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十五,年便算是彻底过完了,闻夏三日后赶至京城时,城中已恢复了往日的井然有序,虽不算冷清,但也没了年节时的欢闹。
“世子妃,你总算回来了!”福元早早守在门外,看到闻夏后险些热泪盈眶。
他与这位女主人相识的时间虽不算长,但她对他们这些小厮婢女一向和善,很受下人们的爱戴。
因为福元不会武艺,所以出发剿匪之前褚衡特意将他留在了府中打理日常事务,而他从青邙山直接转战北地,是以福元已经好几个月未见过自家主子了,自然也不知晓二人之间的抵牾。
“世子妃您先回屋休息,您颠簸一路应该还未用晚膳吧,小的去给您做点吃食垫垫肚子。”
闻夏看了眼漆黑的天色,摆了摆手:“不必了,已经快到子时了,去膳房难免折腾出动静。”
她此次回来本就只是暂且待一段时间,等褚姣玉的事情解决了便要离开,所以并不想惊动太多人。但信王府的膳房乃是府中公用的,如今时辰又已经晚了,若是去传膳难免要折腾膳房中的婆子仆妇。
福元听后便明白了闻夏的顾虑,他只是挤眉弄眼笑道:“世子妃放心,不用去府里公用的膳房,用咱们隐月轩自己的小厨房便可。”
“小厨房?”
福元眉飞色舞:“正是,世子知晓您喜欢亲自下厨,但是府中公用的膳房多少有些不方便,所以在你们启程去南邺前特意嘱咐小的在咱们院里建一个单独的小厨房。”
“主子虽然嘴上不说,但小的清楚,他肯定是想给您个惊喜。”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接着得意地拍了拍胸脯:“主子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小的,小的定是要尽心呀。其实这小厨房早就建好了,只是您不回来,主子就算回了京城,也几乎不回府,这小厨房一直没派上用场。”
闻夏略一犹豫:“辛苦你了,时辰也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我自己过去看看。”
小厨房虽然不大,但里面的一应用具显然都是用心挑选的。
闻夏拿起两柄外观差不多,但大小及重量却略有区别的菜刀,正在她疑惑不解时,又看到两个紧紧相邻的灶台,只不过二者一高一低,旁边的两个桌案也是如此。
她走过去试了试,较低的那个正好适合自己的高度,而较高的那个……好像恰好是褚衡的高度。
很久以前一段她甚至并未在意到的记忆浮现在眼前:
褚衡问她:“以后我跟你学厨艺如何?等我学会了就由我来做,你只需舒舒服服等着吃就行。”
闻夏摇头:“可我就是喜欢庖厨之道,一点都不觉得累。”
褚衡点头:“那我也要学,学会之后陪着你一起做。”
这小厨房建成的还是晚了些,以后恐怕是没机会了。
*
翌日一早,院中便传来惊喜的呼喊声:“嫂嫂,你真的回来啦,怎么不遣人告诉我一声。”
褚姣玉一路小跑过来,在闻夏面前站定时已是气喘吁吁。
闻夏拿起帕子擦掉她额前的汗珠:“昨日抵达时已经太晚,本想今早再去见你的,谁想到你竟这么心急自己跑了过来。”
褚姣玉握住她的手,双眸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嫂嫂,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想你。”
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长大,身边只有婢女仆从陪伴,直到遇见闻夏才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友情,是以也分外珍惜。
闻夏笑道:“你出嫁这种大事,我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褚姣玉有点不好意思:“我本来其实不想告诉你的,毕竟路途实在是遥远,还是杨母妃提醒我的,说嫂嫂你一定希望亲自送我出嫁,所以我犹豫再三还是去了信。”
“杨侧妃?”
褚姣玉眨了眨眼睛:“是呀,嫂嫂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自经过南邺之变后,褚姣玉从前的那份天真单纯已经褪去了很多,对周围之人也多了几分防备之心,是以听到闻夏此言后,她莫名感觉到有些不安。
闻夏摇头安抚她:“不是,这些事情你不必担心,还未问你,怎么最终还是与张家议亲了?”
