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无数的可能从蒋祁年脑中穿过,可他唯独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他以为胸有成竹的算计其实只是一颗赤诚的真心。
他眸光微颤,薄唇轻启,“祝姑娘,你与我见过的商人很不一样。”
蒋祁年忽觉祝时欢嘴角扬起的弧度变成了钩子,勾动了他心脏一角。
“世子谬赞了。我自十一岁开始经商,打过交道的商户未必比世子见过的名将少。我曾见过施粥布善的商行员外因被小孩冲撞而对其拳打脚踢,也见过计较一斗米几钱的米店掌柜资助寒门学子。”
祝时欢目光如炬,灼热得像是今日的太阳。
“商户精于算计不假,但并非每个人都是贪婪卑鄙的鼠辈,也有善良贤达的仁者。世子觉得我与他们不同,无非是还没见过我钩心斗角的时候。”
祝时欢这话说的直白,她承认自己并非轻财好施之人,也不否认自己有工于心计的时候。可蒋祁年看来,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直率坦诚呢。
“无论如何,祝姑娘此举,无疑救我燕北军于水火,此恩没齿难忘。日后若姑娘有需要,某一定尽己所能,偿还姑娘恩情。”
“世子能同意与我成婚,还护我周全,便已经是报偿了。”
交谈结束后,祝时欢回到祝宅,一进院门便看见百无聊赖,拨着算盘玩的周思宁。她已经猜到周思宁今天来所为何事,连解释的说辞都准备好了。
“你当真要与璟国公世子成婚?你俩真是茶馆听书那日相识的?这婚事可是他逼迫你的?为何连我也要瞒着?你可知你现在已经是上京城贵女口中的大红人了!”
祝时欢眼睫闪动。很显然她准备少了,被周思宁一连串的问题砸的发蒙。
不知该先回答哪个问题,祝时欢便将自己原先准备的说辞讲于她听。“那日我俩……一见钟情,我认定此生非他不嫁,他也说非我不娶。国公夫人允准了,他便来下聘了。”
祝时欢牵起周思宁的手,安抚道:“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我们二人毕竟身份悬殊,谁也不知究竟是不是空欢喜一场,不好宣扬。”
周思宁眼珠转动,状似思考,应是接受了这个说辞。祝时欢暗自松了一口气,不告诉周思宁事实并非疑她,而是她要做的事凶险,越少人知道越好。若有朝一日事发,也不会牵连到她。
解释完,此事便算翻篇了。周思宁又挑起另一个话头,“年关之后便是宫宴了,介时你已经是世子妃,自然要出席。你成日里穿的衣裳太过素净,得差人专门做一套合适的。再过几日上京的铺面就陆陆续续歇业过年去了,你得抓紧。衣裳形制上没什么讲究,只避开蓝色即可。”
祝时欢原先也听说过,本朝旧例新年伊始皇帝会宴请文臣武将,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回去。这于祝时欢而言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看好友愣神,周思宁以为是祝时欢不习惯这种场合有些担忧,“吃顿饭可比你做生意简单多了。”她拍着胸脯安慰道,“你放心,万事有我!”
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把祝时欢逗乐了,心情也不像方才那般沉闷。
两个人又说了好一会话,周思宁才舍得走,上马车时一步三回头望向送她到门口的祝时欢。
“快回吧,外面风大别着凉了。”
俩人隔窗挥手。马车带起融化的雪水,载着周思宁回府。
天气一回暖,人就容易打盹儿。周思宁靠在马车车壁上,脑袋一点一点,像在打鼓。
突然她被马的嘶鸣吓醒。还未反应过来,车身猛地一晃。她忙抓住窗棱才稳住身形。
侍女掀开马车的帷帘问道:“发生何事了。”
前面赶马的车夫哆哆嗦嗦地回道:“姑娘恕罪。方才有一幼童突然窜到路中央,小的怕撞到他,故闪避到一旁。”
周思宁闻言探出头。只见路旁确实坐着一个小孩,衣服烂得像是几条布挂在身上,脸上泥污太多,看不清原本的肤色。他此时胸口剧烈起伏,腿也在发抖,看样子吓得不轻。
见状她忙将身上的鹤氅解下,裹住那幼童,又让侍女把车上备着的点心拿来给他。
周思宁出于好意,而那孩子却紧紧抓住周思宁的衣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姐姐,我能跟你走吗,我可以去你家做工,我不要工钱的,给我一口饭就行。”
