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闻夏所言,徐临渊肉眼所见地浑身一震:“昭昭这是何意?”
闻夏漠然道:“有哪个叔父会屡屡过问侄女爱慕于谁,又有哪个叔父会如此关注侄女的房中之事,叔父难道还需我说得再直白些吗?”
从潜伏到褚衡身边开始,徐临渊便屡次派人提醒她切勿对褚衡动真情,也切忌与褚衡发生夫妻之事。他对此事的在意,甚至超过对窃取消息的关注。
若是说那时还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二人在太子府的最后一次见面便令闻夏彻底对徐临渊的心思起了疑。
在她与太子褚徵僵持之时,褚徵曾趁徐临渊不察时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弟妹的魅力可真大呀,不仅能迷惑得了孤,迷惑得了孤的堂弟,连自己的叔父也能迷惑。
徐临渊捏紧袖口的手更加用力,他大声嗤笑道:“你是我的亲侄女,我怎么可能生出这般龌龊的心思?”
“是呀,关键便在于此,有谁会对自己的亲侄女动这种禽兽不如的心思呢,除非……我并非你亲侄女。”
徐临渊的呼吸骤然一滞,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一瞬:“昭昭可真是会说笑,你出生那日无数宫人团团围绕在侧,就连你的皇祖母、你的父亲也都寸步不离,万不可能有掉包的机会,你就是我徐家的血脉。”
闻夏勾唇:“我自然是徐家血脉,我说的是你,我的叔父。”
徐临渊的眼神不可自控地躲闪着,许久之后他才勉强稳住心神,好似听到什么极为荒唐的笑话一般仰天大笑起来。
“你莫不是被那褚衡灌了什么**汤,竟能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闻夏无视他的狡辩:“我本不确定你是否真的对我有不该有的心思,毕竟即使血缘并非真的,可相依为命十几载的亲情却是真的,可你方才的反应更让我肯定了,我怀疑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加重了语气:“你并非我先父的亲弟,也并非我的亲叔父,不是吗?”
关于徐临渊的身世,闻夏其实自小就知道了,那时她玩累了躲在桌下时无意听到了祖父与父亲的对话。
徐家人丁稀薄,到父亲这代活下来的皇子也仅有他一人,而大景末年风雨飘摇,无数的势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唯一的继承人。为了为亲子分散威胁,景帝特意抱回一个孤儿,对外称作是与皇后的老来子。
这一计谋也确实卓有成效,在外人看来,景帝宠爱这个幼子远超长子,一度有改立太子之心。因此徐临渊自小便屡次中毒、中埋伏,几度命悬一线,而太子却躲过了许多明枪暗箭。
徐临渊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不过他十分了解闻夏的脾气秉性,一旦是她确定的事情,任凭旁人再怎么狡辩也无法动摇她分毫。
既然如此,他何不趁此机会言明心意?
她此时被褚衡所伤,心中正有空缺,且论样貌、论武艺、论智谋,他徐临渊样样都不输于褚衡,更加之相依为命多年的情分,闻夏没有理由不接受他的心意。
反正他早晚都要向闻夏坦明心意,那不如就趁今天的时机。
徐临渊的眼神肉眼可见的柔和下来,好似一汪春水般满含深情:“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索性便坦白了。我虽在辈分上长你一辈,可论年纪我也只大你八岁而已,我们相依相伴多年,其中情分岂是那褚衡所能比的,既然他都可以,为何我不可以?”
此话一出,闻夏提起的心重重摔下,她本只是怀疑,是以故意说了这些话用来试探,可没想到他竟真存有这样的不伦之心。
对面的徐临渊并未察觉到她面色不对,只是面带笑容,好似沉浸在某些极为珍贵的回忆中:“你可还记得当年被晟军追杀之时,我为了救你身中三箭。还有刚在北地落脚时,我因为乞讨半块红薯而被打到半死,但那些红薯我却全都给了你,自己一口都未动……即便后来我用残酷的手段训练你,那也是为了让你在乱世中有自保之力。”
说着,他卷起衣袖,赫然露出手臂上数不胜数的疤痕:“你每受伤一次,我就在自己手腕上划一道口子,我比谁都更心疼你呀。”
他眸光一沉,试探着伸手想要拉住闻夏:“昭昭,我即将而立却一直未娶妻,对外皆说是大业未成无意成家,可实际是因为我心里早就有一个人了,这个人就是你。”
他说得情真意切,好像他们二人真的是一对迫于世俗无法相守的苦命鸳鸯一般,可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闻夏只觉恶心。
她一把推开徐临渊:“究竟是因为真情,还是为了别的目的,叔父心里大概比谁都清楚。无论如何,你我二人的亲情都是存在过的,只要叔父不做出逾越之举,那我也绝不会戳破。”
她缓了缓:“所以选择不在于我,而在于叔父你呀,这要看叔父你还在不在意这份叔侄情分了。”
听她句句坚决,徐临渊目光一闪,以退为进:“好,就算你对我无意,但你也要为你的祖父、父亲,还有大景想想,复国才是你唯一的使命,你不能愧对他们的期望吧。”
“既然叔父提到祖父和父亲,作为晚辈我本不该多言,但作为一个亲眼看到百姓饱受昏君之忧、奸臣之苦的芸芸众生,我却是不得不说了。”
闻夏颔首压下上涌的情绪,一字一句道:“平心而论,我从不认为我的祖父是个好皇帝,也不认为我的父亲是个好储君。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可他们却损百姓以奉己身,太子府奢靡无度何以建成?景朝官员何以敢大肆敛财?不过都是上行下效、横征暴敛罢了。”
徐临渊本能地想要出口反驳,可他突然心思一转,反而附和道:“你说得有理,但只要我坐上那个位置,我保证你希望的一切我都能做到。”
闻夏无奈摇头:“叔父,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是只要朝政清明、百姓安居,这片土地姓徐还是姓褚我并不在意。这片土地好不容易才从十几年前的那场战火中修养过来,禁受不住再一次大动干戈了。”
明了闻夏心意已决,徐临渊也不再掩饰齿缝间挤出的那抹阴冷:“所以你打定主意要与我为敌了是吗?”
