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清寒的夜色,盛柯就问:“你今晚回家吗?”
谢漪白哪能不明白这人心里在盘算什么,但他出门前确实被妈妈指着鼻子教训了,让他有本事今晚别回去。他很犹豫,是回去当妈妈的乖乖儿,还是在外面过夜,跟盛柯贫嘴鬼混。
他还在考虑,盛柯却不给他拿乔的余地,突然勾住他的脖子和他挨得很紧,对他说:“求你了。”
这是句很像模像样的恳求,声调和语气都拿捏得很到位,联系此人平日的嚣张跋扈作风,反差感极大;谢漪白的耳朵和心脏都受到冲击,几乎眩晕,定了定神道:“……你有点犯规了。”
哎,也是废话。盛柯几时是墨守陈规的人?不如说是剑走偏锋、不择手段才对。
他的消极抵抗和默许没差,但盛柯并没有欢欣雀跃,而是平淡地说:“明天走了,要过很久才能再见到你。”
谢漪白趁机给自己谋福利,食指戳着盛柯的胸口,把人顶开,说:“那你去跟舒导说,早点给我们放假,今年过年我不回家,可以跟你见面。”
天呐,他已经能从善如流地谋划这种见不得光的事了!
谁知他难得的积极主动,换来的却是盛柯说:“除夕我应该在邹延家里,陪他父母吃年夜饭。”
谢漪白顿了半秒,气得红温,怒道:“我才求求了——你去跟邹延谈恋爱吧!”
盛柯这次不是在逗他,所以没有笑,又说:“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邹延也在?”谢漪白问。
“嗯。”
“我不去。”
谢漪白快步向前,心里唾骂了一万遍“疯子!宇宙超神级别的癫狂神经病!”
盛柯赶来拉住他的胳膊,拖慢他的步伐,和他并肩走着,“这几天的事情,就算谁都不说,邹延也全知道。”
谢漪白的下肢遽然间变得沉重,好像踩进泥潭里,拔不出、迈不动,如同这段曲折缠绕的三角关系,困得他脱不开身。他决心不再陷入这些看不清摸不着的情感漩涡,冷漠地说:“那你跟他吵去吧,别牵连我。”
“不是牵连,”盛柯向他阐述当中的区别,“这不光是我跟他的事,你的意见也很关键,或者说是最关键的。”
谢漪白说:“我有什么好关键的?我先前就是被你们俩给骗了,非要让我二选一,我选谁都是错,都是引火烧身。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我谁也不选!”
“那不是耀武扬威的意思。”盛柯道,“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过节,但是叔叔阿姨养我这么大,我总不好撇下他们,所以想说你不介意的话……”
“我很介意!”谢漪白强调道,“你们俩少把我搅和进你们那个圈子里!我就一个小演员,小富即安的普通人,攀你们这两根高枝就我够心累了,再多的荣华富贵我也不奢望,过年这么重要的日子,大家还是各过各的吧!”
他其实真的相信盛柯的目的很单纯,因为有撇不下的亲人,又贪恋和他共处的时光,于是想一块儿团聚,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一切是错位的,盛柯可以忽略邹延这个前提,他却做不到,他没有羞辱别人的爱好。
而且什么叫“撇不开”?他刚还打算撇开自己的妈妈,跟狗男人约会来着!
“气死我算了!”谢漪白甩开盛柯,冒着冷风疾走。
最气的是什么?你要讽刺盛柯这种大孝子的行为,都还不能忘了——他孝敬的甚至是别人的爹妈!
这太乱了,谢漪白对自个儿的段位心里有数,他打不了高端局,还是躲回安全区比较踏实。
他不愿意,盛柯也不能把他绑着去,又想了折中的法子,追上来说:“那除夕吃过年夜饭,我再跟你联系?”
谢漪白觉得刺挠,故意道:“万一我要约别人呢?”
盛柯:“谁?那个傻里傻气的富二代吗?”
谢漪白脑子里本来没想着邢展云,被这一激,反而怀念起邢展云的优点;虽然他也说不出邢展云有哪些突出优点,可能就是傻吧?省心!
“你管不着!我、我朋友多了去了!”谢漪白说得很没底气,因为了解的人都清楚,他独来独往、不善交际,压根没几个朋友。他越心虚,口气越大,又道:“我要约上一大群人陪我吃喝玩乐一整晚,我们要在温泉池子里跨年,没有时间理你!”
