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奇听完大勇的讲述,这才明白岛民有一半是因为银血人身份被迫离开部族的可怜人,一半是舍命陪同银血人躲避影煞追杀的亲人。未遇到烛明之前,他们皆过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命不保夕的日子。
是烛明云游四方时救了他们。哦不,确切的说是烛明为了救这些可怜人四处云游。
他不仅将银血人从危难中解救出来,更将他们带到这片影煞不敢侵扰的净土,助他们重建家园,安居乐业。怪不得大家都称他为恩人,缘由在此。
云初奇对烛明的敬佩之情愈发深厚。他不仅以身犯险,更拯救了众多无辜岛民,其侠义之心令人动容。
如今影煞的可怕历历在目,她难以想象这些弱小的岛民为了避开影煞的追杀付出多大的代价。
念及自己受烛明邀请来平安岛一趟,想是知道她也是银血人,想给她一个庇护所吧。
她心头一暖。这世间,恐怕冷血的莫过于云雀族了吧。可惜,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办,不可能在此久待。
为表达谢意,云初奇主动请缨相助,略尽绵薄之力。于是,她与大勇、小柔一道,背着分拣妥当的物什,依照名册挨家挨户送去。这一趟走访才让她真切体会到,在这风光旖旎的岛屿上,岛民们的日子其实也挺清贫艰难的。
“阿烈!你这孩子又要往哪儿跑?阿烈——”
云初奇刚在大勇的指引下准备跨过阿烈家的门槛,院内便传来妇人焦急的呼唤。话音未落,只见一名约莫十六岁的少年急匆匆冲出,险些与正要进门的云初奇撞个满怀。云初奇身形一闪堪堪避过,却听得身后“哎哟”一声,跟在身后的小柔已被撞得跌坐在地,疼得直抽气。
“阿烈!”大勇伸手欲拦,见状急忙转身搀扶小柔,“伤口又裂开了?”他盯着小柔染血的衣袖,声音陡然发紧。
云初奇循声望去,但见小柔右臂的青色衣袖已被银血浸透,在阳光下泛着闪闪银光,“得赶紧处理伤口。”她说着已扶住小柔另一侧手臂助她站起来。
“哎哟!阿烈这皮猴子怎么把你撞成这样?实在对不起了小柔姑娘。”烈大婶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满是老茧的手一把拽住小柔的衣袖,“快进屋,我这就去弄点草药来。”
小柔连忙摆手,“大婶别急,这伤不是阿烈撞的……”
烈大婶狐疑的目光在小柔和大勇之间游移,大勇适时点头补充:“是外出采买时不小心碰着的。”
“作孽哟!”烈大婶拍着大腿倒吸凉气,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拽住小柔的腕子,紧张道:“都流血了,你们的身份在外面暴露了吗?”
小柔轻轻抽回手,唇角挂着温婉的浅笑:“没有。我屋里备着药呢,我先回去处理一下伤口。”说着,她转头对大勇道:“我就不跟你去送东西了。”
大勇关心道:“我陪你回去。”
“不用啦。”小柔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大家还等着用呢,别因为我耽误了。”她转身时单薄的身影在小道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云初奇正要开口,大勇却望着那个倔强的背影满眼心疼,“小柔姑娘……从来都是先想着别人。”他拍了拍云初奇的肩膀,“走吧,把剩下的东西送完。”他已经想好送完东西,再去找小柔姑娘。
云初奇随着大勇马不停蹄地将东西挨家挨户送完,一刻都不敢耽搁。她看出大勇心不在焉,即便岛民想与他唠嗑几句都没能聊起来,显然他的心已经被小柔的伤带走了。
云初奇也是憋着一肚子疑惑等他解答,尤其是阿烈的问题。方才一进屋,烈大婶就拉着大勇道:“大勇,你帮我也说说阿烈吧,文兴失踪又不是他的错。自从文兴失踪后,他整个人像没了魂一样,经常一个人出去,也不让我跟着。我知道他和文兴最要好,我怕他偷偷溜出去找文兴,文兴没找回来把自己搭进去……”说着,烈大婶眼里打转的泪花已经忍不住哗啦啦地淌下来。
大勇温言相劝,再三保证办完事后定会与阿烈好好谈谈,烈大婶这才用衣袖拭去满脸的泪痕。
待送完东西,云初奇随大勇前往小柔姑娘住处走去的路上,她终于按捺不住,轻声问道:“阿烈这孩子,为何对文兴的事这般在意?”
