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冬?”
丛赋归闻言低语着,眉头蹙起时如群山连绵,因正忖度着,故未留意到水断栩举止。
只见她已悄然移步至妆奁旁,继而从暗格处取出一画像,竹纸摊在掌中,恰逢轩窗外风声簌簌,击打着窗棂,犹如竹纸上犯人叫嚣着。
“此人,丛大人瞧着可还熟稔?”
画像转而落在丛赋归掌中,不待他细细看去,便获悉水断栩之意。
“此人是……大盗金当鹊?水娘子是如何获悉此事?”
水断栩并未即刻回答,而是将画像从其掌中抽走,此一边细细看去,彼一边启齿道。
“丛大人既已知晓我一二,定然是知我进京来投靠国公府,投奔途中恰巧得见海捕文书,便记住了犯人容貌,恰与府中小厮颇为相似,若论二人不同之处,便是……痣。”
话音止住,她抬手,指尖落在自己唇角旁,起起落落两回,令丛赋归瞧得真切。
画像中犯人確有硕大之痣,而几冬未有,此痣便为区分二人之凭证。
丛赋归敛眸,复思忖,蹙眉屈指,终是问询出心中所念。
“水娘子……是应允此盟约?愿与丛某一同……同谋?”
“我以为大人是智者,缘何犯起糊涂?若是意不在此……亦无必要如此行事,大人以为呢?”
水断栩闻言哂之,继而将画像置于烛台上,烛火摇曳,将画像裹住,吞噬得一干二净。
丛赋归见其举止,垂眸呢喃着,声音不偏不倚落入水断栩耳中。
“水娘子……今日令丛某大开眼界。”
闻言,她望着那一团灰烬,笑意凝固在唇角,启齿道。
“若是令大人重识女子之姿,未尝不可,丛大人常年处于男子中,见过多少女子?又怎知女子应是何模样?大人手中执刃,可未必能捻起绣花针,可有女子两者皆能,大人见过山川湖海,何曾终日困过高墙中?若是能够身处其境,恕我直言,大人未必有女子做得出色,大人亦知晓道听途说之弊,获悉女子品性,怎可只瞧其昳丽,不见其双眸?”
话落,室内气韵陷入寂然,二人四目相对,水断栩眸光乍看虽是柔和,但眸光相接时,是明晃晃的不退让。
此番话引起之寂然,以丛赋归赔罪而终,他作揖道:“是丛某所虑不周,水娘子所言极是,丛某在此向娘子赔罪。”
“丛大人此举倒是不必,诚意已显,不过……丛大人……”
话还未止,身旁传来一声闷哼,原是方才昏去的期儿,此时要悠悠转醒。
“咚!”
丛赋归见状,眼疾手快地一记手刀,可怜期儿方睁眼,再度昏过去,一切毕,他开口道。
“烦请水娘子,同丛某将这姑娘挪至柜中。”
“好。”
水断栩托着其上身,双臂从腋下穿过,二人合力将其置于黄花梨柜中。
方安顿好期儿,屋中血腥味复起,原是丛赋归方才牵扯到了伤口,血腥味再度弥漫着。
“一时半会难以解释……不如……丛大人,得罪了。”
“哗啦!”
水断栩趁他无所防备之际,抬手将利刃对准自己,下一瞬,衣料的划破撕裂声、皮肉绽开的痛意、连同自己的叫喊声,毫无保留地一并呈现于这天地间。
“你这是作何?”
“来人啊,有刺客!”
在她眼神所驱下,丛赋归会意,蒙面,继而翻过轩窗,纵身一跃,藏匿于屋檐,途经月色中。
“嗒嗒嗒!”
“嗒嗒嗒!”
“有刺客!”
“抓刺客!”
水断栩只觉目眩神摇,眼前模糊不已,瞧着臂殷红遍布,心中不禁暗自叱骂道。
为了掩盖血腥味,自己还真是下手……没轻没重……
“娘子,娘子?是伤口处又疼了吗?奴婢这就去……”
“我无碍,只是有些倦了。”
玉盘声至,将水断栩从思绪中抽离。
她抬眸望去,言外之意并非是有意驱赶玉盘,而是自己实属疲惫,断无气力同他人言语。
“娘子,奴婢……是,奴婢告退。”
玉盘唇瓣翕张,还欲多言语些什么,见状亦只能告退。
待四下无人,水断栩方长舒一口气,心中盘算着遇家宴会一事。
玉盘经打听才获悉,遇家娘子遇却筵之事一二,此人容貌昳丽,性子生动活泼,平日里举止大方,闺中翘楚亦不为过,再者,与祝见粼有青梅竹马之谊。
既有儿时情分,祝见粼受邀理所当然,可自己……来京一事已然走漏风声,即便不是遇府,亦有旁人欲见自己真容。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注1】,且行且看罢。
心中不再烦忧此事,转首时,见皎洁清辉洒落,水断栩竟了困意,清辉挪动着,不知不觉过了几个日夜。
“嗒嗒嗒!”
“娘子,成了!”
