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说,宋岚芝不免有些惊讶:“户部拿得出钱了?”
蒋祁年沉默了一瞬,否认道:“非也。”
宋岚芝没等来下文,便也不仔细问,只说让他自己心里有数。
次日,阳光大好,久违地让人感到暖意。早膳刚过,祝老夫人便派人来将祝时欢喊了过去。
“祖母晨安。”
“好孩子,坐到我身边来。”祝老夫人牵过祝时欢的手,放在手心里拢住。
“你父母出事后,我原想将你接回来,却不曾想你外祖传信来说你大病一场,经不住舟车劳顿,只好作罢。后来你常住淮南,我虽挂念着你,可我这把老骨头亦行不了远路,只能让你叔父常派人去问你的近况。”
祝老夫人眼眶微红,声音也变得哽咽。
“每回我问起你来,他都说你近来安好,我也不曾多想。可自你回来,我总觉得你与我们之间像是隔着堵墙。原先我还不知为何,直到昨晚我才明白,你叔父哪里有半点在意你的样子。想必这些年,也不曾真的派人去过淮南。”
不知何时,祝时欢也红了眼眶。时至今日她才知道,原来这家里一直有人记挂着她,一直有人在等她回来。
祝时欢喉头微滚,忍下泪意。“是孙女不孝,不曾察觉祖母的苦心与祖母生了嫌隙。”
“别这样说,孩子,这怎能怨你呢。”祝老夫人抹了眼角的泪,拿过放在一旁的木盒,里面装着几张地契,一些银票和金银首饰。
“这是这些年我替你攒的,我知你不缺钱用,但总归是我做长辈的一点心意,你就收着吧。”
祝时欢眼眶里蓄满了泪水,视线变得模糊,本想推辞但祝老夫人坚持,只好收下。两人又聊了半个时辰,祝时欢才离开。
从祝老夫人院子里出来后,祝时欢收拾好情绪,带着青云和昭白上了街。
前几日和周思宁在街上闲逛时,她发现了一家正转卖的铺面,原先是开酒楼的,这倒是给了祝时欢想法。
“姑娘咱们为何要开酒楼啊。”青云有些不解,“四老爷家现在可就指着城西那个小酒楼过活了,姑娘这样抢人家生意,不怕被记恨?”
“难道我不抢他生意他就不记恨我了?”祝时欢无所谓祝德涛怎么想。“不过敌暗我明,还是谨慎些为好。昭白。”祝时欢喊来昭白,把钱袋子递到他手里。
“就说你家公子初来京城,要盘下这店做生意。名字就叫……‘照微先生’。”
“照微先生”是祝时欢十二三岁初次经商时编造的假身份,对外宣称是虞家聘来的管事,有身份有宅邸有户籍,但从未有人见过真面目。直到十四岁,她外祖要她继续以“照微先生”的名义扶持她舅父,把她打理的所有产业都交于她的舅父,她便选择放弃这个名字,另辟产业,以女子的身份经商。
她曾一度厌恶这个名字,却不想几年后,这个身份又帮了自己一次。
昭白领命去盘店铺,祝时欢则带着青云去西市置办新的器用。
西市有一条街上有不少木器商行,祝时欢挑了一家装横质朴内敛的店。
出乎祝时欢的意料的是,店面看着不起眼,里面售卖的木器却是个顶个的精良。祝时欢摸了摸其中一张桌子,表面平滑如丝,成色也是上等。
掌柜的性格热络和善,祝时欢很快便与他谈好了款式和价格,一共定下了三十副桌椅,有大有小。
付完定金后两人便离开回府,刚走几步就被人拦了下来。
发觉此人来者不善,青云上前一步挡在祝时欢前面。“你是谁,找我家姑娘何事。”
那人冷笑一声。“祝姑娘与某可是有过婚约的,如今攀上了贵人,就把某给忘了?”
“原来是是裴公子。”祝时欢将青云拉回身侧,徐徐开口。
“不过裴公子这话说的奇怪,与我订婚的是璟国公的世子殿下,不知裴公子何时多了这层身份?”
