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璟国公府里还点着灯,院中雪压梅枝,光影婆娑。
蒋祁年坐在书案前,回想着下午二人的对话。当时快要到宵禁时分了,两人并未详谈,祝时欢说愿意给他几日时间考虑,在她祖母寿宴前给她答复即可。
对于娶妻,蒋祁年并未有多向往,自他开蒙起,他便知自己久在沙场,命悬一线是常态。若是哪天战死,马革裹尸也算死得其所,但若是有了妻儿,总得为他们的以后做打算。
蒋祁年想起祝时欢最后说的,她不仅要一纸婚约,还要一封和离书,让她完成自己的事之后随时能脱身。
蒋祁年不禁低笑,这人倒是半点不让自己吃亏。
他拉开案边的抽屉,取出一个香囊,手指轻轻摩挲着,缓缓开口:“她给我的感觉很熟悉。”
身旁的影青回道:“您是说祝姑娘很像您曾经遇到的那名女子?”
蒋祁年没回答,只是将香囊放回原处,嗤笑:“罢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又问影青“打听清楚没有。”
“祝姑娘确实是城西祝家人,家中行五,自七年前的大火后便一直生活在淮南外祖家,今早才回京。”影青一五一十地讲,“我还打听到,祝家现在的家主祝四老爷有意将祝姑娘嫁给做木材生意的裴家。这祝姑娘会不会是没看上他,这才……”
“各取所需罢了,她有什么目的,与我们无关。”
一连过了几天,璟国公府都没什么动静。祝时欢看起来云淡风轻,倒是青云有些着急。“姑娘,您这事能成吗,国公府到现在都不曾递来消息。”
付嬷嬷也有些担忧:“恕老奴多嘴,姑娘此举确是有些莽撞了,嫁人可不是小事,这世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您都还不清楚呢。”
祝时欢依旧翻看着手中的账本,回道:“不急,今天自会有结果。”
午时将近,宾客陆陆续续地来了。七年前祝家的家宴,还有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肯赏光,如今来的,无非是些八、九品的芝麻小官和一些小商贩。
祝时欢给上辈行过礼,便径直走到女眷席坐下。
“五姐姐,好久不见。”席上一个戴银钗的娇俏女子笑着同她问好。“虽说姐姐回府有些时日了,但姐姐性子冷,不喜人打扰,我也就没去找不痛快,姐姐不会怪我吧。”
祝时欢只淡然一笑,有些疏离:“自然。”
祝清意似是觉察不出这微妙的氛围,自顾自说道:“今天来的青年才俊不少,姐姐可有看上的?若是有,我定叫母亲替你做主说媒去。”
祝时欢行商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祝清意是个什么秉性的人她一眼便瞧出来了。
“妹妹与其操心我的事,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你母亲可是指着你给她找个乘龙快婿呢。”
此话一出,桌上传来几声低笑。曹夫人想高嫁女儿的事情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难免会有些爱嚼舌根的人说她们痴心妄想。
祝清意暗暗剜了她一眼,坐了回去。
开宴后,祝时欢没心思和桌上的人推杯换盏,一心只想填饱肚子。
可偏偏我不犯人人要犯我,祝时欢还没吃几口就听见祝清意朗声道:“我听闻姐姐此番回京带了好些名贵的东西,想必给祖母的寿礼也是极好的。姐姐不如先拿出来让我们瞧瞧。”
祝清意是故意这么说的,她知道祝时欢对祖母心存芥蒂,否则也不会回府这么久没去问安过一次,那想必她准备的寿礼也只是敷衍了事。她就是要故意把祝时欢捧得很高,好看她出糗。
祝时欢只轻瞥她一眼,便吩咐道:“那就拿上来吧。”
不多时,下人们取来一锦盒,拿出里面陈放的书卷。两小厮展开书卷,展示给众人看。
“噗呲。”曹夫人忍不住笑出了声,“一字未写的书卷,也能拿来做贺礼?欢丫头,你当真是真心来贺寿的?”
