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儿?”
此言一出,众人眸光皆落在水断栩一人身上,陶访雪更是惊呼出声,霎时间,她成了阖府众矢之的。
“一派胡言!你可知,污蔑主子会杖八十?绞刑亦是可能,国公府岂容你胡言乱语?今日你一言既出,便无回旋余地!”
话落,水断栩转眸看去,祝见粼与平时判若两人,虽往日便是冷若冰霜,但眼下他怒不可遏,眸中盛怒顷刻溢出。
他这副模样,自己从未见过。
目光在他身上停滞片刻,再度移到章妈妈身上。
见状,许是心中非是胜券在握,章妈妈冷汗直流,可口中却不肯败下阵来,说道:“老奴断不敢凭空编造,老奴身上伤势,便是证据!还望老夫人明鉴!还望老夫人明鉴呐!”
闻言,老夫人拧着眉,不过一个眼神,贴身嬷嬷便会意,当即去寻女医官前来验伤。
屋内只有嬷嬷跫音,此外几近落针可闻,祝在翩原先东张西望,下一瞬便被禁锢住脑袋,动弹不得,只得顿足。
医官还未至正厅,屋内气韵已然陷入焦灼,水断栩虽垂下眸,但亦能感知到有眸光落在自己身上。
“方才,章妈妈所言属实?当真有此事?”
祝国公在一旁负手而立,厉声问道,亦是面若冰霜,毕竟此事若传出,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只怕有心人小事化大,此事难免会累及国公府声誉,届时,水断栩一仰人鼻息之人,自是被舍弃。
“回姨丈,待医官至,一切自有分晓。”
“最好如你所言!”
闻言,祝迴愤愤甩袖,转首不再言语。
水断栩绞着手指,她如今只可见招拆招,尚不知章妈妈招数是何,贸然言多不免被抓住纰漏,令其自露马脚,才是第一要义。
是以她愈临危不乱,愈不令人起疑。
一番话落,一番话起,水断栩耳畔再度传来声音,却不是在同她道来。
“父亲,表妹她断不会做出此事,定是……”
“是啊,栩儿定不会做出……”
“都住口!”
陶、祝二人见状,求情辩驳之语亦只可悻悻作罢,陶访雪径直走向水断栩身侧,轻扯其衣袖,许是示意她为自己正名。
水断栩柔夷轻拍,以示回应,心中却在想医官一事。
丛赋归前些日子传来口信,只言及“作疮痏”,此外并无他言,水断栩细细揣摩着其隐喻,若是于丛赋归本人,其疮痏必然是四十五年时军饷案,既非是此案有端绪,那……便是涉案之人?
想来,便是宫中。
那医官……自是不会在此节骨眼上来了。
“嗒嗒嗒。”
急促跫音起,贴身嬷嬷赶至,却独她一人,不见医官踪影,只见贴身嬷嬷附在老夫人耳畔低语着,老夫人蹙起眉头,随即摆摆手。
“今日正值休沐,故验伤一事……就此作罢……”
话落,众人面面相觑,本俯伏于地不起的章妈妈自然亦听见了,她匆忙抬首道。
“老夫人不可啊!”章妈妈见状,当即乱了阵脚,话从口出才意识到不妥,又乞求道,“老奴并无倚仗,今受此屈辱,便指望着老夫人能为老奴做主,若如今……无人为老奴证清白,老奴所受苦楚亦无人理会,那老奴只可以死……”
趁此间隙,章妈妈已站起身,话音未落,便直直朝墙而去。
老夫人当即神色大变,命令着贴身嬷嬷。
“快!拦住她!”
“嗒嗒嗒。”
“咚!”
“啊!”
事发突然,众人欲阻止这一切时,却已无力回天,一道响声后,章妈妈倒下时额角带血,双眼未阖上,情景触目惊心。
此惊吓之余,一事渐渐现在眼前,若无碍,本还可以言明是诬赖,是章妈妈攀扯了水断栩,可如今章妈妈宁可以死明志……微妙气韵悄然在屋内散开。
水断栩是或不是无辜,似不是至关重要的了。
一旁的祝在翩被捂住双眼,眼前自是漆黑一片,可双耳亦能听见动静,听到那巨响定不会置若罔闻,口中喊道:“娘……唔唔唔……”
水断栩见状,自知此回难逃一劫,垂下的双手攥着衣裙,忽视落在自身的眸光,思忖着。
章妈妈此举掩人耳目,既掩盖自己助纣为虐事实,又坐实了此污蔑之事,毕竟死人是不会道出秘密,只会将秘密尘封带去地下,亦不会开口道明真相。
至于追究,死者为大,纵使她生前做了错事,亦会被世人宽恕一二,少被诟病。
是或不是扯谎,亦是微不足道之事了。
稚儿因童言无忌被屡屡谅解,余下的人破釜沉舟,死中求生。
水断栩自是深知此事,只见她徐徐上前,还未至章妈妈身旁,便被贴身嬷嬷制止。
“水娘子眼下上前,怕是不妥。”
四目相对间,水断栩见嬷嬷如磐石不肯挪动半分,终是启齿道。
“若是不愿国公府上惹出人命,烦请嬷嬷让道。”
“愚见来看,嬷嬷亦是不愿见她死去,可对?”
