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李青蔽身躯明显晃动了,他睁开双眸,却不愿言语。
“李大人不愿相告亦是无妨,我本以为大人是正人君子、恪尽职守之辈,如今看来,一切皆是虚假,你甘愿赴死便罢了,可你要将春月亦扯进万劫不复之地?”
水断栩见他仍旧不语,念着要触及其虚妄之事,才能迫使他开口,踱步继而言道。
“李大人,如今你已监守自盗,并恐吓世子取财,数罪并罚,你可知你的下场?可怜春月娘子,因你所做之事而声名受损,你此法,是让她无法再在京城有一栖息之地。”
话罢,李青蔽猝然瞪大双眸,模样瞧着难以置信,不出所料,无人可受得颠倒黑白和无端诬陷,只见他终是启齿,失了态争辩着。
“你所言及这些罪名,皆是诬陷!”
“况且我已撰写和离书,春月已与我再无干系,断不会牵扯到她!”
闻言,水断栩不由神情一滞,此话于她是意料之外。她未料及李青蔽行事至如此境地。
她忽而念起自己双亲,自失修案父亲遭受牵连后,阿娘终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可即便是如此,亦未有离开的念头,阿娘似是一直任劳任怨。
于阿娘,水断栩是望而生畏的,不仅是因阿兄亡故时阿娘斥责之语,以往,她亦是不敢亲近。
思绪在空中圆转,终至飘回昔年。
“阿娘……”
水断栩此时青涩未褪,还未经往后险恶,怯生生地朝着阿娘言道:“阿娘,如今家中落败,你不必遭此牵扯,不如和……”
“啪!”
“住口!”
原是见阿娘日日郁闷,欲为其纾解,可话从口中,却易了味,令闻者听着甚是不悦。
水断栩面对突如其来的掌掴一时怔然,偏着首,未能及时回神。
“你莫不是见缕儿已逝,我无所倚仗,便念着赶我走?让我颠沛流离?偏不可让你如愿!”
“若是想离间,那为娘劝你少费心力,断不可能!”
水断栩闻言久未回神,直至跫音渐远,她眸中所含清泪才滚落。
可她面容不为所动,只抬手拭泪,清泪愈来愈多,浸湿着整个天地,无论她如何擦拭,皆是无用。
“我分明……不是此意……”
“那水娘子是何意?”
不远处传来声音,将水断栩拉回屋内,抬首,是李青蔽愠怒神情。
她见状,将心中之事藏起,复开口道:“李大人不会以为,断绝关系便可一笔勾销?你与春月之间的过往并非鲜为人知,你令她往后如何露面?”
“我知晓李大人此举是为护妻,可一人之力犹如蚍蜉,不妨你将他们为何胁迫你道出,总归有出路。”
话落,她便见李青蔽陷入騃滞,翕张唇瓣,却不吐一言。
良久,他才呢喃着。
“无用……无用……”
“无可置疑,丛大人出手相救,我感恩怀德,只是不知,丛大人缘何结识舍妹?”
屋外,祝见粼负手而立,多回瞥向一旁的丛赋归,终至将心中疑惑问询出口。
“世子为何如今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眼下还未明了他们是否有幕后主使,如此顺遂押了他们,太怪异了。”
“并非无关紧要,为兄长的,自是简阅一二。”
祝见粼虽抑制着心中酸涩,但终究溢出些许,只得借旁人之口问出。
他心中忐忑,明面上仍旧平静,甚至轻哂之。
他有所不知之处是,水断栩此时正欲排门而出,听闻问询,正驻足聆听。
“表兄此举……莫不是疑心我了?”
此念头在水断栩心中腾然而起,她攥紧衣袂,候着丛赋归如何应答。
若是疑心她与外人密谋,不知会有何后果。
若是他交予自己的信任付之一炬,那计谋便皆毁。
念及此,她不禁懊悔,方才便应佯装不识丛赋归,不识,便不应令祝见粼起惑。
“不过是寻常一日,在下得见水娘子遇上麻烦事,出手相助,这才有幸结识。”
闻言,水断栩稍稍宽心些,此番说辞乍听合理,兴许能瞒过表兄。
可祝见粼随之一番话,令她一时怔然。
“什么?表妹她何时惹上是非,她当时可有受伤?”
透过罅隙,她得见表兄焦灼的神情,不似为虚。
眸中方才盛着惊慌,如今取而代之的是愕然。
为何?
他们相识不过月余,缘何如此关切?
指尖攀上面颊,她忽而明了了。
自己当时凭着与祝二娘子长相相似,这才得以入府。
祝见粼对自己不管是忧虑,还是关心,许是为了祝芳归。
思来想去,此缘由于情于理皆适宜。
“嘎吱。”
“表兄,丛大人,我还需见到一人。”
水断栩排门而出,方见到眼前二人,便开门见山道出所求。
“何人?”