大勇叹了口气,“我只知道上次他们一同外出采买,却迟迟未归。等我和恩人去找时,只见阿烈像疯了一样在镇上到处寻找文兴。恩人怕暴露身份惹来麻烦,便让我先带阿烈回来,自己去找文兴了。具体发生了什么,阿烈闭口不谈,我们也无从知晓。”
正当云初奇与大勇挨家挨户分送完东西,转身向小柔的住处折返时,早已回到屋内的小柔完成了伤口的处理。
她用清水仔细洗净伤口,敷上金黄色的金疮药粉,再用干净的白布条层层缠绕包扎。包扎完毕,她的目光却不自觉地停留在那块染着银色血迹的布条上,眼神渐渐失焦,一时陷入了恍惚的沉思。
外出采买的那天阳光格外慷慨,将青石板路晒得发亮。小柔和大勇的背篓里堆满了新采买的布料和日用品,连大勇这样壮实的小伙子都不得不大口喘气。
“这日头也太毒了。”大勇抹了把顺着下巴滴落的汗珠,粗布衣衫的后背已经湿透,“小柔,你先去茶楼歇着,我去城西把马车赶来。”说着,他利落地卸下小柔肩上的背篓,动作却格外轻柔。沉重的背篓在他臂弯里轻若无物。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茶楼,在靠窗的位置寻了张宽敞的方桌。木桌被擦得锃亮,映着窗外的阳光。大勇小心翼翼地将背篓放在长凳内侧,又用袖子拂了拂桌面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转身招呼小柔:“来,坐这儿凉快。”他的声音里透着关切,黝黑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汗珠。
“你也歇会吧。”小柔望着满头大汗的大勇,心有不忍。
“我没事。”话说着,人已经远去。
大勇给她挑的位置着实不错,紧靠着窗边,窗户大开形同虚设,能够敞亮地看到集市上熙攘的人流。她将采买来的布料、粗盐、食器、木梳、灶具等一一清点,发现背篓里多了一个粗布包裹的精致小木匣。
小柔来回查阅账册,发现册子上没有登记,担心遗漏正要打开小木匣看看里面是什么,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小柔……”小柔惊得手里的木匣差点滑落,“你叫我们好找啊。”那语调像是老友寒暄,却让她后颈的汗毛瞬间竖起。
小柔小柔的喉头微微滚动,“你……怎会寻到此处?”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尾音几乎消散在茶楼的嘈杂里。
阴影中传来一声轻笑,“你可是公子解救苍生的紧要人物,我们自然要……寸步不离地守着。”
小柔的脊背倏地绷直。她死死盯着桌面上被风吹动的账册,指尖摩挲着小木匣冰凉的表面。
“算来,你跟那小子也有月余了。”阴影里的声音忽然逼近,“可有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
“我……”小柔局促不安,瞥了一眼背篓里的东西后,说道:“找是找到了。可是我随大勇出入时都被蒙住了眼睛,根本分不清方位,而且……”
“看来你还没有取得他们的信任。”那声音打断了她的解释,“公子等不及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小柔只觉一股凉意略过耳畔,茶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稳如泰山的小瓷瓶。
小柔的眼尖落在青瓷小瓶的瞬间便僵住了。瓶身上那抹黑星印,正是公子独有的标记。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悄然将小瓷瓶藏入怀里。
无需多言,她已经猜到那小瓷瓶里装的是追影粉。
她太熟悉这“追影粉”了。记得去年深秋在归星房里,她亲眼看见公子捧着新鲜出炉的小瓷瓶恣意大笑。那阔别八年的笑容,深深感染了她。
追影粉只需指甲盖大小的分量洒在尘土上,纵使遭遇连天暴雨冲刷三日,或是相隔十里之遥,持影魄珠者仍能通过珠中显现的黑影轨迹,如影随形般锁定目标方位。
真的要这么做吗?
她很清楚洒下追影粉,庇护所就此暴露无遗。那些可怜的银血人,将被公子的手下抓捕殆尽,转眼成为公子口中“破解诅咒的必要牺牲品”。
回岛赶路时,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路上格外清晰。小柔坐在马车里,依旧心事重重地望着满满当当的背篓。透过车帘的缝隙,她望着大勇驾车的背影。这个总是喜欢出头守护大家的傻瓜,此刻还不知危险将至。
“让开!快让开——”一声嘶吼骤然划破夜空。
小柔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车厢便剧烈摇晃起来。她慌忙抓住窗框,掀开车帘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一匹双目赤红的惊马正拖着失控的马车朝他们冲来,车夫拼命拽着缰绳,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两车越来越近。
“小心!”大勇的吼声在耳边炸响。小柔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已被他铁箍般的手臂揽住。在马车相撞的刹那,两人翻滚着跌落在路边的碎石堆上。尖锐的疼痛从小臂传来,温热的液体顺着肌肤蜿蜒而下。
小柔顾不得手臂火辣辣的疼痛,目光焦急地扫过散落一地的布匹、粗盐、灶具……那可是岛民们盼着用的东西。装满粗盐的陶罐已经摔碎,盐粒混着泥土,让她心头一揪。
“你别动,我来。”大勇的声音混着粗重的喘息。他弯腰时后腰的衣料裂开一道口子,露出方才撞击留下的淤青,却仍坚持将盐粒从泥土中筛出来。
“对不住啊姑娘。”迎面撞上的马夫一瘸一拐地突然凑近,假意帮她拢起布匹。他枯瘦的手指在布料遮掩下掐住小柔的手腕,低语道:“若再犹豫,你娘的病只能听天由命了。”他咧嘴露出黄牙,将最后一块布料重重拍在她渗血的伤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