祝时欢并不在意其他人的议论,而是端起茶壶,起身走到书卷边。
众人一头雾水之际,她抬手将茶水全部泼在书卷上。
“欢丫头,你这……”一直沉默的祝老太太终是忍不住出声了。
“祖母请看。”祝时欢退避到旁边,将书卷展示给祖母看。
只见那书卷上被水泼过的地方,竟有字显现。
“此书卷是孙女用特殊的布料制成,写字用的也非寻常笔墨。平常状态下看不出一丝痕迹,遇水则会显现。”祝时欢平静的解释到。
祝老太太紧皱的眉头此时也舒展了。“还有这等稀罕物?当真是有趣。”
“书卷上的内容乃是孙女亲自抄写的佛经,意在求佛祖庇佑祖母,望祖母福寿安康、松鹤延年。也祝愿我祝家生意同着书卷一样,遇水则发。”
祝时欢自知老太太从前疼爱她父亲,断不会参与七年前的事,可这些年她也不曾托人去问候她一句,让她心里总有些芥蒂。
但无论如何,她对祖母的祝福都是真心的。
祝老太太此时笑逐颜开:“欢丫头有心了。此物甚得我心,比那些金银珠宝更为珍贵。”
祝时欢回到席上,淡淡看了祝清意一眼。
虽然她面无表情,但祝清意却读出了嘲讽的意味,桌下的手不自觉绞紧。
几轮祝酒过后,祝德涛突然起身,红光满面地说道:“今日,鄙人母亲过寿,感谢各位赏光。此外,还有另一喜事要告知各位。”
祝时欢意识到他是要公开自己的婚事,眸光微沉。
在众人的起哄下,祝德涛接着说:“鄙人的五侄女,将与……”
“祝大人,有何喜事让你如此开心啊。”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打断了祝德涛。
祝时欢闻声蓦然抬头,对上了蒋祁年含着笑的眼神。
他来了。
屋里的其他人见到身份如此尊贵的人可不似祝时欢那般冷静,纷纷起身行礼。
“不知世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祝德涛颇为震惊,但也不敢失了礼数。“敢问世子殿下莅临寒舍,有何指教。”
“前几日某在街上偶然碰到了五姑娘。五姑娘花容月貌,明眸皓齿,倾国倾城,让我一见倾心。特请我的母亲拟了聘书。”蒋祁年的话砸得祝德涛晕头转向。他试探着问道:“世子殿下的意思是……”
“某要娶祝五姑娘为世子妃。”声音掷地有声。
此话一出,堂内纷纷议论起来。曹夫人冲上前来,激声道:“世子可是弄错了,这祝时欢一个乡野庄子里长大的丫头怎能入得了世子的眼,我们祝家不止她一个姑娘,世子再仔细瞧瞧。”
说着,还使眼色示意祝清意站上前来。
蒋祁年冷哼一声:“五姑娘沉鱼落雁,无人能及,某自然不会认错。”
这话倒像是说祝家其他的姑娘都比不上祝时欢似的,曹夫人和祝清意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世子有所不知,欢丫头与裴家的裴公子已有婚约。鄙人方才,正是要公布此事。”
蒋祁年皱起眉头,似是有些不耐。“五姑娘的婚事,凭何又由你决定。”
“鄙人的兄嫂过世,欢丫头的婚事自该由我们这些长辈做主。”
“看来祝大人是不想给某这个面子了。那某便问问真正的长辈,这亲事该如何。”说着,蒋祁年走到祝家老太太面前。
“还未来得及给老夫人祝寿,是晚辈失礼。还望老夫人莫要怪罪。”这意思是要让祝老太太来做这个主。
“世子折煞老身了。此事,说到底是欢丫头的婚事,何不听听她的想法。欢丫头,你过来。”祝老太太招招手,示意祝时欢上前来。
“嫁与不嫁,嫁给谁,都由你说了算。”
祝时欢心头一暖,没想到祖母会说这番话。她压下鼻尖的酸意,走上前。
“我愿嫁与世子,求祖母成全。”
“不可啊母亲,不可啊!”曹夫人还想拦,却被祝老太太深深剜了一眼。
“够了,还嫌不够丢人。此事就这样,欢丫头的婚事有我老婆子管,不需要你们操心。”
场面闹得有些难看,寿宴自然不欢而散。
老太太没说什么,但蒋祁年有些过意不去,走时承诺过两日上门给老太太赔罪。
宾客已散,祝老太太回去休息了,祝时欢懒得和祝德涛这虚伪的一家人多言语,便自行回去了。
祝时欢坐在院中石凳上,出神地看着院中栽的湘妃竹。院子长久无人打理,原先种的花草只活了那一小片竹子。
倒是坚韧。
祝时欢喊来昭白,问道:“交代你的事办的如何了。”
“小的打听到祝宅失火前一日,夫人曾去探望过病重的平昌伯府的徐夫人。”
“徐夫人?她是我娘的手帕交,按理说是没理由害我娘,但总归谨慎些好,再去查查。”
蒋祁年刚回到璟国公府,宋岚芝便迎了上来,拉着他问道:“祝府可同意了?”
“放心吧娘,他们没理由不同意。”蒋祁年拉着宋岚芝往里走,怕她受了风寒。
“恕娘多嘴啊,你是何时看上这祝五姑娘的。昨日你找我写聘书,满院的人都不可置信。”
璟国公夫人性格亲和,从不摆长辈架子,府里无人不爱戴她,在京城也是素有贤名,与蒋祁年相处起来不像是母子倒像是朋友。
“这就不需要您操心了。对了,这几日爹可曾来信?”蒋祁年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今日才来的信,说是粮草告急,若是再等不来援助,最多只能撑月余。”说起此事,宋岚芝也不忍唏嘘。
“别担心,我已经找到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