“可是我从来就只有一个朋友。”盛柯定定地看着他,“而且现在也没有了。”
谢漪白的心再次被击中了,整个人像被针扎过的气球,迅速地瘪了下去。
“……那再说吧。”他松口道。
盛柯朝他笑起来。
笑得那么好看是在干什么啊!谢漪白立马泼冷水:“我要回家,你送我。”
盛柯的笑容由豁朗变为无奈。
谢漪白扭头就走,他今晚的好心情都被耗光了,沾到床就只想呼呼大睡,那还是家里的睡眠质量更高。
盛柯只好把他送回小区楼下,和他拥抱了好一会儿,才依依分别。
谢漪白上楼进了家门,何荔梅在客厅里看电视等他,见他回来并不作声,要等着他来哄。
孩子哄妈妈开心似乎是天经地义,但谢漪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只想赶快洗完热水澡躺下睡觉,要知道每天多睡十五分钟,一年就能多睡九十多个小时。
虽说父母是子女头顶的天,既有阳光露水,也有雷霆万钧,人活着难免有呼天抢地的时刻;但谢漪白成为演员后,已经从子女转变为父母的供养者,是他撑起的这片天,所以天大地大不如他最大。
何荔梅终究是体谅他辛苦,见他洗完头发出来找充电器,提出帮他吹头发。
“别!”谢漪白抗拒道,“我自己来就行。”
何荔梅观察着她一手养大的儿子,到底是男孩,不能像女儿似的,说亲就亲、说抱就抱,他不要你关心的时候,就像大街上随便哪个小年轻,对谁都提防着,拒人于千里之外,让母亲感到无力。
谢漪白不是女孩,但他也不是寻常粗枝大叶的儿子,他读得懂妈妈的表情,从沙发角落找到充电器,他说:“你别操心了,我好着呢。”
何荔梅目送着他进去卧室,坐回了沙发上,继续追剧。
盛柯多逗留了一天,手机的未接来电和微信未读消息都堆到快要爆炸。他既不焦虑也不慌张,因为平时他也不太接电话和回消息,找不到他实属常态;而找不到他的人都会去联络邹延,所以回到酒店,他会接到邹延打来的电话,是意料之中的。
“别玩儿了,赶紧回来,大家都在等你。”邹延说。
“嗯。”
他听完了,正要挂电话,那头突然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盛柯的手指迟疑着,又将屏幕贴回耳边,“你指什么?”
邹延不需要他的答案,自顾自道:“是因为那束花吗?”
那束粉白相间的柔艳鲜花,芬芳四溢,点缀着苍绿叶片,代表着祝福的心愿,却阴差阳错地化为恶毒的诅咒,同时应验在他们三个人身上。
“嗯。”盛柯承认道。
邹延沉默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可真行啊。”
盛柯在接收他人的情绪方面,有些天生的钝感,这已经成为了他性格中的重大缺陷,他尝试着和邹延共情,说:“我不是赢家,他并没有选我。”
邹延笑了,用他当初的风凉话来回馈他,轻飘道:“就算我什么也不做,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原因很简单,他们的小白是个慈软的好人。
邹延不知道谢漪白是因为工作性质所致,还是天性如此,他总是在努力让所有人满意——让公司满意、让粉丝满意,让导演和同事满意,也指望让荧幕前的观众们满意。
讨人喜欢,就是偶像最重要的能力。
要想保全这份能力,就得一直活在世俗设定的条条框框里,谢漪白做演员或许道心不稳,但在私德和品行上没有一丝污点,他害怕跌落,所以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贪心、自私、虚荣,这些劣根每个人都有,误入歧途也是概率问题。
但谢漪白永远不能像盛柯那样抛却一切外界评价,我行我素、只做自己。
邹延深知,就算他退一步成全,谢漪白也不敢牵着盛柯的手光明正大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延哥我变心了”。
这是不光彩的,是背信弃义,是狼狈为奸。
他用耐心、宽容,和足够的真金白银,把自己写进了谢漪白不可违背的条例之一。
钱、资源、能力,以及压得人抬不起头的道德资本,他全都有,他凭什么输给盛柯?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盛柯在竞争这种事上,缺乏好胜心和动力,他只是为不能和谢漪白一起度过除夕夜而感到失落和遗憾。
他对邹延说:“你给他的压力太大了,喜欢这种事还是要顺其自然才好。”
“你没资格跟我谈论他。”邹延挂断了他的电话。
谢漪白吹干头发缩在被窝里玩手机,他划拉着报价,连夜给父母报了夏威夷的高端定制游旅行团;最近琐事太多,亲人也好,暧昧对象也好,在他眼前晃得他心烦意乱,不如打包送走,让爸爸妈妈去海岛度过一个明媚的新年,也不算亏待了他们的养育之恩。
至于他,他自己也没问题,他本来就喜欢一个人待着。
下单成功,谢漪白心中的石头落地,他放下手机,舒心地沉入梦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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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