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是钟羽萱,是你的医生,也是你的朋友。”
“小卿……你不记得我了吗?……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钟羽萱耐心地向温卿解释了一遍又一遍,事无巨细,手脚并用。
大到两人的相遇,小到两人上一次吃烤鱼时点的酸辣口味。最后甚至还拿出信物来佐证,试图唤起温卿一丝的动容。
可是,无论她怎样栩栩如生地形容描绘,温卿的脸上始终弥漫着深深的迷茫,就像一张空白如洗的纸,那样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两个小时后,钟羽萱终于放弃了。
她脸上显出一丝失落,最后尝试着伸出手,想要触碰温卿的肩,“小卿,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坏人……”
温卿却在此时彻底失控,按着床尾的护栏尖声道:“——别碰我!”
钟羽萱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
温卿此时对她的抗拒,是真实的。
钟羽萱落败了。她后退几步,颓丧地坐在了陪护床上,距离温卿两米远的地方。绕是保持了这样远的安全距离,她都能感受到温卿身上不自然的紧绷感——她在戒备着钟羽萱。
说不沮丧,都是假的。
她好不容易找回了心心念念的小三花,本以为日子就要越变越好了,可谁承想,温卿却将她忘了。
温卿本能地将身体朝与钟羽萱相反的方向偏移,她眼中带着几分陌生的敌意。这样无差别的戒备感,倏地刺痛了钟羽萱的心。
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罢了。
钟羽萱蓦然起身,决定先离开病房,给温卿一个缓口气的时间。
……
另一边的医生办公室内,主治医生翻阅着温卿的脑部CT片,感叹道,“的确是有这种可能。”
钟羽萱还不死心,明知故问地重复了一遍:“什么可能?”
医生放下了检查片,怜悯地望着钟羽萱,长叹了一口气:“短暂性失忆。是大脑受损后的一种自然反应。以她目前的症状来看,这样的后遗症算是轻微的了,并不影响正常生活,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要说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记忆……这就说不准了。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谁都没法给出定论。”
轰的一声,直到亲耳听到了医生的宣判,钟羽萱才脱力地坐在了凳子上,只感觉耳边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了。
“钟医生,你也是医生,应该知道的。”那主治医生拍了拍钟羽萱的肩膀,劝解道,“看开点,她虽然忘了所有人,可这不也就代表着,她可以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吗?有你这样爱她的人陪在她身边,情况还不算太糟。对吧?”
钟羽萱愣怔许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是啊。
的确如此。
同事的话点醒了她。她此刻会感到悲伤,全然是出于她自己的角度在考虑。爱的人将自己忘了,意味着从前的所有进度都被推翻,她需要重新获得温卿的信任,小心翼翼地进入温卿的心房,不知道花费多少时间心血,才能够在温卿的内心占据一席之地。
这会很难。
但是,换做是温卿的角度来看,这却是一件好事。
她将所有人都忘了,包括了宋池冬。
这也就意味着,从现在这一刻开始,她终于能够真正的、抛去过往的所有束缚、恣意畅快地做自己了。
她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忘了宋池冬那个烂人,也忘了自己曾对她刻骨铭心的爱——这怎么不算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呢?
钟羽萱苦笑一下,自我安慰着,往好处想想,至少也算是少了宋池冬这个情敌,她想俘获温卿的芳心自然也就更容易了。
“好,我知道了。”
想通后的一瞬间,钟羽萱也感觉到了一阵畅快。她拍了拍同事的肩膀,继而走出了办公室。
钟羽萱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和温卿重新来过,就从介绍彼此的名字认识开始吧。
但在推开病房门的下一瞬,她的视线里却陡然出现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温卿站在她跟前,抬着灵动的眼,目光在她身上游走,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后,竟主动试探地问:“是你……救了我吗?”
钟羽萱难掩惊喜,连忙小鸡啄米般点头应和:“你想起我了吗?小卿……”
温卿却摇了摇头。
“我做了个梦,梦里的背影,和你很像。”
她只是在平静地解释,这话落在钟羽萱耳朵里,却好像变了一层味道。
钟羽萱的脸慢慢地开始泛红,满脑子都是惊诧的小人,嘶吼着,她居然被温卿梦到了。
如此看来,她是不是把事情想复杂了?
