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缓过神来,我已经出了花木兰居住的长鸣镇,在黄河边饮马。昨夜,我拿了木兰爹的军帖、战衣、长鞭,牵了马棚里黑红色的公马,佩上枕头旁的长剑,便离开了木兰家。
我留了一封书信,压在首饰盒下,只写了几句话,直说我代父从军去了,若不想惹麻烦,就替我保守秘密。
我没有拿首饰盒里的任何金饰和玉镯,也就是说,我身无分文,参军了。
黄河水涧涧,我打开那张军帖,见是一篇颇具文采的招募令。那文字,类似于:“民族已到存亡之际,我辈只能奋不顾身,挽救于万一...”看得人热血沸腾。
我虽然是文科生,历史不差,地理不差,但偏偏和大部分同学一样,对魏晋南北朝不甚了解,总和五代十国搞混淆。花木兰的朝代,不是个大一统的时代,说民族存亡,恐怕数百年间都说不清“民族”二字。
不过,军帖上的行军路线我倒看得明白,从河北滦平出发,经内蒙古巴林右旗调整,直攻柔然老巢,也就是蒙古国内。
也就是说,我需在八月初七白露之前到达河北滦平一带集合。
如今,我是在河南境内,到达河北少说也要二十来天的时间,哎,目下,只感到饥饿。
我低头看水里,妄想抓两条鱼上来烤着吃。这一看,吓一跳,原来我仍一副女子装扮。这可糟糕,稀里糊涂离家出走,也不知道备一套男子衣服,这旅游攻略,实在做得差劲。
一边又十分后悔,充什么汉子不拿那些首饰,搞得如今这幅样子,那是木兰娘留给我的东西,不拿白便宜了碧姬。
我正自顾自后悔,却闻到右边一阵海鲜香味,我循着这味道过去,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大汉蹲在那里吃东西。那身姿,竟让我想起了《西游记》里猪八戒在瓜地里偷瓜的场景。
我默默走过去,对着火堆上烤着的螃蟹流口水,并可怜巴巴地问:“这个老爷,能教我这蟹哪里逮吗?
他转过头来,嘴里的鸭油蹭得满脖子都是。
四目相对,哎,这人有点眼熟,可不就是张天师嘛?
我疑惑:“张天师,你为何在此?”
他却比我更纳闷:“花木兰,你为何在此?”
“我替父从军啊!”我脱口而出,然后便是后悔。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在古代便是欺君,要杀头的。
我为我的愚蠢自扇耳光,他却哈哈大笑:“哈哈,花木兰,你果真和你那风骚老娘有点像!”他笑声不止,然后扶额遐想:“嗯,混在男人堆里,果然刺激...”
我见他旁边立着一头矮矮的白马,马背上的包袱里露出一段铠甲,理了理思路,问他:“那你呢?你是要去哪儿?”
他仍□□个不住,我饶有兴致问:“你不会是张冠李戴,替别人接了这当兵的差事吧?”
他惊恐,急问:“你如何知道的?”
哈哈,看来我猜的十分准确。他这把年纪,寡夫一个,又穷困潦倒,定是别人给了他银两,让他代替别人上了战场。
我仰天笑道:“天师,看来咱俩都是冒牌,是该研习研习怎么冒牌的更像了!”
他突然镇定摸着络腮胡子道:“哎,木兰,总觉得你这两日与之前不同了!”
我分外紧张,眼神飘忽问:“哪里不同了?”
他打量我道:“觉你更稳重些,心事也多了,不似之前那般勇猛有余没个大脑!”
我道:“就这些吗?还以为你有多厉害!”
他随口道:“你不会不是花木兰吧?”
我吓了一跳,这怎么回事?他怎么看得出?“你,你在说什么?我不是花木兰我是谁?”
他直视我道:“看你这么紧张,不会被我说中了吧!《老鸮记》中有记载,有一人姓姜,秦朝人,竟有一天魂魄附在了汉朝一宫女的身上,在汉朝活了数年才回到原本之身。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我听了汗流浃背,准备详细问他关于这个故事的前因后果,又怕暴露自己身份。正紧张,他又道:“不过无所谓,管你是谁,俺都不感兴趣,胸小的女人不算个女人,不是女人俺老张都不感兴趣!”
我无语,思索了半天道:“哎,天师,说到胸,你我如今这个样子,是很容易被戳穿的哦!”
他继续啃他的鸭肉,道:“我倒不怕,我的金主是个有龙阳之癖的二十岁小伙,他爹害怕他入了伍过得太快活,坏了他家的名头,给了我一大包银钱,才叫我替他儿子去。说来真是缘分,我与那俊小伙长得,少说也有九分像,任谁也戳不穿!”
我控制不住掩嘴笑:“人家二十你六十,还说什么九分像,说你孙子与他七分像还不差。”
他听了我的话,突然生气,吐了嘴里的鸭爪道:“你说什么?老子哪有六十,老子比你那小白脸的老爹还小三岁好不好!”
这下我更撑不住,捂肚子笑将起来。
他气急败坏,跑到河边照了照,沮丧道:“他奶奶地,还真像个老头子!”
