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胡诌,当心你的舌头!”
嬷嬷东瞧西看,似是要从玉盘面容寻出破绽,以此坐实水断栩装疯之揣测。
可玉盘迎着她探究的目光,抽噎道。
“玉盘自是……自是断不敢欺瞒嬷嬷,此事千真万确,娘子……娘子她时常念叨着章妈妈,话里话外皆是不忍。”
见她真情实意,泪珠如甘露滚落,嬷嬷摆摆手,随即警告道。
“甭哭了,若是在老夫人前仍是哭哭啼啼之态,当心被赶出府去!”
“是……玉盘谨记嬷嬷教诲。”
除水断栩如婴孩咿咿呀呀声,一切皆是死寂。
嬷嬷与玉盘自是安稳行着,不敢有逾矩之举,倒是水断栩,一路不甚安分,有几回险些跌倒,贴身嬷嬷经此一遭,信了她已然疯癫几分,见状,连拉带哄地引着她向前。
“娘子您瞧,那,那花开得真艳,老奴领您去瞧瞧?”
水断栩噘着嘴,一副半信半疑之态,磕磕绊绊地说道。
“那……有蛱蝶吗?”
“自然是有的,老奴定不敢忽悠您。”
闻言,水断栩双眸显而易见地变得炯炯有神,挥舞着双臂喊道。
“那……我要去!快带我去!”
“是。”
嬷嬷安抚了水断栩后,回身一转,叮咛玉盘道:“我去禀告老夫人,你便领着水娘子去庭园,切记,勿要生事端。”
“是。”
待嬷嬷远去,玉盘回首,惊觉水断栩已然走远,她提起衣袂便追上去。
“娘子,娘子……您等等奴婢……”
气息方稳,玉盘从腰间取出自己编织的蛱蝶,举在水断栩眼前。
“娘子,您瞧这是何物?”
“蛱蝶!是蛱蝶!”
玉盘用此法,将水断栩引至庭园。
一路上,她谨记水断栩自禁足第一日时,叮咛自己的话语。
“不论我成了何模样,暗号未言明时,皆不可打草惊蛇。”
为了愈天衣无缝,玉盘不忘拭泪,可泪如雨下,她竟怎么都拭不去。
许是为水断栩该在府中如何自处担忧,亦或是因水断承担流言而心疼。
她与娘子虽有主仆之分,但情谊却不分三六九等,自己亦相当于伴着娘子一并人长树大,其中情分非寻常人可比。
是以娘子所遇难事,玉盘皆想为之解决。
娘子所承痛苦,玉盘皆想为之分担。
可自己势单力薄,无所倚仗,能做的只是不添烦罢了。
“我何时……也能护得住娘子呢?”
“蛱蝶……蛱蝶怎么不飞了?”
正在玉盘呢喃时,耳畔滞塞不畅之语响起,玉盘定睛一看,握着蛱蝶的手不知何时已然垂下,水断栩扯着蛱蝶,嘟嘟囔囔道。
“咦?你怎么哭了?不哭不哭,泪尝起来可咸了,断无糕点味甘。”
“是,奴婢不哭,不哭了。”
终是抵达庭园,玉盘在此处候着,水断栩则是扯着花瓣,许是忽地瞧见了什么,兴致高涨地喊道。
“蛱蝶,蛱蝶飞走了!”
此时玉盘并未取出编织物,她抬眸,入目便是一只蛱蝶飞去,直往正厅方位。
眸光置于蛱蝶上一同远去,可耳畔传来言语,将玉盘硬生生扯回,原是水断栩催促着。
“快去抓!蛱蝶要不见了!”
"是,奴婢这便去。"
娘子此举定有着自己道理,念及此,玉盘提起衣袂便去寻蛱蝶踪迹。
不过是逢场作戏,自己只追一会,便回至娘子身旁,玉盘心中如是想。
她胡乱朝一个方位而去,追了“蛱蝶”片刻后,才气喘吁吁地止步。
“呼,这下应是……该去寻娘子了。”
“站住!想走?痴心妄想!”
“就是!休想离开!”
玉盘方回身一转,便被两道人影笼罩。
恰逢风声簌簌,垂落开得正盛的藤萝,寥寥花瓣坠于地。
一瓣,两瓣,三瓣……
“一朵,两朵,三朵……”
水断栩正心无旁骛地数着,纵使感知到身后有人在靠近。
为了令人信服,只得任人摆布,当好一个痴儿。
跫音由远及近,身后之人的声音亦随之传来,癫狂之语响在庭园。
“你说,为何世子不肯瞧上我一眼呢?为何?为何待我冷若冰霜,待你春风满面?分明我才是命定之人!”
