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婚姻 第10章 微光

那场在办公室爆发的激烈冲突，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将两人之间本就稀薄的暖意彻底冻结。之后的日子，公寓彻底变成了一个只有物理意义的居所，沉默是这里唯一的语言。

林若薇将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投入了两件事：一是那个历经波折的高端护肤品项目，她必须用它来证明自己，堵住所有人的嘴；二则是她内心深处从未放弃的工作室梦想。网络上的流言蜚语在宏宇集团强势的法务和公关介入下，虽然并未完全平息，但至少明面上的攻击暂时偃旗息鼓。她知道，这背后或许有江辰的施压，但她已不愿，也无心去求证。

她开始利用一切碎片时间，完善工作室的商业计划书，联系潜在的合作伙伴，甚至在猎头网站上悄悄物色核心团队成员。这个过程艰难而孤独，却让她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完全掌控自己人生的踏实感。灯光下，她伏案工作的身影，显得愈发清瘦，却也愈发坚韧。

江辰则似乎彻底退回到了他熟悉的、流光溢彩的世界。他去画廊的时间更多了，开始频繁出席各类艺术拍卖和时尚庆典，身边偶尔也会更换不同的女伴，大多是艺术圈或时尚界的名流，每一次都大大方方地任由媒体拍照，绯闻甚嚣尘上。他仿佛在用这种张扬的方式，向林若薇，也向所有人宣告着他的“不在乎”和“活得精彩”。

只有深夜回到那个冰冷空旷的公寓，卸下所有伪装后，他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烦躁与空落。他会下意识地看向客房紧闭的房门，那里通常只有门下缝隙透出的一线微弱灯光，显示着那个人还在。他几次拿起手机，想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或是发一条信息，哪怕只是问一句“项目进展如何”，但最终都颓然放下。

骄傲，成了横亘在两人之间最深的一道鸿沟。

历经数月的精心打磨和全力推进，高端护肤品“雪绒花”系列（最终以此命名，呼应高山植物的坚韧纯净）的上市推广取得了空前成功。

那个以“静默生长，坚韧绽放”为核心概念的微电影，一经发布便引爆网络，引发了都市独立女性的强烈共鸣。产品预售远超预期，口碑持续发酵，连最初持反对意见的江振业，在实实在在的销售数据和品牌美誉度提升面前，也不得不暂时闭上了嘴。

庆功宴设在市中心一家顶楼的露天酒吧，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璀璨夜景。营销部全员欢腾，香槟塔堆叠，笑语喧哗。

林若薇作为项目的绝对核心，自然是全场的焦点。她穿着一条简洁的黑色吊带长裙，妆容精致，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祝贺。只有细看之下，才能发现她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

江辰也来了。他穿着休闲西装，没有系领带，姿态闲适地靠在吧台边，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远远地看着人群中那个光芒四射的身影。他不得不承认，工作中的林若薇，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那种专注、自信和专业，与她私下里的冷淡疏离，判若两人。

有大胆的同事起哄，让“最大功臣”林总监和“灵感来源”江助理喝一杯。众人附和着，气氛热烈。

林若薇犹豫了一下，还是端着酒杯走了过去。江辰也直起身，拿起自己的杯子。

“恭喜，林总监。”江辰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他看着她，灯光在她眼中映出细碎的光芒，却照不进深处。

“谢谢。”林若薇与他轻轻碰杯，发出清脆的声响，“也谢谢你当初的建议。”

两人的对话客气而生疏，仿佛只是关系普通的同事。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带着淡淡的苦涩。

庆功宴进行到一半，林若薇觉得有些闷，走到露台的栏杆边透气。夜风微凉，吹拂着她有些发烫的脸颊。成功的喜悦背后，是巨大的空虚和疲惫。这场胜利，似乎并没有带来预期的解脱感。

这时，两个喝得有点多的女同事也走到了露台，没有注意到阴影处的林若薇，自顾自地聊着天。

“哎，你说林总监和江助理，这婚结得也太奇怪了吧？感觉两人一点都不亲密。”

“谁知道呢？豪门联姻呗，各玩各的。你没看最近江少又和那个跳现代舞的艺术家传绯闻了？”

“看到了，挺登对的。不过说真的，这次项目能成，江少背后肯定也出了不少力。我听说之前董事会施压那会儿，是江少去找了董事长，才把事情压下来的。还有啊，那个很难请的摄影师，也是江少动用人情请来的……”

“真的假的？没听林总监提过啊？”

“她那种性格，怎么会提？不过江少好像也没打算让她知道的样子……”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林若薇却如同被定在了原地，夜风似乎瞬间变得刺骨。

江辰……在背后帮了她？

为什么？他不是一直冷眼旁观，甚至在她拒绝他帮助时冷嘲热讽吗？

为什么做了，却不让她知道？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惊讶、困惑，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悸动。她原本以为坚固的、对他的负面认知，在这一刻，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庆功宴后，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冰冷而平行。

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林若薇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全然无视江辰的存在。她开始不由自主地留意他。留意他偶尔回家时，身上带着的淡淡颜料和松节油的味道（那是他长时间待在画廊才会有的）；留意他看似随意扔在客厅茶几上、那些她看不懂的抽象画草图；留意他接电话时，虽然语气依旧散漫，但谈论起某个艺术项目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专注光芒。

她发现，他并非全然不关心公司。在一次关于集团品牌年轻化转型的高层讨论会上，他提出了一套极具前瞻性和冒险精神的方案，虽然因为过于大胆而被多数人否决，但他阐述观点时的那种犀利和洞察力，让在座的不少元老都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他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玩世不恭，不思进取。

同时，林若薇的工作室筹备也进入了实质性阶段。她看中了一处位置和格局都不错的创意园区办公室，但在租金和初期投入上，压力巨大。虽然江辰承诺的投资款根据协议可以动用，但强烈的自尊心让她迟迟无法开口。她宁愿自己多方奔走，寻找其他投资人或考虑贷款。

一天晚上，林若薇又在书房熬夜修改商业计划书，试图让它更能打动潜在投资人。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她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忍不住趴在桌上，轻轻吸着冷气。

江辰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房门口，手里端着一杯温水和几片止痛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东西放在她手边，然后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他又折返回来，将一份文件夹放在桌上。

“看看这个。”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一个朋友搞的艺术基金会，最近在扶持文创类创业项目，门槛不低，但如果你能达到他们的要求，资源和资金都比一般风投更契合你的调性。”

林若薇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着他，又看看那份文件夹。

“为什么帮我？”她忍不住问出声，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江辰停在门口，没有回头，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僵硬。

“别想太多。”他的声音透过夜色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的淡漠，“只是不想你因为资金问题，搞出一个半死不活的工作室，到时候丢的，也是我江辰的脸。”

说完，他径直离开，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若薇看着那杯温水和止痛药，又看了看那份沉甸甸的文件夹，心中五味杂陈。

他明明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她，帮助她，为什么偏偏要用最别扭、最伤人的方式表达？

而她，明明感受到了那冰层之下微弱的暖意，为什么又不敢，或者不愿，去伸手触碰？

信任的裂痕依然存在，冰冷而深刻。但在那裂隙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艰难地、缓慢地，试图破冰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