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柯一走,谢漪白下车去找邹延。舒霖看他过来,避嫌地退到旁边去,忙里偷闲地抽着烟开了一把游戏。
他还是不敢明着跟邹延做对的,吃人嘴软,拿人手软,他只是胆小怕事,谁也不敢得罪。
邹延被舒霖阻拦后,气焰消退下去,只看表面竟看不出喜怒,似乎无事发生。
这倒是让谢漪白有点害怕了,他宁愿邹延是愤怒的,像邢展云那样,直白露骨好揣摩。
但邹延心思深,不是他能随便猜透的,所以他保守地问:“延哥,还好吗?我、我不知道柯导会来……”
“不怪你。”邹延摸摸他的耳朵和后颈,宽容道,“好好工作吧,晚上再说。”
“哦……”
晚上还真要讨论剧本啊?这日程满得夸张。
谢漪白没有提出异议,不过时间管理不是他的强项,他所能做的就是把手机交给小刀保管,然后剧本不离身,见缝插针地读取白纸黑字上的对话和情节。
要说这办法也是真有用,把刷短视频、网聊、冲浪、打游戏的时间节省下来,是足够干不少正事了。
但他半天不看手机,单人消息就堆到99 ,谢漪白没空管了,只是有些消息不回不行,于是他让小刀给他念,他来口述怎么回。
小刀跟了他好些年,悉知他的人际关系和语言风格;优先工作伙伴,亲属次之,当期同事的权重大于往期同事。不熟的、超过三个月没联系,就晾着。
谢漪白的私生活不通过聊天记录来展现,他很少和别人语音或打字聊天,即便是和邹延的对话框里,也几乎是约见面的定位与时间,没有**和暧昧的实据。
别人找他闲聊,他只会发表情包和“嗯、哦、啊”,如果有事要谈,再打电话。
这都是从同行们的塌房事件中汲取的经验,不管于公于私,要勾搭谁,或是商务合约、经济纠纷,尽量别在互联网留下数据,截图和录音太好造假了,不能给自己挖坑。
所以微信交给小刀打理,谢漪白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小刀不像阿楚那样热衷收集八卦,上班光想着偷懒,并不苦中作乐和瞎打听,只把他的几个纠缠对象统称为备胎,分不清再加个编号。
谢漪白下午三点结束了拍摄,马不停蹄地赶去训练室,在武指老师的指导下完成今天的几组动作。
他的韧带和核心部位力量优于常人,适应了训练强度后进步神速。跟拍的摄影师记录下他挥洒汗水的瞬间,以后作为花絮片段使用。
晚上七点,谢漪白回到住处洗澡吃饭。八点,理疗师没来,他趴在地毯上看完了剧本的后半部分。
实在看得头疼,他使唤小刀调了一杯奶味的果酒给他压惊。
这故事给他的观感像一棵生长在悬崖上的畸形大树,张牙舞爪的树枝垂下来,碰到谁,就要抓起谁扔出去,令人不安。线索的脉络清晰,却延伸向异处;整体结构完整,却犹如被拆解过,支离破碎。
电影是光影的艺术,而文本是电影的根基。
谢漪白没料到盛柯写的剧本是这种题材,并为他准备了一个近乎疯狂的主人公;往好了想,这样的故事有着广泛的视觉化空间,适合导演炫技,更适合演员发挥。
他在惊讶什么呢?
独立电影本就包含小众的标签,想演稳扎稳打的正剧,那就没必要考虑盛柯了。
只不过拿到剧本,他才看清这是一项多么艰巨的挑战。
以他当下的表演层次,真的做得到吗?
谢漪白洗了澡,不想再往外跑,邹延只好迁就他,来到他所在的公寓。
这里是他购置的房产,在他还是新人演员的时期,只能住酒店和短租房,一挣了钱,他立马买下影视基地周边最好的楼盘。
他对筑巢造窝这事儿很有执念,再豪华的酒店也不如自己的家。
谢漪白目前最大的梦想是寻一块山清水秀的宝地,买下一块地皮,请建筑师设计一栋独一无二的大房子,要带花园和露台,能让小饼干自由自在地奔跑,日光正好的季节,他会抱着枕头到草坪上午睡,听见的是鸟鸣,闻见的是花香。
所以,为了早日实现梦想,不能畏难,要珍惜拍电影的机会啊!
小刀摆了一桌茶水和小点心,就回屋里缩着了,他独自留在客厅里等客人到访。
邹延比盛柯先来,进门问他累不累,身体还扛得住吗。
“延哥你小看我了,我也不是弱不禁风的。”谢漪白说。
然而邹延一捏他的膀子,他痛得直叫唤。
邹延放过他,笑道:“假如不舒服或者扛不住了,要开口说。”
“嗯,你放心!我对自己很好的。”谢漪白坐下就叹气道,“是我太菜了,拍几场打戏就累成这样。”
“不是你的错,这项目本身也是赶制出来的,大家都不容易,互相体谅吧。”邹延手头的项目大多是两三年前就排好的,他的出现是一场美好的意外,也不能为了他换掉其他男主角,只有再为他开一部剧。
盛柯的新剧本也是同样的情况,无中生有,插队上位,所以时间安排才如此紧凑仓促。
“那如果不这么赶,咱们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累了?”谢漪白问。
“是啊,但是你等得起吗?”邹延依旧是笑,“这么拼,还不是怕你跑了。”
谢漪白被点醒,他是主要责任方,一下就羞愧难当了。
要知道他这不是捡漏,不是顶替别人上位,是一大班子的人为了他才凑到一块儿,只为服务他这个男主角啊。
他双手合十谢罪道:“老天保佑。”
保佑他不会辜负这番哺育、栽培和厚爱。
邹延的手臂越过他面前,去拿果盘里的草莓,目光却粘在他的脸上;谢漪白一睁眼,睫毛颤了颤,一颗鲜红欲滴的草莓悬在他的鼻尖。
他瞄向邹延,确定这是投喂给他的,便张开嘴,咬住草莓最嫩的尾巴尖。
邹延一只手喂他,还有一只手托腮,闲适地观赏道:“你猜这一幕像什么?”
