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姣玉离开后,王府长史谢歧从屏风后跨了出来。
他看着褚姣玉离去的方向:“世子应当不会有所察觉吧,若是他执意将那个闻夏带在身边,咱们的计划恐怕就要落空了。”
杨莲君自信摇头:“不会,那人没本事将闻夏独自骗回来,还要劳烦咱们亲自动手也就罢了,若是连小小的离间计也落空,我看也没必要做他复国的春秋大梦了。”
她悠然捻起一根风干的梅枝:“这已经是我们与那人的第二次合作了,既然他说了有十足的把握将衡儿从那个女子身边支走,那咱们便再信他一次。”
谢歧仍不放心:“你就这么信任那人,万一他从背后捅咱们一刀……”
杨莲君打断他:“莫说现在太子倒了,他能够依靠的只有我们,就算不是,我手中也握有一个足以令他忌惮的把柄,相信他也不想这个秘密公之于众。”
听她如此说,谢歧才稍稍放下心来,可片刻后,他方才平复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思虑良久后,他还是问出心中的不解:“所以咱们如今之计便是让那个女子落单,再将她骗回来控制起来,作为牵制世子的工具。可若是世子与那个女子决裂了,咱们要那个女子作人质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他真的会为了一个女子自投罗网?”
杨莲君不屑笑道:“你还不了解衡儿吗,他和他那个娘亲一样有一个最为致命的弱点,那便是极其心软重情。”
谢歧有所疑虑:“可他并不是咱们从前以为的那样纨绔,本以为只要让他失了王爷的宠爱,夺走他的世子之位便可,谁知他如今竟成了比信王还要棘手的威胁。”
“那又如何,无论他的本事如何,一个人的性情底色是不会变的。”
谢歧想了想颔首道:“这倒是不错,当年的王妃便是死于太重情义这一点。”
杨莲君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衣袖上的残花:“所以我不信衡儿真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女子死在他面前。”
她说完转头向谢歧道:“好了,你抓紧回前院去吧,久了别让王爷生疑。”
谢歧却并未照做,而是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你每次都是这样,聊完正事便催着我离开,我们都有多久没有好好坐下来说一说话了。”
杨莲君冷冷挣脱开来:“大计未成,你我不能掉以轻心,只要此事成了,咱们以后自能长相厮守。”
“好吧,我都听你的。”
*
“大当家,京城来信了。”
阿风一路小跑至闻夏院中,“啪嗒”一声,他感觉脚尖撞到什么东西骤然一痛,低头方才发现原来是踢上了一个滚落在地的空酒坛。
他伸手叩门,却半晌都未有应答,大当家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自从褚世子走之后,大当家白日里虽与平日一般无二,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周全,公事上没有半点纰漏,可阿风总是觉得她周身的气场不太对,好像有种低沉落寞的感觉,昨日他靠近禀事时,好像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今天收到信时天色已晚,他本想着此时不便打扰,还是明日议事时再转交即可,可想到大当家这几日的异样,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趁着夜色来了。
犹豫良久后仍无半点回应,阿风心下担忧,正想将门撞开时,却听到院子的偏僻一角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我在这呢。”
这声音从院子角落的阴影中传出,听起来断断续续又含混不清,与白日里的清醒自持判若两人。
阿风向着声音来源之处寻去,越靠近那里,酒气便越重,熏得连阿风这个偶尔饮些酒的人都不免咳嗽了两声。
“来找我……额……什么事?”察觉到脚步声逼近,闻夏眯着眼问道。
阿风抱拳:“京城有封寄给你的信。”
“京城?”闻夏嘟囔着,半晌才反应过来,“哦,想必是琼英寄来的吧。”
“是,也不是,”阿风顿了顿,“信确实是琼英姑娘写的,但她特意叮嘱说这是信王府的姣玉小姐托她写的。”
信王府!原本以为这么多日以来自己已经能平静面对和他有关系的一切了,可骤然听到这三个字,闻夏还是会心口抽痛。
直到听到后面的名字是姣玉时,她的心跳才逐渐恢复,但也有些隐隐的失落。
她跌坐回原来的位置:“好,放在这里就行。”
看着阿风退出去的身影,她又补了一句:“这里的情形,不要告诉任何人。”