看褚姣玉之事只是地低着头,闻夏又追问:“对于这桩婚事你是什么看法,若是你不愿意嫁……”
一直低头不语的人却突然抬头,目光坚定:“嫂嫂,我愿意嫁。”
“真的?”闻夏愕然,“若是有人逼迫于你……”
“我真的是自愿嫁的,”她握住闻夏的手加重些力道,“我与你和琼英姐姐不同,我不会武艺,脑子也笨,我靠自己的本事根本无法独自立足的,再说我也不想自己养活自己,那样多累呀,我没这么大的抱负,只想轻松度日。”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既然早晚要嫁人,不如嫁去张家,毕竟张二公子整日游荡在外,一年中顶多在家不过七日,我们俩井水不犯河水,日子倒也自在。”
褚姣玉嘴角的笑意有些苦涩,其实最重要的原因她还是对闻夏隐瞒了。
这些年来她虽然过得糊里糊涂,可毕竟出身皇室,也不可能真的对朝中局势一无所知,特别是经历过南邺一劫后,她更是明白自己不能再逃避了。
信王府身为各方都想招揽的对象,不可能永远独善其身,特别是如今太子被废,各方势力争斗得愈演愈烈之时。
原以为兄长只是个身无长物的纨绔,等父王百年以后王府无人支撑门户,靠联姻勉强维持门庭便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如今她知晓了兄长的真实身份,惊喜之余却也更加担忧了,毕竟太子被废是兄长一手促成的,这也难免引起其他势力的忌惮,所以投靠一个有潜力的派系势在必行。
父王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否则他不会默许杨侧妃促成这桩联姻。
她作为父王的女儿、兄长的妹妹、信王府的一员,不可能永远躲在他们身后的,既然与张家联姻是眼下最好的选择,那她便必须以身一试。
二人还未聊完,福元突然急匆匆走了进来:“世子妃,方才侧妃身边的嬷嬷来了,说是侧妃听说您回来了,请您有空过去坐坐。”
看到闻夏表情有些为难,褚姣玉连忙道:“嫂嫂你在这歇着,我过去帮您推了吧。”
“不必,我去看看到底是何事,”她顿了一下接着道,“若一个时辰后我还没回来,就去卫国公府找琼英或是裴大人。”
*
有小半年未见,杨侧妃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婉端庄。
见到闻夏前来,她连忙招呼婢女奉茶:“衡儿媳妇,这是王爷昨日新得的雪山松针,听说就这一点可是值百两白银呢,你快尝尝。”
闻夏转了转手中的茶杯,片刻后还是将之放在手边的茶案上,并未入口:“我只是一介粗人,恐怕浪费了这么好的茶。”
杨侧妃脸色僵了一瞬,旋即又笑道:“这茶是衡儿最喜欢的,我还以为你也会喜欢呢,话说回来你当初都没知会府中一声便独自跑回了北地,我还以为你与衡儿闹了什么矛盾呢。”
闻夏挑眉道:“多谢侧妃关心,我与夫君一切如常。”、
杨侧妃如释重负般点头:“那我就放心了,衡儿此次抗击北乌也不知情况如何……”
她还未说完,闻夏便已经出言打断:“我与侧妃都只是内宅女子,这出征打仗是男子之事,咱们就不必过问了吧。”
“你说的是,我只是担心……”
她话还未出口,就看见闻夏起身福了福身:“若侧妃没有旁的事情,就容我先行告退了,姣玉婚礼在即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我帮忙参详,实在是脱不开身。”
听她如此说,杨莲君暗暗握紧袖中的帕子,可闻夏的理由找得冠冕堂皇,她实在是找不到借口强留。
正自僵持之时,一旁的屏风后突然传来“咔嚓”一声金属的脆响,闻夏双眼微眯,警觉地朝屏风看去。
正在她马上要逼近屏风时,杨莲君突然起身跟了过来,她柔柔握住闻夏的手,用的力道却是一点不轻。
“这几日我院中跑进来只狸奴,常常喜欢躲在这屏风后玩耍,方才大概是它不听话闹出来的声响,不必在意。”
说着她松开手:“你不是还有事要忙吗,便赶紧回去吧,免得姣玉那丫头又着急。”
……
闻夏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后,谢歧从宽大的屏风后急急走了出来,手上还握着一把已经出鞘的利剑。
他脸上有些怒气:“你方才为何不许我下手?”
杨莲君面色沉重:“你没看出来她已经对我有所防备了吗,甚至连茶都不愿喝上一口,说的每句话也都是滴水不漏的。”
谢歧不以为意:“那又如何,就算她会些身手,我征战沙场多年,将她敲晕绑了还不是轻而易举?”
杨莲君责备道:“你跟随王爷多年难道不清楚吗,王爷看似不在意后宅之事,可是以他的性子,卧榻之侧又岂会容许有人存有异心?我们若敢在府中动手,王爷立刻便会得到消息,我们多年的苦心经营就全都功亏一篑了。”
“那咱们怎么办?”
杨莲君冷笑:“且耐心等等,婚礼那日我自有安排。”
谢歧方才平复下来,片刻后他又突然想起一事:“对了,与咱们合作的那位派人传话说不准伤了闻夏性命,事成之后需将人交还于他。”
杨莲君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指甲:“先答应着,至于事成之后如何,就不是他能置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