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寄思不解地挠挠脑袋,以他心中观念,信一词,定是要长年累月才会生,亦或是出生入死得,自家世子此份信任,自己百思不解,故此回他直言道。
“恕属下冒犯,属实是不解,世子与水娘子从前并无交情,相处时日亦不是多少年头,何来信任一说?”
说罢,寄思便见他忽而止步,二人站定于此,树叶婆娑声嘹亮,震耳欲聋。
良久,久到树叶飘落至二人肩头,祝见粼方哑然失笑,启齿道。
“不言而信確为荒谬,可……一则,我对她心悦诚服,二则,表妹若真做出此事,旁人岂能充耳不闻?依章妈妈之性亦不会善罢甘休,你不了解表妹,难不成还不了解章妈妈?三则,相处时我并非眼盲心瞎,左家娇女也好,胸有城府也罢,她先是自己,护着自己岂能有错?我亦有责,我虽能在国公府为她遮蔽些风雨,可总有我看不见之处,不准她衣袖早已浸湿,可我却无从察觉。”
“无从察觉……”
寄思沉吟着,从其身后,二人一路无言。
夜悄然而至,从轩窗处爬进屋中,继而成为一团墨渍,摊于书案宣纸上。
祝见粼望着那字条,久久不肯移目。
寄思今日之问,自己所答確为内心所想,却不尽然。
信任好比一张宣纸,相较书案太薄,相较微风太厚,每每遇事验信任时,好似水珠砸在宣纸上,不痛不痒,却足以留下痕迹,日积月累,滴水穿石之时,便是信任消弭时。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指尖摩挲着宣纸,眼前却是水断栩双眸含泪之景,如若非是水珠,是泪水呢。
那自己,经得起几回泪水落下。
他想,应是无穷无尽。
自己许是已然,将信任交付。
若祝见粼是一片新绿化为荒芜,那水断栩的泪水,便是此片荒芜的倾盆大雨。
“哗啦。”
风轻叩轩窗,祝见粼不过转眸一望,待再度转首时,眼前墨渍忽而扭曲着,终是成了一娘子的模样,她瞧着面色青紫,四肢僵硬,十指起皱,双眸更是盛满哀戚。
“二妹妹……”
见此,祝见粼轻声唤着,话方出口,又匆匆止住。
他不敢再言语了。
若只论那双充斥哀戚的双眸,究竟是祝芳归,还是……
幸而他认得,辨得,记得。
那团墨渍仍不停息,如风击轩窗,亦在叩着他的一片心。
祝见粼私以为,世上未有一见钟情之事,不过萍水相逢罢了,心悦一人之情弥足珍贵,怎会匆匆一面便可给予?
故陶氏每每提议亲一事,他皆回绝。
京城贵女他并非不知一二,既非心悦之人,为利益捆在一处,只会成就一对怨偶。
与其二人生怨,不如各自放手,好比互相折磨。
若是遇上一见钟情的娘子……確有此事?
他如今,要因此事叩问自己。
许是方恍然大悟,于他,水断栩已然非是与二妹妹长得相像的娘子。
初见时,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探出门帘的脑袋,四目相对时,心中声相较鼓声更为响亮。
再遇时,她居高临下,自己屈膝仰视着,以此求得宽宥。
他自认不讳,起初,他心中念起的,是二妹妹祝芳归。
祝芳归溺亡一事,他自责着,亦是萦绕着的心魔。
故他初见到水断栩时,不可否认,相较讶异,无法言语的失而复得更多些。
可渐渐地,他每每见到那与之相似的面容时,无法再透过水断栩望向旁人。
祝见粼双眸中的,只是她的面容,再无旁人。
只有她。
可如寄思所言,信任需获悉彼此是何模样。
但祝见粼每每望向那双眼眸时,却不懂她。
转念一想,远至京城、寄人篱下,怎会将自己真实模样袒露?
他理解,却又不解。
“情。”
不觉间,他已提笔写下,情之一字,摊于宣纸,落于心间。
可这“情”字歪歪扭扭,怎看皆不对。
“许是……无解。”
唇角扬起,却携着苦涩。
他起身,走至轩窗旁,倚靠在一旁,望着浓浓月色。
或许此时,他们瞧着同一轮月。
若因她心荡,是因伪装,还是……
“许是因,她是她。”
是了,令祝见粼心为之荡漾的缘由,仅有一个。
因,她是水断栩。
是何模样皆无碍,她只需在自己眼前,便够了。
风忽而急促,阵阵击于轩窗,势之大,将轩窗外偷天换日,扭转乾坤,日光倾泻。祝见粼才觉时日逝去,他微微眯眸,五指挡在面容前。
“这日光倒是夺目,不知世子寻小女,有何贵干?”
“实不相瞒,柳大人,今日冒昧前来,实为相求一事。”
祝见粼身着青色直裰,朝着柳大人柳午绻诉说着自己来意。
“既是水娘子相求,烦世子静候片刻,下官去去便来。”
祝见粼朝着日光,其夺目轻拂过他的青丝、面颊、双眸、眼睫……眼眶里托着一团晕色,几近坠下。
“世子。”
“柳娘子。”
祝见粼言简意赅道明来意,言完是何人所托后,他见柳诗痕双眸眯起,予他之感,好似审视。
“柳娘子?”
他再度启齿,柳诗痕倒是不疾不徐道:“既是妟妟开口所言,倒并非难事,烦请世子告知于我,该做什么,该知晓什么。”
“妟妟?何人唤作妟妟?”