这孩子看着骨瘦嶙峋,说话时眼中还蓄满了泪水。周思宁心有不忍,但贸然带个孩子回府也不妥当,一时有些犯难。
这时一个男子在他们面前蹲下,将那孩子抓着周思宁衣服的手拿了下来。
看着身旁的崔知宸,周思宁心道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
“姐姐并非不想带你回去,只是她身为闺阁女子,若贸然带你回去,恐名声有损。”崔知宸说话声音很轻,像刚融化的雪水,清冽柔和。“我在城东有家糕点铺,你若是愿意,可以过去做工。”
闻言,那孩子眼神清澈了起来,忙向崔知宸磕头道谢。
“今日多谢崔公子解围,若是你不在,我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思宁每次见到崔知宸时,他脸上都带着和煦的笑,像冬日里的暖阳,温暖但不灼人,一如此时。
“姑娘言重了。外面风大,姑娘又未穿氅衣,还是早些回去好。”
方才不觉得,现下他这么一说,周思宁也觉得有些冷了。
“那就此别过。”周思宁转身上马车,却踩一酿跄。马车朝右边塌了下去,应该是车轮坏了。
看见闻声又折回来的崔知宸,周思宁不免微窘。
“可是马车有损?某的马车就停在前面,若是姑娘不嫌弃,某便让车夫先送你回府。”
周思宁有些犹豫,便听见崔知宸继续道:“某在此处还有事,本就不急回府,等他们送周姑娘回去后再来接我也是来得及的。”
听他这么说,周思宁也不再推辞了。虽说今日阳光大好,但毕竟是在深冬里,此时她的皮肤都让寒意淬得张紧。
“那便多谢崔公子。”
崔知宸在街旁看着驶去的马车,唇角笑意不减。他按下身边探头探脑的小厮,“别看了,走吧。”
听竹苑里,祝时欢还在算新店开业的用度。下人来报说是璟国公府送东西来了。
八箱妆箱被抬了进来,里面装的有布料织物,有金银首饰,还有些稀奇物件,一同送进来的还有只聘雁。
祝时欢也不曾想璟国公府如此重视这婚事。以璟国公府里现下的处境,能拿出这么些东西实属不易,可见是用心了。
“东西我收下了,回去替我谢过国公夫人和世子。”
送东西来的小厮帮着把妆箱抬进偏房,刚抬了两箱,便有人来拦。
“慢着!”曹夫人和祝清意带着不少人进了听竹苑。
“把这些东西给我搬到家中库房里去。”曹夫人吩咐道。
她带来的小厮上前欲夺,被昭白两下踹翻在地。银刀出鞘,众人都不敢再动。
“你……你这是做什么!”曹夫人哪见过这阵仗,攥着女儿的手,故作镇静道。
“敢问叔母又是在做什么。”祝时欢冷脸沉声,不怒自威。
“自然是把聘礼放进库房去的。哪家姑娘出嫁聘礼不是放于库房由长辈打理的?”
祝时欢不想与他们二人多费口舌,吩咐昭白把人都扔出去,转身准备回房。
她还未挪步,就听见身后祝清意喊道:“你这白眼狼!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现在聘礼却想独吞!你可知礼义廉耻?当真是没爹娘教养的乡野丫头。”
祝清意说完,看见祝时欢停步回头,抬眼望了过来。那眼神阴鸷如寒潭,让人不寒而栗。她觉得仿佛有一千根针扎在身上。
祝时欢缓步走到祝清意面前,抬手一个巴掌扇在祝清意脸上。
一旁的的曹夫人被惊得愣了几秒,然后便疯了一样地扑过来。“小贱人,敢打我女儿,我打死你!”
她还没近身,就被昭白拽着胳膊甩到一旁,跌坐在地。
祝时欢又一巴掌扇在祝清意另半边脸上,直接把她扇得倒在地上。
她睥睨着二人,薄唇轻启,“吃你们家的?用你们家的?七年前你们吞占的是谁家的家产?我如今住的原先是谁的宅邸?你们当真以为我不知晓你们做的腌臜事?”
她蹲下来,看着曹夫人逐渐惊恐的脸,冷哼一声,嘲弄地勾起嘴角,“别再来我这自讨没趣了,你们欠我的,我会让你们一点点、一点点地还回来。”
曹夫人此时如坠冰窟,她怀疑祝时欢知道了什么,不敢对上她阴冷的眼神。她挣扎起身,拉起一旁的祝清意就走。
没走几步,祝清意被曹夫人拽得生疼,甩开了她的手。“娘,难道我们就这么被她欺负了去?她是怎么对我的,您没看见吗?难道就这么算了。”
“住口。”曹夫人心中一团乱麻,惊恐不定,“我与你爹自有打算。你平日里离这个疯子远点,别招惹她。”
闻言祝清意不甘地抿嘴,心道凭什么要她就这么算了,这个贱人无非是仗着自己要嫁入国公府才在她面前如此作威作福,她一定要让祝时欢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