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注1】,既是章妈妈率先提起一举两得之法,用在其身亦不算偏颇。
水断栩将门房册子置于桌上,付之一笑,笑起时双眼弯弯成了月牙,却令人感知不到暖意。
章妈妈亦察觉冷意,被按住的身躯欲挣脱桎梏,却屡试屡败,见无果,话语间逞强起来,试图遮掩颤抖。
“你……你想在国公府惹上事端?就不怕国公府将你赶出府?”
“若是確有此事,天大地大,何愁未有一处予我栖息?再不济,我大可回绽翩,章妈妈,若要利用一人的惧怕,首当其冲需获悉其惧怕之源,你还是,心急了些。”
虽是如此言语,可被赶出国公府一事,水断栩从未设想过,她只知晓需借此处为屏障,亦是为栖息之处。
若是有一日失了此处……
“娘子?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老夫人今日许是要回府了,这……”
应是见水断栩失神,玉盘遂出言,将她拉回当下处境。
“老夫人今日回府?”
此番话倒是提醒了她,近日只顾着此事,倒是将府中大事全然抛之脑后。
初次相见,水断栩自是要备礼,可眼下……
“待老夫人一回府,我便去陈情,届时,老夫人是会信国公府老人,还是声名在外、仰人鼻息的你?”
怪道章妈妈仍不肯束手就擒,原是还有倚仗,此时她双眸中燃起光亮,星星之火蔓延,引得她笑不可支。
屋中一人癫狂,一人无措,一人沉默着。
屋外风乍起,轻击轩窗,引去水断栩眸光。
“瞧我作甚?”
祝见粼正襚衣,青色圆领袍绣着湖海山崖,大有波涛澎湃之势,腰间蹀躞带上悬挂玉带钩,显得贵气。
一旁寄思见状,不敢隐瞒,只得将所见所闻尽数道来。
“恕属下无礼,只不过,青塘苑的女使来报,寻不到水娘子踪影,院中亦无人知晓水娘子去往何处,世子您……”
话音未落,只见祝见粼襚衣动作戛然而止,眼眸裹挟着讶异望向寄思,问询道:“表妹怎会不见?”
“属下暂不知……世子您莫非要……”
祝见粼阔步而去,直奔青塘苑,他心中并未信无人知晓其踪迹之说,且祖母将回府,阖府上下皆在忙碌此事,此节骨眼上,水断栩怎会消失不见?
他风风火火赶至青塘苑,入目便是两个女使,其中一女使正在洒扫着,可另一女使却站在一旁,颐指气使之状。
“手脚麻利些,别磨磨唧唧的,怎么?未予你吃食?”
说罢,那女使一脸不耐,若在平时,祝见粼定是不会纵容此人,可如今有要事,不容耽搁。
正当他迈步时,那女使再度出言,此番话引去了他注意。
“听闻那寡妇不知所踪?偏偏是在老夫人回府时……若她晚归,老夫人定会心生不满,不过,若是她回不来……”
“回不来你又该如何?”
“自然是取而代之……世子?”
祝见粼沉声道,手已然攥紧,那女使见状双腿一软,跪在他眼前,原先正洒扫的女使亦然。
“我且问你,你可知水娘子去了……”
“表兄?这是……”
水断栩匆匆赶至院中,入目便是祝见粼负手而立之情景,走近一瞧,期儿与日藕正跪伏在地。
“表兄,发生何事了?”
她再度问询着,心中揣度着所为何事,祝见粼如今面若冰霜,定是被言语所惹怒,能口出狂言者,非日藕莫属。
莫非是日藕大放厥词说自己日后要为世子妃?恰巧被祝见粼亲耳听去?
“世子!”
一事未息一事复起,水断栩正思忖时,只见寄思匆匆赶至,言明将辰时三刻,该去正门处迎老夫人了。
见状,许是欲早些逃离此气韵,水断栩率先启齿道:“事不宜迟,表兄,此事稍后再提,迎老夫人才是头等大事。”
“好,”祝见粼见她出言,颔首应允,随即转首朝日藕言语道,“此事未完,待迎祖母后,再秋后算账。”
待一行人远去,日藕瘫坐在地,口中念念有词道:“完了……一切都完了……不,还有余地……只要求娘子宽恕……”
此一边念叨着,彼一边环视周遭,终是将目光落在期儿身上,她扯住其衣袂,乞求道。
“期儿!昔日一切皆是我之过,你大人有大量,将旧事忘却,可好?你去帮我求求娘子,娘子不准可饶恕我,期儿,我真的不可被赶出府……”
期儿不语,只拂去其桎梏,起了身。
见状,日藕好似穷途末路,陷入癫狂开口道:“我若是被赶出府,自会拉你一同沉沦!届时……”
“啪!”
话还未完,日藕捂着被掌掴的面颊,怔怔地望向期儿的手掌。
“你!”
