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总共聊了不到一小时,就各有各的要紧事,打道回府了。
谢漪白一看时间,今晚十一点就能睡觉,比预想的要早,算是因祸得福吧!
客人走后,小刀出来收拾桌子,谢漪白去了趟卫生间,等他再出来,却看到盛柯坐在沙发上,和小刀聊着横店的天气。
谢漪白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这不是错觉。
他气势汹汹地走上前,质问:“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还在啊!”
小刀:“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谢漪白:“你听他瞎掰!他空手来的!你猪脑子啊!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你妈没教过你吗?”
“他不是你请来的客人吗?”小刀任他撒气打骂,端着空杯碗碟进了厨房。
谢漪白总不能跟去厨房,追着助理吵架,便对盛柯下逐客令道:“你快走吧,我要睡了。”
“这么早睡?”盛柯搂着他沙发上的一只狗头抱枕——那是谢漪白的粉丝为他纯手工定制的小饼干刺绣抱枕,精美实用,是他收到过最有心的礼物。
他见不得珍爱的事物被讨厌的人占据,毫不客气地从对方怀里抢走,紧紧抱着,说:“我明天还要早起,没空和你浪费时间。”
“你干吗对我敌意这么重?我是导演,你是演员,我们没有利益冲突,我又不是来加害你的。”
“你和邹延有冲突,我不能和你太亲近,他会不高兴。”
“那你真是善良,又不喜欢他,还那么照顾他的情绪。”
“你以为我是你啊!没良心的东西!”
盛柯说:“那我这么没良心,这么让你唾弃,你却还是舍不得把我的片约推给别人。”
“因为做买卖不能亏本啊!”谢漪白说完才发现自己太大声了,拿抱枕砸他,“要不是你明知故犯地算计我,我会陷入这种两难境地吗!你还好意思提,我拒绝过你多少次了,你非要胡搅蛮缠,我胳膊拧得过大腿吗!”
填充着松软棉花和香料的抱枕打人不痛,盛柯让他尽情地砸了一顿;看他妙语连珠,声音铿锵有力,料定他现在不困,陡然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摁进沙发,眼神挑衅地俯视着他。
小刀清洗完杯子和盘子,刚走出厨房,就不幸见证了客厅里非礼勿视的场景,大骂一句“我操”,退了回去。
谢漪白气得满脸通红,想现学现卖,靠这两天的集训成果反制这个胡作非为的王八蛋,但他那些动作只是为了拍戏练就的花架子,在实战中真不够看;不管他的手脚怎么动,就是甩不开盛柯的钳制,他气得哇哇大叫道:“你再不放开我就要报警了!”
“报啊,你不是早想报警了吗?”盛柯不介意道。
谢漪白冲着厨房求救道:“小刀!快打110!说这里有人入室抢劫!”
小刀端着一盒冰淇淋出来,挖下一大勺送进嘴里,对他的处境置之不理,脚下生风地路过客厅回了卧室。
谢漪白:“你造反啊!我说话你听不见吗!”
盛柯善意道:“小声点,大晚上的,小心有邻居举报你扰民。”
“你放开!”谢漪白硬又硬不过,服软道,“我不跟你闹了,快放开,我困了,只想睡觉。”
“是你先动手的啊。”盛柯松懈了手劲,指出是他挑起的斗争。
“谁让你嘴里没一句实话,”谢漪白坐起来,拉开彼此的距离,自顾自地发誓道,“以后你别想再进我家门了,我死也不会给你开的。”
盛柯捡起滚落到地上的抱枕,拍了拍枕头上可能沾到的灰,“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会儿,你白天那么忙,又没空见我。”
“我不想见你,也不想和你多待。”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可是你不觉得,我比邹延好相处多了吗?我对你全是肺腑之言,没有装腔作势。而且你跟我在一起不用演戏,想骂我就骂我,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你自己。”
谢漪白下意识地反思道:“我、我也没有很爱骂人吧!”
他应该不算是一个脾气很坏的人啊!
盛柯:“嗯,骂出来比憋着好,你只是压力大,有点神经过敏。”
“你也知道我压力大啊?要拍戏,要训练,还要应付你们这些人精,我就一颗脑子怎么够用?你知道我胆小,你还总来刺激我,这剧本就非得这几天看完不可吗?明天我家里人也要来,我分裂成三个人都不够使的,你们就没把我当人。”
谢漪白说着说着,眼眶一湿,泪水漫出淌落,他擦掉泪痕,胸中堵塞的烦闷和苦涩也随之被抹尽,一股气直通到天灵盖,畅快极了。
“谁没把你当人了?”盛柯给他递纸,看着他哭,“这不都在围着你团团转吗?怨气谁都有,发泄完就好了,你今晚哭过,会好受很多,等下敷一敷眼睛,等一觉睡醒,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谢漪白这才有所领悟道:“你专门杀个回马枪,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吗?”
“是的,我做人可能不够周全妥帖,但做导演还是合格的,你是我的男主角,总不能电影还没开拍,你的心理状况先出现问题。”盛柯看他终于不那么紧绷了,又嘴欠道,“你看,跟我吵架,是不是挺解压的?”
谢漪白想了想,肯定道:“好像是,确实心里没那么堵了。”
“那就好,”盛柯站起身,和他告别,“那你快去睡觉吧,我走了。”
啊?