我过去,蹲在他身旁:“不然,你我也换个身份?”他扭头看我,脸上满是狡黠,拍了我的头道:“丫头片子变聪明了!换了身份也好,这样不容易暴露,不过,”他在我头上重重拍了几下,猥笑着看我身后的马:“马换不换?”
我故作惋惜道:“好吧!便宜你了!”
其实我有我心里的算盘,我出来未带钱,这一路恐怕还要指靠他活下去,先让他占些便宜,才好赖着他。
我依依不舍地把我那头品质上佳的黑红公马缰绳递给他,他未想到我如此大度,讪讪地接过,道:“多谢了!”
我又叹气道:“哎!我这一趟出门急,未带男子服饰,也未带银两,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又坐下啃他的鸭爪,道:“不值什么,我包袱里有衣裳,你拿一套便是!”
“哦!”本指望让他给我买套新的,不想他这样说,我只得去那匹小白马驮着的包袱里找。
打开包袱,见有一个木盒子,正是木兰爹给我的首饰盒。我大惊,打开一看,见首饰都在里面。
我急道:“你是个小偷?你偷我家东西!”
他一看事情败露,只好自悔道:“也罢,你拿去吧!总归是你的东西。哎,真是倒霉,我一个无业老人,又没个家业,不偷摸点东西,活不下去啊!”
“那我留的信呢?”我更是厉色。
“我没看,也没拿,还在桌子上放着呢!”他见我生气,又臊又委屈,急切向我解释。
我道:“算了,不追究了。这东西是我的,我拿去了。别人我不管,你以后不能再偷我的东西!”
他见我不发作了,忙点点头连声答应,拿了个螃蟹孝敬我道:“饿了吧!小祖宗,吃点东西吧!”
我这才收起脸上的凶狠,吃了两只蟹。
晚上,我们就地睡在河边,此时正值夏末,不冷不热,这天师去拢了把干草,铺了两个草窝,我怕他图谋不轨,终究离他远远地睡下。
月光皎洁,旁边是如雷的打呼声,不远处是黄河细细的流水声,看那河上,洒满了月光,波光粼粼。这次第,让我明白了李白羽化登仙,遗世独立的境界。
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我急忙起身来看,那马蹄声踢踢踏踏,伴着夜色,仿佛是个束冠的男子。
我往一处土堆上爬高了看,原来是木兰爹。
张天师的呼噜声匀称,我向马蹄声跑了几步,木兰爹见到我,一只脚挂着下了马。
我看他包着纱布的右脚上斑斑血迹浸染透了鞋子,急欲开口,却叫不出“阿爹”二字。
是木兰爹打破沉默,对我道:“你可知道,女扮男装被发现是要被杀头的?”
我点头。
“不止你要被砍头,穆家满门都要被斩。”
我愕然。
“你可担得起责任?”
河水汩汩,这一问有如千斤重担,老实说,他这一问,我才真正想起,我不再只是梁小菲了。
但我突然记起,《木兰辞》中未有木兰被发现女子身的表述,不然,她也不会被神化至今。
“我会小心,不会被发现。若有败露,也不会承认我穆家女儿的身份,阿爹请放心。”
“你这一去,终将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将士,不再似你小时与别的孩子玩耍打闹,是刀光剑影,你死我活,或许你的命便会葬送在战场上,你不怕吗?”
我摇摇头。
“纵使你不怕,我也担心你的心会变,也许你自己能够幸运活下来,可是见惯了生死的人,会变得麻木。为父,担心你会再难像现在这般自由自在,失去寻常女子该有的快乐...”
我心想这老父亲,说得是什么啊!我梁小菲浸淫社会这么多年,喝酒、泡吧、打麻将,啥坏事没干啊,可我仍旧是个单纯可爱的小仙女啊!
“木兰会保持本性,给穆家带来荣耀的!”
这承诺像读书时考试考的不好向家长保证的那样——毫无意义。木兰爹貌似仍旧不放心,仍道:“你既然决意要去,我知道也改变不了你,便只好嘱咐你万事小心,不要强出风头,一切以自保为上!”
我点点头,他又没完没了:“这么多年,为父一直对你不闻不问,如今你却能替我从军,为父,实在觉得...”
他眼头一红,急忙转过头去,搞得我十分尴尬,他那边舐犊情深,可我却不能完全代入木兰身份,把他看成我老爹,只好杵在那里像一根木头。
为了让这感人的一幕结束的早些,我寻了个话题道:“我这一走,阿爹又在家,邻居未免怀疑,阿爹预备怎么办?”
“我打算带着碧姬和你弟弟回太行山老家,这样也不会被官府发现了。”我点点头,他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递给我道:“这是碧姬连夜给你做得衣服,你拿去吧!”
我打开来看,一身褐色蚕丝男子服饰,发带鞋袜一应俱全。心想,这后母,还是十分不错的。
“替我谢谢她!”
木兰爹点点头,夜色越发深了,我见他脚上的血迹还未干,便催促他道:“阿爹放心,等战争一结束,我就回太行山老家看您。天晚了,您快回家吧!”
他点头,上马转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