或许,她想要重新靠近温卿,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是我救了你。”钟羽萱连忙解释道,“你从阳台上掉下来,我把你送到医院。陪你做了手术。你会失忆……就是受伤才留下的后遗症。”
温卿若有所思地移开目光,看了一眼病床旁简陋的看护床,在气温回冷的三月天,床上只有一床薄绒的毛毯。再看向钟羽萱,数日不分昼夜的照顾病人,让她来不及顾自己,头发凌乱,只穿一件宽松睡衣,多了几分憔悴和邋遢……
“谢谢。”温卿的声音软下来了几分,“……对不起,刚才朝你发脾气。”
钟羽萱的脸更加红润了。
“不、不客气,都是随手之劳,你不要有压力!你是病人,我不会和你计较那么多的。”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倒不如说,我还从没见你那样率直地发火,还觉得挺可爱的……咳咳。”
后半句话,自然只敢偷偷地说给空气听。
温卿垂下眼,梦中的那个背影始终萦绕脑海,挥之不去。
“那么……十年前,那场车祸,也是你救了我吗?”
钟羽萱愣住。
随后很快就意识到,温卿指的是宋池冬。
温卿从没跟她说过她与宋池冬相爱的细节。
但是,从她偶尔提起的那些模糊字句里,钟羽萱也可以依稀拼凑出一个简略的故事。所以,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她今天才真正发现,原来,温卿和宋池冬的羁绊,早在十年前就埋下了种子吗?
吃醋酸涩的同时,又忍不住对温卿愈发怜爱了。
小猫的感情真的很纯粹。
只因着短暂的恩情,便可以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让她不禁更加为温卿而着迷了。
可是,此时此刻,她应该向温卿说实话吗?
温卿有知道真相的权力,她不该利用这种信息差,来哄骗温卿,让她误将对宋池冬的感激,投射到自己身上。
于情于理,这样都太卑鄙了。
可是……
若坦言一切,便意味着又要让温卿重新遭受一次内心痛苦的折磨。
她竭尽全力才将温卿从悬崖上拉了下来,现在又怎么舍得亲手将她再度推入深渊?
钟羽萱动了动喉头,最终,干涩的话语从深处挤出,“……是。”
“……都是我做的。”
话音落下,她的脾脏好似被人揪住,一阵生疼。
钟羽萱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不敢和温卿炽热直白的目光对视。她苦笑地在内心自嘲,果然,她很不擅长撒谎啊。
闻言,温卿却是一怔。
她表情已是缓和了许多,全然不见方才僵持的戒备。
片刻后,温卿弯起唇角,是她苏醒后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谢谢你。”停顿片刻,温卿又笑着主动问,“你叫什么名字?”
“钟羽萱!……我叫钟羽萱。”
见她舒展眉头,钟羽萱也情难自已地期许,下意识地靠近。
温卿察觉到了钟羽萱的动作,颤抖了一下,却没有避开。再没有像最开始那样的排斥了。
钟羽萱忍住眼眶泛红的感觉。
“那我呢?”
温卿又问。迷茫懵懂的表情,让钟羽萱有丝丝的心疼。
“你叫温卿。你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猫,没有之一。”
温卿被她哄笑了。
“……我愿意。”
“嗯?什么。”
钟羽萱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温卿望向她的双眼,一字一句认真思酌道,“我愿意,和你一起去崇川。”
受宠若惊的狂喜,很快就冲淡了欺瞒的歉疚。
“真的?!太好了!”