阿风本已一只脚迈出远门,可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来:“大当家,饮酒伤身,更何况你酒量不佳,还是少喝点为好。”
“谁说我酒量不佳,我……我能喝着呢。”
阿风摇头:“除夕那夜我都看出来了,褚将军一直再为你挡酒。”
褚衡,又是他,为何总要提起他,自己好不容易都要将他彻底忘记了,可他怎么就是阴魂不散呢。
她借着阴影的遮掩凄然一笑,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她也清楚不能再喝了,是该彻底结束了,再放纵今夜最后一次吧,今夜过后,往事彻底翻篇。
闻夏放下手中已经见底的酒壶,拆开阿风送来的信,囫囵读完后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她和褚姣玉是因为褚衡相识,她们之间唯一的纽带也只有褚衡这层关系,既然这个纽带都已经断裂了,那她们之间自然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跌跌撞撞地摇晃进屋,提笔,在信纸上写下两个大字:不去。
……
翌日清晨,一阵冷风从忘记关上的窗户闯了进来,卷起桌上的信纸扫到熟睡之人的脸上。
闻夏感觉一阵窒息,无力地撑开眼皮才看到盖在脸上的两个大字“不去”。
她揉了揉酸痛的额角,回忆了许久才想起这是什么。
可昨日的冲动已随着酒劲消散殆尽,闻夏出神地看着这两个字,半晌才捋清究竟发生了何事。
褚姣玉竟然要嫁人了,嫁的还是杨侧妃所选之人。
琼英已经打探清楚,这次结亲的人选竟依旧是上次的那位张家二公子,如今太子被废,瑞王便成为皇子中最为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若是说杨侧妃在此时重提结亲之事只是巧合,闻夏压根不信。
上次的事闹得如此难看,可谓将张家的脸面放在脚下踩了,更何况张家也并非那等心胸宽阔之辈,怎么可能彻底放下芥蒂,完全接纳褚姣玉这个令他们颜面扫地的儿媳。
他们答应结亲一方面是为了利益,想将信王府这个关键的势力拉入瑞王的阵营;另一方面大概就是因为上次之事让张二彻底名声扫地,有了这断袖之名,想要找到身份高贵的儿媳怕是难了,所以褚姣玉变成了最好的选择。
可无论是哪个原因,一旦褚姣玉进了张家的门,日子都定然是不好过的,依照张家夫人和那几位张家小姐的性子,她们必然会狠狠磋磨褚姣玉。
杨侧妃一向只是伪善,自然不会去帮褚姣玉分毫。而信王素来不管内宅之事,除非张家在明面上虐待褚姣玉打了信王府的脸,否则是不可能为了一个素来不在意的出嫁女插手张家内宅,授人话柄的。
张家自然也不傻,既是为了信王府的权势联姻,他们自然会在表面上对褚姣玉照护有佳,极尽尊重,可关起门去如何磋磨又有谁能知道,高门大户的阴私手段有多么花样百出,这一点闻夏最清楚不过的。
到了那个时候,褚姣玉便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可是这次闻夏与褚衡都不在京城,不仅无人为褚姣玉撑腰,就连真心实意为她送嫁之人都没有。府中唯一疼她的生母身份低微,甚至连出席婚礼的资格都没有,而杨侧妃又心思颇深,必然不会真心待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嫁过去,张家更不会将她当回事。
这样想着,闻夏好像看见了褚姣玉泪流满面的可怜模样。
这段时间相处的点点滴滴又浮现在眼前,闻夏心中烦闷,索性端起桌上冷茶浇在自己脸上,冰凉的刺激令她思路清晰了许多。
假如褚姣玉只是她的挚友,而非褚衡的妹妹,这个忙她会不会帮?答案自然是会的,她这人一向重情重义,从没有看着朋友往火坑里跳的道理。
更何况她已经听裴怀济说了当时在南邺之事,褚姣玉这么胆小的一个人,却宁愿冒着送命的危险也要去救她,虽然差点中了奸人的诡计,可这份真心着实可贵,除了琼英以外,褚姣玉可以算得上第二个真心待她的朋友了,她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罪。
所以唯一影响她做出选择的便是褚衡,她之所以写下“不去”二字是因为不想再与褚衡扯上任何关系,可是既然已经决定和褚衡彻底了结,那他就不应当成为影响自己决定的因素,抛开褚衡妹妹这层身份,她还是会选择帮。
更何况褚衡现在人在北地,就算她去了信王府也断不会与他碰面。
想清楚后,她犹豫一瞬,还是将信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重新提笔写下:待吾安顿好山寨事务后,择日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