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到了立春时节,北地的冷肃却未消减分毫,冷冽的风雪中夹杂着簌簌风沙,落在脸上犹如刀割般钝痛。
褚衡站在高处的瞭望台上,这里足以俯视周围的城防情况,风雪当然也猛烈许多,半个时辰的功夫他周身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就连翘起的睫毛和青黑的胡茬上都凝满了厚重的白霜。
他伸手指了指西南一角:“此处位于下风口,粮草堆放于此处,若是对方用火攻则我军危矣。”
“是,我马上命他们移走。”裴怀济正色道。
褚衡点了点头,再次确认一遍并无疏漏后,他才转头对裴怀济说:“你前日刚赶到这里,一路马不停蹄,来了之后又立刻与我一起巡视大营,想来也乏了,趁着这两日敌军尚未有动作,赶紧回营帐中睡会儿吧。”
“没事,我撑得住,倒是你这几日都没怎么合眼。”
褚衡扯了扯嘴角:“不必推让了,你快去睡吧,左右我也睡不着。”
听他如此说,裴怀济也不推脱了,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褚衡有些不对劲,好像心里闷了什么事情,周身都透露着压抑的气氛。
走下瞭望台两步,他突然又回过头来:“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你家姣玉小妹要成亲了,婚礼估摸着就在这两日了。”
褚衡略微一怔:“可惜我身在边关,无法回去送一送她,委屈她了。”
裴怀济大剌剌摆手:“你别担心,反正有嫂嫂陪着她呢,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听到这话,褚衡的面色才忽然有些变化,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发抖:“她回去了?”
“是呀,她没告诉你?”
褚衡并未回答,裴怀济也摸不清他究竟是何意思,悻悻地挠了挠脑袋便回去睡下了。
*
春寒料峭的清晨,张灯结彩的信王府入目之处皆是通红,入耳之言皆是喜气。
“小姐,不能穿袄子呀,这样不好看。”旁边的嬷嬷一边说,一边就要上手将褚姣玉擅自穿在婚服里的袄子撤下来。
这几日虽有些回暖,但冬天的寒气并未完全消散,而杨侧妃做主备下的嫁衣乃是只有薄薄一层的单衣,虽说样式华贵逼人,但着实是无法御寒。
褚姣玉一把紧握住嬷嬷伸来的手,只是微微横眉便显出平日里没有的冷意:“若我今日连穿不穿得袄子都不能自己做主,等嫁去张家后又有何事是自己做得了主的?”
一向见惯了她温柔和顺的样子,嬷嬷被她此时的冷峻惊了一下,只讪讪抽回自己被捏得生疼的手,再没敢多说什么。
看到身后的闻夏露出赞赏的笑意,褚姣玉也淡淡一笑:“嫂嫂放心,我如今也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凌的小姑娘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镜子里倒映出她娇艳稚嫩但愈发坚毅果决的脸庞,闻夏欣慰地凝望着镜中倒影,站在她身后为她理了理鬓边的流苏。
“嫂嫂,吉时快到了,送我上轿吧。”
“嗯。”闻夏亲手将盖头覆上她的面庞,轻轻将她扶上通红的花轿。
隔着薄薄的轿帘,闻夏低声问:“姣姣,你可是真的想好了,若轿子抬进张家的大门可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轿中沉默片刻才坚定开口:“我心意已决。”
“好,我会一直将你送进张家,陪你拜完堂再走,你安安心心的,不必害怕。”
既然褚姣玉已经做出了选择,那闻夏也不好再劝,她如今能做的只有再充当一次她坚实的后盾。
*
与信王府一样,张家此时也四处皆是喜色,甚至比信王府还要重视上许多,就连往来忙碌的下人们也是一身新衣,张家主人们倾巢而出,皆站在门口翘首迎接新妇。
四小姐张贞仪不耐烦地嘟囔道:“不就是褚姣玉吗,咱们家折腾出这么大阵仗,她也配?”
旁边的张夫人压低声音呵斥:“褚姣玉是不配,可咱们娶的不只是她,更是她身后的信王府。”
看女儿仍是满脸鄙夷,她半是责备半是安抚:“我知晓你心里不服,只是无论再怎么不满,今日都要给我憋在心里,等过了今日她就是咱们家的人了,要怎么样还不是你说的算?”
听着越来越近的锣鼓声,张夫人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我交代你的事情办妥了吗?”