她余光瞥见寒光正迸发着,令人胆寒。
水断栩闻声转首,只见日藕狰狞的面容,其衣衫上尽是血迹,多处未愈的伤痕,一瞧便知是用了私刑,白衣覆血,披头散发,如同厉鬼,正握着匕首,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那目光,似自己是迫害她的真凶,是万恶之源,而日藕她恨不得欲除之而后快。
见状,水断栩本心下生惑,因禁足几日,她并不知府中发生何事,可眼下瞧此情景,心中已有猜测。
“啊!”
她作势跌坐在地,佯装惧怕之态,实则衣衫作为掩饰,手不断在身后摸索着,口中喊着求饶之语。
“不要……不要杀我!求你……求你别杀我!”
见水断栩这副模样,日藕似是信服,她唇角扬起,笑得癫狂,趁她仰首大笑,水断栩已然握住了火铳尾銎处的木柄,同时心中猜测未止。
章妈妈中毒一事,令人起疑处,无非是在水断栩离屋后,到章妈妈等候老夫人这期间,所遭遇之事。
依水断栩那日所见所闻,除章妈妈脉喘外,其臂处呈现肿胀之状,若既要伪造出伤痕,又能有如此功效,想来便是含有皂苷的大蓟汁,而此物为血热出血者所用,何人取了并不难寻。
日藕包藏祸心亦非一日两日,虽其居心叵测鲜有人知,在府中,众多女使里她颇得人缘。
可便是众人眼中的善气迎人之辈,欺凌弱小,谋害主子,不惜以毒害章妈妈之法,将水断栩亦拖下泥沼,日藕才是宁可自损八百亦要伤敌一千之人。
想来是予祝见粼的字条行之有效,查出了幕后真凶,是以日藕今日才以这副模样出现在日光下。
如今日藕定是穷途末路,欲手刃水断栩以来泄愤,以平息她承受的诸多痛苦。
可……事已至此,她居然还对那日所言深有执念,认定自己不凡。
水断栩双眸清明了些,虽还有着痴儿之状,她望着日藕,望着望着,站起身来。
“你……你要做什么?我告诉你,我手里可是有匕首,就算你喊来人,我也能在他们赶来前杀了你!”
“你……”
水断栩身后藏着火铳,眼下她正笑得温良,令日藕有些发怵,握着匕首分明是进攻,可颤抖的双手又彰显是防御。
此时蛱蝶振翅掠过,与方才飞往正厅那只蛱蝶相遇,下一瞬却背道而去,南辕北辙。
“阿兄你瞧,是蛱蝶!”
祝在翩本百无聊赖地掰着手指,望向轩窗时瞧见了蛱蝶,当即扯了扯祝见粼的衣袂,同他道来自己所见。
祝见粼循着其所指方位看去,果真瞧见了蛱蝶停留,随即他蹲下身,将自己身躯朝祝在翩靠了靠,附在她耳畔说道。
“翩儿,轻声些,若是你安静些,过会儿,兄长同你一块扑蛱蝶,可好?”
"那阿兄与翩儿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祝在翩闻言,果真不再生些动静,只安分地坐于一旁,垂着首。
“为何将翩儿亦带来?今日所议之事,并非孩童所能获悉。”
老夫人自是留意到方才动静,蹙眉不悦,直至嬷嬷递茶至眼前,才有所缓和。
“是孙儿之过失,翩儿诚心诚意愿跟来,孙儿不好驳了所愿。”
“你啊……”
祝见粼“请罪”着,俯下身时,心中隐隐不安,似是有何至关重要之物在流逝着。
“对了,前些日子你所荐堇字柳娘子,如何?”
祝见粼忍住心中猝然刺痛,回话道:“柳娘子习得医术,是有本事之辈,且柳大人亦应允此事,祖母不必烦忧。”
他垂下首,阖眸忍受着不适,老夫人方才言及之事,令他念起了水断栩。
水断栩禁足这几日,为少生事端,亦是不再令她陷入窘境,故祝见粼未着人去探查一二。
不知……她眼下如何,今日禁足该解才是。
他垂眸,入目是自己宽厚的手掌,望着掌心,祝见粼忆起了当日发生之事。
“表妹?”
正厅乱作一团时,祝见粼感知到温热的掌心被塞进一张字条。
随后禁足命令一下,他此一边为水断栩陈情,彼一边将字条牢牢地攥在掌心。
风波看似停止,却在暗流涌动着,众人明面上默不作声,各自散去。
寄思见祝见粼失魂落魄之状,想出言宽慰一二,可自己亦非能言善辩之辈,故欲言又止,良久才启齿道。
“世子,属下不会说宽慰之言,但属下相信,水娘子定然是清白的。”
“她自然是清白的。”
寄思远未料及世子会如此回答,看他言之凿凿的模样,心中两个猜测浮现。
第一猜测过于荒谬,自家世子怎可是闭门造车之人,因信任水娘子而丝毫不生惑?还是第二猜测可信,自家世子与水娘子早已串通……
寄思脑袋里过多弯弯绕绕,令他心烦,遂直言道。
“世子……属下瞧着您……对水娘子不猜疑吗?”
“我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