“《苔丝》”盛柯不知何时站在了屋内,不声不响,又语出惊人。
谢漪白哽住了,剧烈咳嗽着,嘴唇红成了草莓的颜色。
邹延替他拍拍背,免得他呛着。
“你进来怎么不敲门啊?”谢漪白深感冒犯,这可是他家!
“你们没关门,”盛柯指着后方敞开的门,“还有人要来吗?没有我就关上了。”
“关上吧,”邹延当家作主道,“没别人了。”
谢漪白看着这两人白天吵得激烈,都动起手来了,此刻却融洽得像亲兄弟——搞什么啊,一个二个都阴晴不定的,不知道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谢漪白想到家里只有他和一个小刀,都没有解决突发状况的能力,不禁有点犯怵。
盛柯和邹延一样是空手而来,两人并不像是来开讨论会的,只有谢漪白的面前摆着一份剧本。
“看完了吗,有哪些感想?”盛柯问道。
“我先说吧,”邹延抢先道,“首先是价值观取向问题,这个结局要改,主角的行为不能偏激;其次是小枝这角色略扁平,转变不够丰富,如果她的定位是女主角,就要多给演员一些表演空间。考虑在她身上加一点和男主角形成对照组的戏份吧。”
盛柯:“比如呢?”
“比如后期小枝的外在形象也发生了剧变,男主变美,她变胖变丑;这样就能删掉邓杉想毁去她容貌的那段想象,改成邓杉来到她家,发现她已和前男友分手,然后向她表白,说别的男人都是贪图你的美貌,只有我对你是真爱……什么的。”
邹延胸有成竹道:“这时再让现任男友出场,和邓杉发生争执,后面不变。结局就写,邓杉离开拘留所时,到处都在播报何院长非法行医、被逮捕审讯的新闻,而他天降横财般的美丽容貌,也过了保质期,像是药物产生了副作用,反噬他的身体;风华正茂的男青年,转眼间枯槁衰败。小枝和新男友弹琴合奏那段留着,片尾可以加一段字幕,鼓励世间所有自我接纳、包容自身不足的普通人。”
盛柯听完邹延给出的修改建议,转向谢漪白道:“你认为呢?你才是邓杉,你想要哪个结局?维持着美貌**,还是眼看它再次逝去。”
谢漪白:“我觉得两种结局的导向不一致,没有可比性……”
盛柯:“所以不是让你评判哪个更好,而是问你更想要哪个,哪种场景更让你有表演欲?”
谢漪白异想天开道:“就不能拍两版结局吗?我听说很多电影都有好几个结局,看了终剪成片,再选择一版公映?”
“我的电影只能有一个结局。”盛柯说。
邹延:“你吓到他了,他是怕得罪不起你,所以有意见也不敢发表。”
是也不是吧。谢漪白想,他真的觉得两个版本都不错啊!为什么非得现在就做抉择呢?
他不说话,盛柯只当他默认了邹延的说法,又问他:“你到底怕我什么呢?你要是不愿意说真话,到了片场我们很难沟通的。”
这就是盛柯不愿意合作男演员的原因,他们总是虚伪、狡辩、一根筋,还阳奉阴违。
但谢漪白不像这种人,也不该是这种人。
“我只看了一遍,理解不够深刻,不然多给我两天,我再看几遍?”谢漪白想到折中的策略:先拖着!
盛柯跟他确认道:“两天是吗?”
他摇摆不定地眨眼道:“要不……三天?”
“就两天,不能再久了。”盛柯也是百忙之中抽空飞过来的,没打算和他们磨洋工。
“好吧……”谢漪白想想明后两天的日程,头快炸了。
邹延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电影拍两版结局没问题,但恋爱不能同时谈两段。”
谢漪白心慌得像被鬼附身了,不停地往嘴里塞草莓。
盛柯如同听到不好笑的笑话,拆台道:“你几时谈过恋爱?不都是玩玩吗?”
邹延看样子又要拍桌而起,谢漪白不能纵容他们在自己的家里打起来,连忙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假装吃草莓噎着了。
他的嘴唇绯红,脸色惨白,更像吃了巫婆送的毒苹果。
邹延的专注力被成功转移,搀扶着他,给他顺气道:“很难受吗?呛进气管了?”
盛柯倒了一杯新茶,喂到他的嘴边。
谢漪白就着那只手喝了两口,被烫得舌头发木,调整呼吸道:“两天不够,我爸妈明天就来了。”
“那就……五天?”盛柯说这话时看的人是邹延,“我要多待三天,不妨碍你吧?”
邹延从他手中夺下茶杯,嘴对着谢漪白碰过的位置,喝完那半杯,说:“随你的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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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