祝见粼倒是未有回话该做什么,只前言的“妟妟”令他讶异,故他几近脱口而出,问询着。
纵使,只需思忖一会便知是何人。
“自是水娘子,奴家与妟妟自幼相识,自是知晓其小字。”
柳诗痕望着他怔然,唇角浮现若隐若现的笑意。
既是不知妟妟小字,只看是妟妟还未全然信任他,可又能交予他做蹈险之事,亦未是一丝信任未有,可一念起坊间谣言,她不免怒火中烧,不过碍于其身份,不好发作。
“所做之事便是这些,府中下毒一事,亦交于柳娘子。”
“柳家既是应允,可有待商榷……”
祝见粼回过神,惊觉自己仍在老夫人前,见其不多言,他亦道礼回原处。
“阿兄,你掌心可是汗津津的?为何你……”
“蛱蝶可是不愿看了?”
祝在翩凑着脑袋,本欲再言语些,一听“蛱蝶”二字,摇摇首,不再发出些动静来。
一声落一声起,此时屋外传来急切之声。
“老夫人!老夫人!”
“眼中可还有规矩?何事致使如此大喊大叫?”
贴身嬷嬷提着衣袂进入众人眼帘,只见她气喘吁吁道来“老奴知错”,继而在老夫人一旁低语着。
“確有此事?那丫头怎会疯了?快些去瞧瞧!”
疯?
祝见粼心中漾起不妙之感,解答已呼之欲出。
可他心中念起离开柳家时,柳诗痕可算是叮咛一言。
话里话外,便是令自己对妟妟,即水断栩所做不存疑,即便不知情。
可祝见粼自己,自踏进柳家时,便是对水断栩所言所为不疑有他。
故心中惊慌少了些,可碍于自己于事外,他当即走至老夫人身旁,急切说道:“祖母,不妨请柳娘子至此,柳娘子与表妹情同姐妹,且习得医术,不准可治,此事愈少人知晓愈好,若是请医官前来……”
心如明镜之人自是能听出其话之意,柳诗痕前来,確为一举多得之法。
老夫人自是无由回绝,遂颔首应允了此求。
一行人往庭园而去,老夫人持着扶老,步履急匆,看模样是携着焦灼,祝见粼则是寻由头先行一步。
“你凭何指摘我!我居心不正、痴心妄想,可你不是?尚在服丧,便迫不及待进京攀高枝来了,甚至不顾手足!我们都是一类人!何必一副高高在上之态审我!”
庭园内,日藕一副癫狂之态,仰天大笑,道明她们不过一路人。
“日藕,若你无害我之举,我倒是还能体谅你的处境,可你既屡次三番害我,我亦无法再度容忍下去,即便我们同为女子。困于后宅并非你之过,可你之举却彰显恶心肠,纵使你此刻欲向善,我亦不予你悔过之机,做过之事无法消失,你如今已无退路。”
“至于我们是或不是同路人,只是殊途,并非同归。”
水断栩持着火铳,却并未伤了日藕,只置于其额角,迫使她将握着匕首的手垂下。
二人僵持不下之际,忽而有“嗒嗒嗒”跫音起。
“咣当。”
随着匕首落下,祝见粼的模样映入眼帘,许是瞧见一“痴傻”之人持着火铳,他显而易见一怔。
“世子……”
“咚咚咚!”
日藕自是亦瞧见了来者何人,她方启齿,老夫人一行人声响由远及近传来。
水断栩见状,还未将手垂下,只见祝见粼阔步上前,疾速夺下火铳,将其置于花中。
“如……如何?疯至何地步?”
祝见粼以身躯阻挡众人望向其身后之人,见老夫人问话,连忙回应道。
“表妹她如今已神志不清了,祖母,还是静候柳娘子前来罢。”
此句亦为暗指,水断栩闻言,当即会意,如婴孩般咿咿呀呀起来。
“怎会成如此模样?”
老夫人话罢,转眸望向被押住的日藕,将扶老击于地,怒斥并吩咐道。
“此等女使胆大包天,目中无主,看来是惩戒不够!来人!即刻扭送官府!听候处置!”
“不,不……我命不该绝!我命不凡!放开我!”
日藕挣扎着,似是会水之人却溺亡,欲抓住浮木却无果,只得眼睁睁见着自己沉湖。
一片混乱中,祝见粼寻个由头,命女使将水断栩送至青塘苑,自己则是远远在其后。
“世子,按理说,水娘子险些丧命,其贴身女使不该不在此处,可確是无了踪影,会不会……出了何事?”
寄思一番话倒是提醒了他,自方才始,確未见过玉盘踪影。
待至青塘苑,女使退下后,水断栩双眸复得清明。
“此处女使皆被我屏退,表妹可要言语?”
见他已知情自己未疯一事,水断栩不再状似婴孩,只见她回身一转,四目相对间,她开口道。
“表兄,玉盘应是被时莲与刘嬷嬷挟持了,烦请表兄相助寻找玉盘,不宜生大动静来。”
“好,寄思你前去门房处,问询那二人是否携玉盘出了府。”
祝见粼当即应允此事,下一瞬便吩咐着寄思前去查阅门房册子。
“表兄,若是那二人仍在府中……不知府中可有何禁地?”
水断栩分析着,若是出府,那便难寻了,若是未出……仅有此可能。
“府中,别院。”
“那曾经,关着一个真疯子。”
小祝内心OS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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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目窕心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