
邢展云很开心从他嘴里听到“以后”两个字,说:“那我下次不送了。”
谢漪白的机票买在今晚,回他自己的家;邢展云要来却没提前告知,想来不是另有安排,只是为了接他。
小刀中午就走了,走之前把他的行李收拾妥当放在车上,所以他卸完妆就可以直奔机场。
谢漪白给工作室也放了假,他的全体员工都得到了丰厚红包,还有小刀按人头置办的年货和春节礼物。
按理说最该休假的是寸步不离跟着他、操持着他大部分事务的阿楚,但阿楚不愿意回家,她跟父母的关系奇差无比,回去了还要被催婚,宁肯留下陪着他,哪怕是免费加班。
谢漪白怎么可能让她免费加班,给她发了奖金,感念她对工作的一腔热忱。
晚上十点半,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谢漪白的私生粉众多,近来少一些了,但节假日大家都在家闲着,他怕遇到热情四射的粉丝组织来接机,造成拥堵有碍观瞻,走的VIP通道。出了机场有邢展云安排的专车来接,这一路通畅,他赶在零点前回了家。
用指纹锁开启家门的那一瞬间,谢漪白才摘下口罩,露出了全脸。
好了,这下是真的下班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不要做明星,只要做一个能睡到自然醒的正常人。
他家的阿姨也放假了,小饼干独守空宅寂寞一天,好不容易等到家里有人,迈着小短腿满屋子撒欢儿。邢展云蹲下身,摸着那日益浑圆的狗肚皮,说:“你是不是把它养太胖了?”
谢漪白在喝水的间隙,抽空瞄了一眼狗,是比上次离家时胖了,他说:“那过完年开始让它吃减脂餐吧。”
邢展云问:“要不我帮你养?”
“这是我的狗,为什么要给你养?”
“也是我的狗啊,我买的呢。”
谢漪白作势拿起手机,“那我把钱还你。”
邢展云按下他的手,“你别动不动就给我转钱。”
谢漪白累得发晕,没空周旋了,说:“你要没什么事儿就回你家去吧,过节在家陪陪父母挺好的。”
“父母随时可以陪,但想跟你待在一起,就只有这几天。”邢展云说。
谢漪白不留情面道:“我要是你爸,我就天天抽你。”
可邢展云的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竟然跃跃欲试地望着他,“那你抽吧。”
谢漪白应付不来了,忙搬救兵道:“阿楚!阿楚!我要去洗澡了,你快来帮我送客。”
阿楚在那边整理行李,被他一召唤,赶来他眼前,冷着脸对邢展云说:“改日再来吧少爷,今儿个我们小主要歇着了。”
谢漪白冷不丁地被她编排进话里,气得眼睛快要冒绿光。
但她这话一出,邢展云确实不好意思再赖着不走,说:“行吧,我明天来找你。”
谢漪白:“明天除夕,不见客!”
“那你要一个人冷冰冰地过年吗?”邢展云问。
“我们是两个人。”谢漪白指着阿楚说。
“也只有两个人,那多冷清啊,交给我来安排吧。”邢展云自荐道,他已经极力改掉了爱打压人的语言习惯,不再给谢漪白找不痛快。
“我不要跟你朋友一块儿过节。”谢漪白是真不喜欢邢展云的朋友圈子,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二世祖,都是家里的幼子幺女,上头有哥哥姐姐顶着,成天不务正业、净瞎折腾。从前看不上他,觉得他是个想捞一笔的小戏子,现在瞧着他火了,都想来套近乎。
“没有别人,真的。”邢展云给他打包票道。
“那好吧。”谢漪白将人送到门口,“你路上小心,我就不送你下去了。”
门一关上,阿楚轻手轻脚地走到他后面,询问:“谢老师,明天你真要和他……?”
谢漪白累得不能去琢磨她未尽的后半句,说:“最多吃顿饭,我也没心情干别的。”
阿楚:“我是说如果邹总打电话来……”
“他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节日……祝福?”
谢漪白艰难地转动脑筋,意会到了阿楚想表达的,他说:“你不用担心,延哥他最近忙着呢,顾不上我。”
至于邹延在忙什么,他并不知道。
阿楚小心地问:“那柯导呢?”
“不想提他,烦。”谢漪白发完牢骚就去了浴室。
阿楚是他的执行经纪人,事无巨细地统筹着他的工作和生活,什么人在他的事业中占据着什么样的分量,在她心里已有清晰的等级划分。如果他是在谈恋爱,那她管不着;但他显然是把这些纷杂的人情交际当成了应酬,只要是他的工作,那就和她有关。
所以她要提醒他,注意每个人的优先级别,不要乱了顺序。
谢漪白光是想一想,头就快炸了,他往浴缸底部沉,脑袋淹没进水里,霎时间万物失声,世界重归寂静。
年前各行各业都忙,影视行业也不例外。旧年将尽、新年伊始,合作伙伴要走动,新的项目要洽谈,有大大小小的年会和商务晚宴躲不开,谢漪白可以在剧组里不问世事,邹延却不行,他是真的忙,睡觉都要抽时间,连路上也在开会。
总算忙完了,先飞去昆明看望老太爷,他爷爷有姑母姑父陪着,他只是来当吉祥物,扮一扮孝子贤孙。
邹延跟姑姑还算亲近,上午他在屋子里补觉,到了午后日头正盛,就陪着老人家去滇池边散步,看看风景。
这宁静的三天一眨眼就过,等飞机起飞再下落,他又回到了土生土长的皇城根儿。
邹延真正的家反而很少让他感到安宁,以前是因为父母,现在还多了一个盛柯。
他们俩当然还没到反目成仇的地步,但还想互相看得顺眼是很难了;在公司里可以装同事,在家里只能当陌生人。
他爸妈不是瞎子,尤其是他那好管闲事的妈,在他进门后的一个小时,把他叫进了厨房,问他和盛柯是怎么一回事,怎么都不讲话了。
盛柯在书房里陪他爸读一本游记,他们刚碰面甚至没打招呼,在长辈眼里是很反常。
邹延跟他妈合不来的原因就在这里,他和盛柯已经成年很久了,早就不是那两个在院子里追逐疯闹的小孩儿,干架了还要靠家长从中疏导调和。
他们都有脑子,能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也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他杵在原地不开口的样子,让他妈误以为找到了他的破绽,终于有理由为他操心,苦口相劝道:“我身体不好,你姑姑又不生,可怜你没有兄弟姐妹,遇到什么事,身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我们掏心掏肺地对小柯,无非是想你人生路上有个伴儿,结了婚尚且能离,好朋友才是一辈子的,你们有什么矛盾,说开了大家想办法解决,别闷在心里。”
邹延每个字都听清了,但他装作听不见,从备菜的碗碟里拿起一颗剥完壳的栗子,说:“你是不是特别遗憾,他不是你生的?”
栗子咬碎,在嘴里迸溅出干果的香甜,带着韧劲的脆,邹延多拿了几颗,离开厨房,去书房里找他爸,讲述在昆明的三日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