“可以再多告诉我一些细节吗?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钟羽萱忍不住莞尔一笑。
即使表面变得更冷淡不易靠近了,但钟羽萱知道,温卿的内里还是那只青涩可爱的小猫咪。
“没问题,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给你听的。”钟羽萱笑着眨了下眼,“……在去崇川的路上。”
……
深夜的夜店内。
戚佳正和旁人笑着举杯闲聊。突然有人低声提醒她,“嘿,来找你的。”
戚佳一时有些狐疑,但在回眸的瞬间,竟然对上宋池冬那抑着怒火的眼神。
戚佳有些慌神,根据她的推算,宋池冬杀青最少还要一个月去了,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但面上还是维系着镇定,甚至主动伸出手,撩拨似的覆过宋池冬的手背,调戏一般低吟反问:“哟,这是想我了?这么急不可耐的。”
她本想开玩笑来蒙混过关,缓解气氛。谁承想,宋池冬根本不给她任何苟延残喘的台阶。
宋池冬冷着脸,二话不说,当着夜店内所有人的面,径直扇了戚佳一个耳光!
周遭的喧闹瞬间停滞,空气像是凝固了,无数打量的目光投来。戚佳下意识捂住半张脸,直到整个脸颊都变得火辣辣的。
“宋池冬,你疯了!”
宋池冬却冷声反问:“谁让你擅闯民宅了?”
闻言,戚佳自知理亏,又是丢尽脸面,只能狼狈不堪地遮住脸上的伤肿,祸到临头还在嘴硬: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又没有证据……”
宋池冬居高睥睨。
“但我知道是你。”
戚佳脸色惨白。周围响起一片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宋池冬突然猛戾拧住戚佳的手腕,强制将她拖动:“过来。”
戚佳自知丢人,也没怎么反抗,踉跄地被宋池冬拖去了暗巷里。
周围一片安静,便显得宋池冬的声音愈发惊悚骇人。
“你看到她的真身了吧?”宋池冬戏谑地拨弄戚佳的双手,像随意摆弄一个挂件,“你不是猫毛过敏吗?我看你身上,也没起红疹啊。”
戚佳今天恰好只穿了一件抹胸的短裙,裸丨露在外的肌肤,皆被宋池冬审视一般的目光扫过,凡是视线掠过之处,都好似被一条阴毒的蛇缠绕,令人窒息。
戚佳难以忍受地推搡她,“别这样对我!”
“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宋池冬却逼得更紧,“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
戚佳知道,一旦她真的承认罪行,那一切就都全完了。于是便咬死不松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池冬,你脑子搭错了筋,别找我发疯!”
宋池冬讪讪地冷笑起来。
这一点,戚佳倒是说对了。
她真的是一条疯狗。
“戚佳,你是不是真的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你信不信,”她掐上戚佳的脖颈,逐渐收力,“我真的会杀了你?”
戚佳只感到空气越来越稀薄,她害怕得情不自禁双腿发颤,连声音也是沙哑的:“宋池冬,我警告你,你别想乱来,我的朋友都在里面,我、我……”
宋池冬猛地松开了手。
她知道,从戚佳嘴里是问不出东西了。
于是,嫌弃地收回了目光。
“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戚佳得了空隙,终于能够大口喘气,她死里逃生一般地狼狈逃走,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扔下一句。
“宋池冬,你真是瞎了眼!”
戚佳的身影消失不见后,宋池冬幽幽地掏出了手机,拨去一个电话。
“阿曼。”
“宋总,我去医院打听了,主任说钟医生被调去了崇川进修,要三年才回来,明天就出发了。”阿曼也在短时间内搜集到了许多有用的情报,“……不过,别的就没有问出来了。”
闻言,宋池冬却是冷笑起来,“还需要问吗?”
除了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还有谁会像饿死狗一样死咬着温卿不放?
“把明天的行程全部推了。”
“……是。”
挂断电话后,宋池冬脸上不禁浮现一丝轻蔑之色。
得知温卿在钟羽萱那里后,她内心反倒多了几分从容。
毕竟,她一向都很轻视钟羽萱,甚至不屑将她称之为“情敌”。
不如说,她从来都没有真的把钟羽萱放在眼里过。
她钟羽萱算什么?什么也不是。
妄图与她较量——输赢的结果简直毫无疑问。
宋池冬始终对此深有自信——她和温卿的羁绊早就深入骨髓,刻烟吸肺。任何旁人,哪怕是什么鸟羽萱,胆妄横插一脚,最终都只是惹人笑话。
宋:除了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还有谁会像饿死狗一样死咬着温卿不放?
作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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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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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