“我?我如何?方才世子所言是你,与我并无干系,你我并无交情,只是结怨,你这恶鬼,合该被逐出国公府!”
说罢,期儿扬长而去,独留日藕一人在原处。
“这一切……都是你们逼我……”
风簌簌,吹向正门处。
“当心。”
水断栩未留神,若非祝见粼适时扶住,险些摔着。
“嘶……”
方才千钧一发,祝见粼心急下,触及她伤口未愈之处,牵扯着传来痛意。
“待迎祖母后,表兄便寻医官……”
“不必!表兄,快些走罢。”
水断栩打断了此言,刘嬷嬷不知恢复神智与否,断不可令旁人瞧见此事。
遂她阔步而行,直直奔国公府正门处而去。
方才失神是因只顾着思忖何事惹怒了祝见粼,却忘了此事成因,想来是自己迟迟未归,祝见粼才来院中寻。
“栩儿?栩儿?快些。”
抬眸,只见陶访雪轻声唤着自己,她今日身着绯色大袖衫,其上绣着云霞,很是淡雅。
再望向周遭,祝在翩身着粉色布裙,站在陶访雪身侧,老夫人贴身嬷嬷站在最内侧,众人皆东张西望,似是候着何人到来。
“阿姐,你可算来了,可有瞧见章妈妈和刘嬷嬷?我们都在等着呢,她们莫不是不来了?”
祝在翩昂首,抬起双手扯住水断栩浅绿色布裙,将她往夫人左侧扯去。
闻言,水断栩讪讪一笑道:“许是去换身衣裳了,今日大事,她们定会前来,你瞧──”
说罢,章、刘二人身影便映入众人眼帘,章妈妈一袭青色布裙,正急匆匆行着,而身后的刘嬷嬷一袭灰色布裙,神情木讷。
“老奴来迟,望夫人恕罪。”
“罢了罢了,快些。”
府外已被清扫,摆放着青竹与松柏枝,悬挂的灯笼绣着“祝国公府”字样,四名护卫身着劲装站立,门房几人及马夫各司其职,候着通传与卸车。
“恭迎老夫人回府!”
“老夫人回府──”
众人躬身,待老夫人入府,贴身嬷嬷上前搀扶着,恭候多时的内院仆妇上前搬运着老夫人随行衣物、箱笼,一切井然有序。
水断栩微微抬首,入目是老夫人身着绛紫色大衫,外罩褙子,发髻高耸,其上点缀着珠翠,显着其雍容华贵。
趁老夫人歇息片刻,需前往内院正厅,孙辈要行跪拜礼,水断栩自然亦是行此礼,继而一并高呼着:“祖母安好!”
“祖母安好!”
按理,老夫人需亲自扶起孙辈,轮至水断栩时,她先是感知到衿肘处袭来的暖意,继而顺势起身。
“既受了伤,便勿要逞强。”
“是。”
直至老夫人进正厅,水断栩仍是怔然。
老夫人许是知晓国公府来了个寄人篱下的寡妇,许是知晓自己“声名在外”,自己已然设想此事。
她心中许多念头,若是刁难自己,若是言语讥讽,若是难堪……
可老夫人只是,关切自己伤势。
莫非是……水断栩小人之心?
老夫人非是慈眉善目,相反,面容予人不怒自威之感,方才分明是关切之语,和蔼却藏在话中。
“阿姐,进来!”
祝在翩双手攀上她的指尖,搅了其思绪,正值炎节,水断栩却感知到了温热,二人就这般进了正厅。
老夫人无甚疲惫,遂摆设家宴,此家宴应是未有一介远亲之地。
祝国公正在一旁为老夫人布菜,皆是清淡菜肴,而祝见粼则是侍立一旁,为其递帕。
“表妹!”
见他轻唤着自己,水断栩本在踟蹰不前,忽地身后一股力袭来,将她往前推去。
水断栩转眸望去,便瞧见祝在翩狡黠一笑,朝她挠了挠脑袋。
此家宴好在有惊无险,随之便是管事妈妈前来汇报。
“近来府中可还有事发生?”
老夫人浅啜口茶,将茶盏放置一旁,却迟迟未等到章妈妈回话,不禁疑惑。
非但是老夫人,正厅内旁人皆是如此,陶访雪见状,低声提醒着:“章妈妈,老夫人在问话呢,如实道来即可。”
章妈妈忽地抬首,尽是惧色,似是被人威胁到命门。
“有何话便说!莫非是你在国公府遇到何事?”
章妈妈先是卷起衣袖,露出伤痕,随即声泪俱下道。
“老夫人恕罪!老奴確受人威胁!此人不仅言语上恐吓老奴,还……还对老奴拳打脚踢……“
“此人便是……水娘子!”
【注1】:出自朱熹《中庸集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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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包藏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