随着话语一并传入屋内的,是玉盘的窃喜之色,水断栩瞧见其面颊正红扑扑的,虽是难掩喜色,但仍恭恭敬敬行了礼。
水断栩抬手,熨了熨双眼,方才启齿道:"如何?事成了?"
迎着玉盘热切眸光,她聆听着。
“眼下章妈妈同刘嬷嬷慌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了,听闻,是要寻衣裳铺问责了。”
闻言,水断栩起身襚衣,拧眉说道。
“想来是方寸已乱、六神无主了,既如此,我们去雪中送炭一回。”
她往侧厢处走去,耳旁传来玉盘不解问询。
“恕玉盘不解,娘子既已达目的,此举又是为何?何必参与其中?”
玉盘所惑之处她明了,此计借先前所请牙婆之手,引来惯会以次充好的牙婆,令采买一事出了纰漏,本是自己渔翁得利之事。
“门房册子还未瞧见,硫磺还未得手,怎可错过此机会?快些走吧。”
二人疾行着,远远便瞧见了户牗。
“问责是理所应当,可事已至此,此衣料该如何处置!”
水断栩还未见得章妈妈面容,便听得正厉声责问着,足以见得衣料褪色之事棘手,念及此,她排门而入,中止了问责声。
“刘嬷嬷,你怎可……水娘子?”
章妈妈正欲上前,却见其摆手,水断栩直截了当道明来意,言罢,屋内旁人皆噤声。
气韵寂静中,水断栩仍旁若无人地启齿道,此举亦可为解释一二。
“章妈妈应防小人在侧,此事不知是哪个脑袋缺根弦之辈传了出去,好在……此事仍有转圜余地。”
此番话显而易见地指摘刘嬷嬷,只见刘嬷嬷眼神飘忽,面颊已染上绯红,却仍是垂首。
水断栩并未理会,而是走至衣料一侧,细细看去,心中不禁疑惑起来。
解决并非难事,此衣料材质为丝绸,可用桃花酸固色,见其褪色严重,亦可先用胆矾水处理一番,再用染料反复浸染。
此法并非何秘传得之,纵使章妈妈一时手足无措想不出,刘嬷嬷亦是如此?
如此巧合。
如此巧合?
“水娘子可解燃眉之急?娘子若愿相助,奴家感激不尽!”
水断栩正颦眉思忖,章妈妈不觉间已凑至身侧,面上横肉堆起,显着谄媚。
方才水断栩意在借此事挟恩图报,如今见此神色,心中理智涌上,惊觉自己携着玉盘落入此局。
章妈妈寥寥几句,竟将水断栩排至两难境地,将其原先计谋搅乱,到底是老谋深算,老而弥坚。若是章、刘二人有意祸水东引,将采买不力坐实于水断栩一人身上……
“章妈妈,我方才已言明,我今日前来是为解燃眉之急,既如此,玉盘——”
“是。”
水断栩并未言及除褪色之法,反倒是朝玉盘使了眼色,许是见事偏离自己预期,章妈妈堆起的谄媚顷刻间消失,振臂高挥,阻了玉盘的去路。
“章妈妈……此举意为何?”
水断栩眯眸,与章妈妈四目相对,却见后者丝毫不惧启齿道。
“水娘子,今日你亦见到这衣料褪色,既如此,我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既是要解燃眉之急,总不可坐视不管吧?”
“你!”
水断栩按住一旁焦灼起来的玉盘,挡在她身前,一字一句道:“章妈妈此言好没道理,玉盘此去便是去取胆矾水,褪色衣料不正需要此物?此为常识,章妈妈不会不知晓。”
“若论同舟,我所荐牙婆,章妈妈自己亦认可了,岂不然乎?青塘苑女使亦可作证,如今更替的牙婆,是衣裳铺所荐,与我有何干系?何以见得,我们是同船之人?”
“采买不力之过,其责罚……相较起来,章妈妈自是更清楚,若是……”
出路已被章妈妈挡住,水断栩此一边娓娓道来着,彼一边挪动着步子,明面上似是窥伺时机,暗中簪子已褪下藏至手中。
无了水断栩为屏障,玉盘当即上前,与章妈妈“分辩”起来。
见二人相斗,许是担忧动静引来旁人,一旁始终不为所动的刘嬷嬷,此时亦朝二人走去。
“你们……”
劝和之语中断,取而代之是寒意。
水断栩用簪子抵住其脖颈,已有血珠渗出,求生**迫使刘嬷嬷呼救,只见她面色惨败如纸,朝章妈妈开口求救着。
可不论她言辞如何恳切,章妈妈终是不为所动。
怪异之处未完,只见本与之相斗的玉盘转身,二人一同冷眼旁观着。
“你们……合谋来害我?”
“倒犯不着说是合谋,刘嬷嬷,你做了何事,当真不清楚?”
水断栩手稳如磐,寒意驱使下,刘嬷嬷面如土色。
“说!几冬之死,你都知晓些什么!”
【注1】:出自元·无名氏《大战邳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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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图穷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