水断栩不过两句话,贴身嬷嬷便语塞,许是老夫人授意,她才让出道来。
无了阻碍,水断栩走近,继而俯下身,指尖贴近鼻窍,探着鼻息,随后触摸人迎脉,一切毕,她出声道。
“还活着,只是昏过去了。”
许是有人长舒口气,不过于眼下而言并非重要。
“我眼下需洁净的布与竹片,以防窒息,劳烦嬷嬷奔走一趟。”
嬷嬷跫音远去,水断栩自始至终垂首,双手轻颤着,若是章妈妈以死明志,那自己许是无法轻易脱身。
方才靠近章妈妈时,有股清香袭来,倒不似体香,应是临时涂抹所致。
想来是伪造伤痕之物所携气息,可此等疏漏,合该出现?
若是章妈妈意为将自己扫地出门,不惜自伤,不惜顶着自己亦然被逐出国公府的风险……可此举只会两败俱伤。
不对。
定是何处水断栩疏漏了。
定是……
“章妈妈她……变成青黑色了!”
下一瞬,祝在翩稚声稚气的话语传来,水断栩惊觉,将其翻过身,章妈妈已然双唇发紫,面色青黑。
此为毒入脏腑之兆,不过亦只是可能,她将颤抖的指尖放置于其脉上,试探其脉喘。
“还不快来人!去医馆!”
“是,奴婢……奴婢这就去……”
众人见状一怔,不知何人先出了声,遣了女使去医馆,至于是何人,于水断栩而言皆无足轻重了。
“脉端直以长,如按琴弦……是为损至脏腑……”
她眼前渐渐迷离,置于其脉的指尖再也稳不住,跌坐在地时,不知何人蒙住了她的双眼,手是温热的,为屏障阻碍着她与这天地,水断栩几近凭此画地为牢,其肩瑟缩着,彰显着惧怕,那温热还在蔓延着,如藤蔓缠住了她。
“别怕,别怕……”
匪夷所思之处是,分明令她莫要惧怕,可那道声音却藏着颤抖。
水断栩抬手,轻轻搭上那温热,触及的刹那,感知到其一僵。
可她未有退缩,她握住这温热,手垂下时,水断栩转眸看去。
明明是炎节,祝见粼却披着月衣,二人借着月衣与世隔绝,竟甘愿在此桎梏中。
“表兄,我无碍。”
“我怕。”
眸光相接,他目光灼灼,吞没水断栩一切掩饰。
她疑心是自己幻觉所致,那声音极其轻微,似是在自言自语,却又不留神溜进她耳中。
此时轩窗外风声簌簌,水断栩抬眸望去,其上映着章妈妈的面容,似是其魂魄前来索命。
“表妹,表妹?”
她不顾身后祝见粼如何唤着自己,毅然决然走向轩窗。
素手搭上,抚及窗棂时,章妈妈面容又消失了。
“你方才,有瞧见章妈妈吗?”
“娘子您又出幻觉了,章妈妈她……已然亡故了,眼下我们被禁足于青塘苑,已有几日了,娘子为何仍不心急?”
玉盘将食盒放下,心中担忧着,她总觉……娘子自禁足来,整个人神神叨叨的,好似着了魔。
今日菜肴是木莲冻、豆腐汤、清煮时蔬,玉盘将一道道菜肴摆至桌案上,见娘子仍言及章妈妈,不免暗自垂泪叹息。
“几日了?那快了,快了……”
水断栩又如此“癫狂”度过了几日,寻常一日,她正在屋中把玩着手绢,手绢被她抛起,抛得很高,复落,复起。
正当她乐此不疲时,屋门忽地被排开,倾泻的日光很是灼目,水断栩几近睁不开双眸。
日光下,是老夫人贴身嬷嬷,她见屋中情景先是拧眉,后恢复成毕恭毕敬的模样,开口道。
“水娘子,老夫人请您往正厅。”
“呜!呜!”
许是见水断栩仍旧抛着手绢,贴身嬷嬷使了个眼色,正不知所措的玉盘心领神会,走至水断栩身侧,哄着道。
“娘子,能出去了。”
“好,好,好……”
行在路上,见水断栩仍是痴傻模样,嬷嬷悄声问询着玉盘。
“水娘子从何时成了这般模样?”
闻言,玉盘当即抹泪,哭得抽抽噎噎道。
“娘子她……自禁足后,便神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