“何人?”
二人异口同声,说罢,面面相觑。
她并未察觉这一触即发之势,而是将自己所求告知。
“游、乡,有些事,须当面才能知晓。”
“便依水娘子所言,那我即可遣人去寻,就不劳烦世子了。”
丛赋归朝二人道礼,随之回身一转离去。
“表妹是在望什么?”
水断栩方望着远处背影失神,身旁祝见粼一言,将她思绪拉回。
不知是否为错觉,她瞧着……祝见粼面色不善,虽是笑着,但似咬牙切齿。
“世子,世子!”
忽而远处传来喊声,水断栩转首定睛一看,是寄思身形。
寄思缘何寻到芦苇村,她并不在意,大多是祝见粼与其存有传信之法。
毕竟当务之急,并非是问询此事。
“寄思,府中如今是何情形?事态可广?”
“水娘子宽心,府中对外声称,此回是去寺庙祈福,老夫人处亦是无恙,有柳娘子照看着。”
闻言,水断栩长舒一口气,心中悬石堪堪落下。
“李大人如今模样,可是另有隐情?”
“李大人方才言明,几冬一事確与他有干系,怕东窗事发,将春月娘子送离京城,旁的,他便不再知晓,李大人瞧着……毫无牵挂,且视死如归。”
此一问一答,便交代了一人的命运。
“命”之一字,注定冲破不了天,只可朝下生长着,再用藤蔓牢牢缠着,将人囚于狭小天地间,再告知他们,此便是命。
许是只有割断这藤蔓,才可改命。
李青蔽的命,春月的命,又该如何割断这藤蔓?
“世子,水娘子,属下斗胆猜测,此处定有埋伏,而此大人声势浩大前来缉捕,怕是暗度陈仓。”
正思忖着,寄思一番话再度提撕了她,是了,丛赋归不会一时糊涂至此。
可行事总有代价,今日许是必要见血。
那,何人的命来开刃?
“不好!”
水断栩忽而念起一事,疾行而去,独留一背影于瑟瑟风中。
“表妹!”
祝见粼见状,虽不知她悟了何事,但依然随之而去。
水断栩此时恨自己非是千里马,恨不得一瞬抵达。
方才言语那三个村民,乍看楚楚可怜,只求生路,可细细一想,便能察觉出异样。
三人与其说是芦苇村村民,不如说是死士。
依寻常人来看,经此一难,重些许是要魂飞魄散,轻些是胆战心惊,那三人瞧着虽是摇尾乞怜,可他们双眸中,缺失一物。
惧怕。
他们眸中,似是常年一潭死水中,忽而被掷了一小石子,纵使泛起涟漪,可总归是一潭死水。
何人经此重大变故,身躯不颤抖?即便镇定自若,怎会一些都无?那三人坚如磐石,不肯轻颤半分。
唯一解便是,此三人并非寻常人。
许是写笺遣入村民中的眼线,亦或是丛赋归为引出幕后主使而行之,究竟是何种情形,她不得而知。
且她方才与一人双眸对视,甚感熟悉,不过仅一瞬,那人便转过首。
“官爷,求求您,您大人有大量,抬抬手饶我们一命罢!”
“是啊,官爷……”
“官爷,这些,这些是我一辈子的积蓄,全都献给您,只求手下留情啊……”
远远地,三人求饶声便传来,言语倒是包含情感,闻者难不心软。
有一瞬,水断栩觉是自己判断失误。
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注1】
念及此,水断栩阔步上前,来至丛赋归身旁,还未启齿,便听他言语道。
“水娘子,我的人去寻了,却迟迟未寻到游姑娘。”
“无碍,丛大人,你计想……如何处置这三人?”
水断栩有意问询,借此试探着这三人是否是丛赋归的人。
“水娘子方才不是还说,要拔刀相助?为何去见主使后,便改了主意?”
她观察着,丛赋归闻言更多是讶异,讶异她想法转变,至于旁的……
“表妹。”
水断栩闻声回首,只见寄思在一旁气喘吁吁,而祝见粼面容严峻,持扇而立。
即便是再迟钝之人,亦能瞧出祝见粼此时心情不佳。
只见他疾步上前,用扇将水、丛二人隔开。
趁此间隙,水断栩留心着眼前一人,此人恰在三人中间,恰是令她觉熟悉之人。
方才求情时,只有她声音细如蚊蝇,且吞吞吐吐。
“丛大人,不如你将此人交予我,如何?”
指尖指向的方位,恰是那人。
只见那一潭死水,顷刻间风起云涌。
【注1】:出自元《盆儿鬼》楔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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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一潭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