闻夏并未躲闪,而是坦然直面他质问的目光:“叔父,还是方才那句话,选择权在你,如果你选择继续当我叔父,不干涉我的一切,那我也在此立誓,即使立场不同,我也永远不会伤你的性命。”
听到她所言,徐临渊的拳头再一次不自觉地握紧,直到青筋凸起,他才脸色微微一变。
眼底划过一丝晦暗,他沉默良久沉声应道:“好,叔父答应你。”
*
京城卫国公府中,沉寂几日的府邸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裴怀济搀扶着蹒跚的琼英:“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走够百步了。”
容时特意交代了,琼英躺了几日,必须要多走一走才利于恢复,是以这两日裴怀济无论多忙,都会准时回来扶她走动。
“那日多亏你机灵。”虽已好了许多,琼英说话仍有些虚弱。
她夸自己了?反应过来后裴怀济不由脸上一红:“都是你聪慧,叫我将那泥土带回来,我不过是听你的话而已。”
那日装有解药的瓷瓶被摔得粉碎,里面的药汁也全都渗进土壤之中,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容时从带回的土壤里提取出了少量的残存解药,并研究出其药方。
虽然这解药须一月一服,只能暂且压制毒性而不能彻底根除,但也为他们找寻冰骨草留下了更多时间。
就在这时,一个娇俏的女声传了进来:“裴大哥,琼英姐姐!”
抬头一看,正从门口快步走进来的竟是许久未见的褚姣玉。
“姣玉,你怎么来了?”裴怀济一愣。
褚姣玉犹豫片刻:“听说裴大哥和琼英姐姐见过我阿兄和嫂嫂,他们如今还好吗?特别是嫂嫂。”
从南邺回来后,即使在王府中见过褚衡两次,也都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而闻夏更是再也未见过,思来想去,褚姣玉还是放心不下,所以一听说他们二人的消息便立刻前来打听。
“他们挺好的,现在都在北边呢,你不必担忧。”
褚姣玉咬唇点头,只是好像有什么话欲言又止一样。
还是琼英发现了她的异样:“姣玉小姐,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挣扎片刻,褚姣玉还是一咬牙开口道:“我有个不情之请,我马上要成亲了,可否麻烦你们帮我给嫂嫂去个信,我想……我想请她回来为我送嫁。”
依本朝的习俗,女子出嫁要有一个女性亲人作为送嫁之人,寓意和和美美、前路顺遂,褚姣玉思来想去,还是希望能得到嫂嫂的一份祝福。
“成亲!嫁给谁?”二人异口同声。
还是裴怀济先反应过来:“可是要嫁给千聘婷的东家伏初公子?那真是祝贺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褚姣玉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裴大哥你误会了,从南邺回来后我便与伏公子断了联系,至于这次要嫁的人,是杨侧妃为我选定的。”
不过是谁都无所谓了,伏初说得对,她生来便只会拖累旁人,既然没有本事,还不如老老实实遵从命运,嫁作人妇,安安分分地守在后宅中相夫教子。
琼英二人尚不知青邙山那边的变故,但他们也知晓闻夏向来照顾褚姣玉,二人的情谊一向深厚,更何况成亲毕竟是人生大事,闻夏回来一送也是情理之中。
想到这里,琼英点头道:“好,我帮你给小姐去信,但是否有空回来还要看小姐的意思。”
“多谢!”
放下一桩心事回到信王府时,一个嬷嬷早已等在门口:“姣玉小姐,侧妃娘娘有请。”
杨侧妃端坐主位,好像已经等候良久:“姣姣,可与你嫂嫂说了此事。”
褚姣玉颔首:“已经去了信。”
杨侧妃满意勾唇:“若是她愿意回来,不止对你,就算对我来说,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婉,唯独那个“我”字咬得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