此话一出,裴净脸都气绿了。那日祝家寿宴上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半个西市的人都知道了。
人们不敢背后议论国公府世子,也不敢得罪未来的世子妃,因此都肆无忌惮地嘲笑他无能,连娘子都守不住。
被人指点了几日,他心中有恨,恰巧今日又碰见了祝时欢,脑子一热,便上前拦住了她。此时周围有人注意到他们,纷纷驻足观望,还有人已经掩面开始偷笑了。
裴净怒气翻涌,失去了理智。
“你叔父分明与我父亲说好把你许配给我,还收了我家铺子和银两为聘礼,如今却出尔反尔。我今日非得去把东西要回来。”
说着还伸手上前,想去拉祝时欢。
青云眼疾手快,一把打掉了他的手。“对我家姑娘放尊重些。”
“谁与你说好的,你就找谁说理去,谁收了你的东西,你就找谁要去。你说我叔父承诺了你,收了你聘礼,那你大可叫他嫁给你,与我何干?”祝时欢面无表情地说道。
祝时欢语出惊人,围观的人群里还传出阵阵笑声。
“你……你……”裴净指着她,言辞激动。“我不管,你今日非得给我个说法。”
“想要说法,来我璟国公府要。”
声音铿锵沉稳,从容不迫。哄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不远处的蒋祁年打马上前,睨着眼从裴净身边经过,停在祝时欢身旁,翻身下马。
蒋祁年身型修长魁梧,一席宽肩将身后的祝时欢挡了大半,从裴净那出看去只能看见半个脑袋。
“这门亲事是本世子亲自求来的,由我母亲下聘,祝姑娘祖母允准。不知裴公子有何不满?至于你说的那个什么叔父,既然你说他收了你的钱,你自行去找他要他便是。”蒋祁年高声道。
裴净方才发热的头脑已经凉了大半,他就是再气愤也不敢在世子面前多少一句,此时只想赶紧开溜,不想再生事端。
“世子殿下所言有理,方才是某失言了。某不多打扰了,这就告退。”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慢着。”蒋祁年悠悠地拖着音调。
“祝姑娘马上就要嫁入国公府做世子妃,而你现下还敢当街拦她诘问,欲行不轨。不知裴公子是有多大的面子,还是说根本没把我璟国公府放在眼里?”蒋祁年说着,眼神变得阴冷起来。
蒋祁年这话不只是说给裴净一人听的,也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裴净慌了神,被吓得脸色惨白,冷汗直冒,直接跪了下来。
“世子恕罪,某今日行事欠妥,但绝无不敬之意啊。”裴净又转而对祝时欢道:“祝姑娘,今日某行事偏颇,多有得罪,实在抱歉。”
祝时欢原以为这事便这么算了,却没想到身前的蒋祁年侧过身俯下头,低声道:“要原谅他吗。”
祝时欢的视线里只剩下蒋祁年的侧脸。阳光给他眉骨和鼻梁镀上了金边,嘴唇也染上橙色,衬的蒋祁年的侧脸锐利却也柔和。
“嗯?”蒋祁年没得到回应,又轻声询问。
祝时欢猛然回神,欲盖弥彰地眨了眨眼,回到:“既不是什么大事,如此便罢了。”
“还不快滚。”蒋祁年也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这个无用的人身上。
裴净连滚带爬地跑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悻悻散去。
蒋祁年转过身,看见祝时欢脸色有点不自然,问道:“祝姑娘可是受惊了?”
“没事,今日多谢世子相助。”
“不必说谢,你既要与我成婚,那我自然有义务要护住你,不能平白被旁人欺负了去。”
祝时欢闻言,柳眉微挑,有些意外。
“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姑娘不如与我一道用了午膳再回去。”昨日在寿宴上很多事情不便细说,蒋祁年正好借此机会与祝时欢详谈一下。
“却之不恭。”祝时欢微微低头以示感谢。
祝时欢跟着蒋祁年上到酒肆二楼的雅间,进去才发现桌上早已备好饭菜。菜品不少,应是早早便吩咐下去做了。她不由得讶然。
蒋祁年请她入座,解释道:“我在家中闲着无事,就领了给平昌伯采买寿礼的任务,恰巧就在附近,看见姑娘时就叫人吩咐厨房准备了。”
他看祝时欢拿箸的手一顿,问她是否是菜不合口味。
祝时欢摇头否认:“很合口味。不仅有京中的特色还有不常见的淮南小菜,世子殿下有心了。”
蒋祁年满意地笑了。“那我们先吃,吃完再说。”
两人都不习惯吃饭时讲话,这顿饭便是意料之中的安静迅速。食毕,他们移坐到一旁的茶桌,开始谈论正事。
“成婚步骤繁琐,婚期最早恐怕也要在下月初八。但燕北军的粮草却再不能多撑月余,所以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先……”蒋祁年认为,两人的约定自当从成婚那日起效,可那时再派人筹粮运军给,等运到燕北怕是得等两月以后,燕北军怕是撑不了两月。
“世子多虑了。几日前我便派了人去我淮南的庄子上传信运粮,按脚程昨日应该就到淮南了。将士们过冬的补给,京城周边的几个绣庄正在赶制,明日便可运走。最晚下月初,便可送到战士们手上。”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蒋祁年,此时也错愕不已。“祝姑娘怎知,我一定会同意与你的交易。”
祝时欢喝不惯京中的茶,轻抿了两口便放下了茶盏,回道:“我不能左右世子的选择,但燕北的将士需要军饷,需要粮草,需要过冬的棉衣。若是这生意不成,这些便当做是我感谢将士们在寒冬腊月里坚守边关庇佑百姓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