张贞仪得意点头:“那是自然,屋子已经准备好了,我定然会代娘亲好好招待世子妃,不会叫她搅合了阿兄的婚礼。”
这么想着,张夫人仍不安心,她又转头叮嘱道:“你一定要亲自盯着她,不可离开半步。”
“女儿办事娘亲就放心吧。”
张夫人狂跳不止的眼皮这才平复了一些,若不是她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她又何须多此一举。
直到婚礼五日前,下人们才从南邺的酒楼中找到这位张二公子,并不由分说将他绑回了京城。
这几日张夫人特意派人日夜值守,生怕一个不注意又让这混小子跑了出去,耽误了两家联姻。
更要命的是前些时日杨侧妃告诉她那位世子妃回来了,她的心中更是不安,因为杨侧妃说了,世子妃并不赞同这桩婚事,按照她混不吝的性子在婚礼上搅局也是做得出的,上次那事还历历在目呢。
她本来是想央求杨侧妃换个前来送嫁的人选,可杨侧妃却叹气说褚姣玉非要这位嫂嫂送嫁,自己也管不得,幸好她提醒了一个办法,那便是将闻夏安排去一个偏僻的屋子歇息,找人拖住她,以防她觉察到新郎官其实也无意于这桩婚事,从而借机闹事。
还好,今晨张二公子虽是不情不愿,也算是被逼上了马,好歹是亲自将新娘子迎回来了。接下来只要将这位世子妃好生稳住,今日的婚礼应该就不会出什么大的变故。
“花轿到哪了?路上可顺利?”
一旁的嬷嬷回禀道:“还有半炷香的功夫便到了,一切顺利,二公子并未反抗。”
还未等张夫人彻底放下心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却匆匆跑了过来,看到他的身影的一瞬,张夫人心里一沉。
“不是叫你跟好二公子吗,你怎么自己先跑回来了?”
管事欲哭无泪:“公子……公子他跑了啊!”
张夫人急急问:“什么?信王府那边可有察觉?”
“那倒没有,小的推说公子突然腹痛,先行回府更衣了,好在公子逃跑时花轿距离咱们府也只剩一里路了,他们并未起疑。”
张夫人厉声喝道:“赶快派人将公子逃跑之地周围全部封锁,务必要在拜堂之前将他找回来!”
话音刚落,花轿已经抵达张府门前,看了眼走在花轿一侧的闻夏,张夫人向一旁的女儿使了个眼色,张贞仪会意,向闻夏走去。
此时新郎官无故失踪,只留褚姣玉那个蠢货一人还尚且能想办法周旋,可若是闻夏在一旁跟着,难免被她发现端倪,所以此时更要将她支开。
“在下张家贞仪,见过太子妃,太子妃一路劳顿,就让小女先引您去后院歇息片刻吧。”
闻夏冷声拒绝:“不必了,我是代表信王府前来送嫁的,理应陪伴在新娘子左右。”
“只是如今离拜堂的吉时还有一个时辰,不如还是先歇息片刻,等……”
这时花轿中的人突然开口:“嫂嫂,你今日起得比我还早,又忙活了这么久,肯定累了,你先去歇歇吧,如果有事我就叫你。”
“那好吧。”闻夏跟随张贞仪离开,但因为盖头的遮挡,没有人看到褚姣玉眼中那抹复杂的神色。
……
“四小姐说了这么久的话想必也累了吧,我自己在这歇着便好,你自去忙旁的事吧。”对于张贞仪的没话找话,闻夏实在有些不耐烦,她此刻愈发肯定她们是故意将自己拖在此处,但却想不通是因为什么。
张贞仪借着背过身的空当翻了个白眼,哼,平日里都是各家贵女们围着她逢迎,这位世子妃只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北地孤女罢了,自己讨好了这么半天竟然还嫌弃上了,若不是为了和信王府联姻她才不会受这等窝囊气呢。
可是娘亲耳提面命,一定不能离开一步,这样想着她转过身装作恭敬道:“那世子妃先在屋中歇息,小女就守在屋外随时听唤。”
她方关上房门,一个张夫人院中的扫洒婆子匆匆跑了过来附耳道:“四小姐,夫人说这边换我来守着就行,喜堂那边有些要紧事叫您去办。”
“娘亲可说了是何事?”
婆子目光有些闪躲:“不曾,只说您过去便知晓了。”
张贞仪心中有些狐疑,娘亲若是传话应当也是叫身边的贴身嬷嬷过来,而一般不会叫一个低等的粗使婆子。
不过她转念一想,今日府中繁忙,贴身嬷嬷腾不出身也是正常的,更何况她私心里再也不想留在这里对着闻夏低三下四了,恨不得早早找借口离开。
这样想着,她转身向院外走去:“那这里就交给你守着了。”
看她走远,那婆子脸色一变,从袖中掏出一支骨笛,娴熟地吹出一连串鸟啼声。
紧接着,她用迷烟筒悄悄捅破窗纸,用力一吹。
此时的闻夏正坐在屋中闭眼小憩,突然,她的鼻子翕动一瞬,双眼立刻警觉地睁开,迅速用桌上未喝过一口的茶水打湿手帕,紧紧捂住口鼻。
而就在此时,靠墙的几个大壁柜轰然大开,顷刻间十几个黑衣人从中涌出,一齐手持弯刀向闻夏砍来。
闻夏弯腰堪堪避过,刚想奋起反击时,却感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迷蒙中,她听到一个黑衣人指着桌上的茶水道:“还好主子早就料到她谨慎多疑,特意在那茶水里也下了药。”
又是哪个反派干的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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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遇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