谢漪白无所适从地愣在那里,手指抠紧了沙发的边缘。
还有人特地花时间在他家逗留,不是为了跟他发生点什么,只是想给他做心理疏导,关心他的精神健康吗?
其实邹延也很关心他,也并不贪图与他肢体接触;但他似乎很难对邹延敞开心扉,如今更是无法再心无芥蒂地共处了。
谢漪白的思绪飘摇到那天晚上,盛柯也是走了又回来,虽然全部是错的,是谬误和造化弄人,但是……去而复返带给他的温暖是真的,他的心为此悸动也是真的。
好复杂,不属于他的大脑能够解析的领域了,于是他把行动交给直觉,说:“那我送送你吧。”
盛柯:“好。”
说想和他多待会儿,当然也是真心真意的。
电梯里无人说话,安静得只有设施运行的声响。
难道我和他除了吵架,就没有别的话可说吗?谢漪白尝试性地问:“那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做什么?”
“运动。”盛柯说。
“是喜欢出汗的感觉吗?”谢漪白思考汗水和眼泪是否有相同的功效,可以为人排忧解难。
不然为什么大家都说,遇到烦心事,运动一小时/哭一场,就好多了。
盛柯:“我喜欢的是和自己对抗的感觉。”
“哦。”谢漪白似懂非懂,并不是很想深入探究。
“其实你的敏感很难得,作为演员算是一种很宝贵的特质吧。”盛柯建议道,“尽量守护它,不要让自己变得麻木和僵硬。”
谢漪白和他对抗道:“我不要敏感,我要坚强。”
盛柯沿袭了最初的沉默,不计较这孩子气的发言。
他没开车,所以谢漪白送他去小区正门打车,凄寒的夜晚,夜路难行,不说点什么暖场,那真是冻得人骨头发疼。
谢漪白怕冷,两只手抄在外套兜里,脖子和下巴缩进围巾,和他聊在剧组的每一天。
秦芊芊已婚已育,话题多是围绕着家庭、丈夫、孩子,谢漪白和她缺乏共同语言;方晔性子冷淡,跟谁都能聊两句,却不交心,有距离感。
还有其他演员、导演、执行制片和编剧老师,每个人的性格迥异,但品行都不差,没有乌烟瘴气的勾心斗角,或满天乱飞的鸡毛蒜皮。
谢漪白很满足,希望就这样平平顺顺地演到杀青。
盛柯道:“方晔不冷淡,他只是见人下菜碟。”
谢漪白懒得拿出手,就用肩膀撞了撞他,嘴里冒着雪白的雾气,“你什么意思?说我偶像的坏话?”
“不是坏话,是客观评价,你去问邹延,邹延也会这么形容他。”
“那人家毕竟是影帝啊!看不上我这种古偶咖,对我冷淡也正常……”
“你要是抱着这种想法,就别去结交他了,那可不是好人。”盛柯和邹延统一口径道。
谢漪白又撞他,不服气道:“那你是好人?还是邹延是好人了?连我也不算什么好人吧!”
“啊是吗?”盛柯失笑道,“你对自己评价这么低的吗?”
“就你嘴坏,你是啄木鸟成精吗?”
“啄木鸟的嘴应该是很好吧?”
“我说坏就坏,天天破坏木头,好在那里?”谢漪白跟他犟嘴。
“啄木鸟也会帮树吃掉蛀虫,是森林医生。”盛柯一本正经地解答。
谢漪白第三次撞他,蛮横道:“我说坏就坏!你听不懂吗!”
他们打打闹闹地走出小区,仿佛一对寻常朋友,热络而亲密,有说笑也有拌嘴。
经此一释放,谢漪白的心情不复往日倦怠,身体的疲惫感有所减轻,脚步变得十分轻快。
他望着夜空,道:“跟你吵架真的很解压,比按摩还有效。”
“因为你是心累。”盛柯诊断道。
谢漪白没有否认,问:“你怎么看出我心累的?”
盛柯的食指与中指碰了碰眉间,然后戳在他的额头上,“你猜怎么那么多演员都争着抢着想演我的戏?因为我能挖掘她们的灵魂。”
谢漪白绕开他的指尖,“说得玄乎……唬谁呢?你只是奖运好罢了!”
盛柯:“那你想蹭我的奖运吗?”
“想啊!”谢漪白说完大笑跑开,在路边为他拦下一辆出租车。
司机靠边停了,盛柯拉开车门,“那我走了,你早点睡,晚安。”
“拜拜!”谢漪白动了动藏在袖子里的手指。
目送出租车驶远,他整了整围巾,掉头回家。
夜晚的风凄冷而苦寒,手只是伸到车窗外抖落烟灰,便被冻得冷硬僵直。
邹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后视镜映出他面无表情的脸,白森森的烟雾飘过,亮起一点血腥的星火。盛柯自诩能够看穿他人的灵魂,却未必看得穿这一刻的他在想些什么。
他一向活在现实中,依靠双手构筑起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然而任意一个碌碌无为的平凡人皆能够拥有的:无条件的母爱、相伴数年的兄弟、悉心呵护的情人……在他身上却没有一件应验。
邹延看着自己的双手,他活成了一部虚构电影,想要的和拥有的,全是假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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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解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