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结束,我们都缓了一口气,我朝司徒公子的方向看,他对我笑,并招手让我过去。
我欢笑着奔了过去,已然忘了身边的兄弟。
“皇上可有受伤?”
“堕马时脸着了地,不过无妨!”
我凑近去看,果然他的右脸淤肿。
军医过来诊治,我在旁看他白皙无瑕的脸蛋,心里想千万别留了疤才好。
“坦白说,公子刚刚与柔然王搏斗,我可要担心死了,生怕公子有任何闪失。我活了这么大,平生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紧张,我自己都觉得不敢相信!”
“这么说我是卫兄最在乎的人喽?”
我点点头。
“卫兄也是我唯一的知交,我也从未对一个人这样袒护过。”
我们相互对视微笑,感觉对方都是这一生要寻的知交。
“等战事稍平,我便与卫兄南下,看尽中原美色如何?”
“当真?”我严肃问道,“看遍山水是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公子当真愿实现我之所愿?”
他伸出小指道:“君无戏言!”
我也伸小指与他拉勾。
庹大将军和李翔将军上来奏事,大将军见我坐在皇帝身边,似有不解。
我起身向他三人作揖道:“属下告退!”
司徒公子朝我点头。
迤行回宫中,见兄弟们在清理同幢中的战友遗体,我逐一问候,只有于缪奇和孙得仁受了些轻伤,其他皆无伤损。
两个“李兄”正忙,我上前搭手帮忙,李南昇见我过来,夸奖我道:“今日卫兄冲冠一怒,才使我们顺利突围,我替兄弟们谢谢你!”
我连忙摆手:“不敢当!若不是我孱弱不堪一击,也不会连累兄弟们被围困,哎!说来也是惭愧,总是给你们惹来麻烦!”
“卫兄能如此进步,我也替卫兄高兴!”
我羞赧一笑。
“我去清点一下那边的尸体,卫兄,你可否帮我替这位死去的兄弟清理血衣?”
我连忙点头,只剩我与李青曦二人。
“李兄!”我轻喊。
他道:“何事?”
“战事结束后,李兄有何打算?”
“回乡陪伴父母!”
“嗯?李兄不打算继续从军吗?”
“我又不是世兵,一届番兵,去留自由!”
“那李兄正当年轻,不在军队建功立业,又不打算科举,回乡又有何用?”
“我本就不是个有志向之人,官名利禄禁束于我,非我之所愿!”
“只是,只是李兄打算抛下我们这些兄弟吗?”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我长叹一口气。
“我与司徒公子认识在先,他似乎,似乎更能让我看到未来。但是,李兄是我这两个多月来遇到的最与众不同的人,我会将你一辈子放在心里!”
“知道了!”他回。
知道了?这个回答很可,是他一贯的语言体。也表示我刚刚那些话没有说到位。
我这个人不算是个会表达的,外面对一个人有一分喜欢,实则便有五分了,自觉有五分时,便是有十分了。
对李青曦,是一开始便分辩出了他的清冷、孤傲、重情、可靠,绝对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直到骑兵选拔前他主动帮我,我才有机会与他有所交集。
“李兄这一回家,也许我二人今生便不会再见了!”我继续试图劝阻他。
“再见又如何?”他扭头看我。
“如何?”我支吾。
我说不出,我这辈子做过很多承诺,多是对好朋友的,其中大部分是出于义气,大部分也做到了我所说的承诺。
但是于男女关系,我从未对任何人做过承诺,不是做不到,而是没有机会。
他将地上一具尸体手中的弃剑捡了起来,对我道:“此剑与你手中的剑别无二致,但你只能择其一,另一把,必有他主。”
他直视我,我看着他手中的剑,只觉如芒在背。
这一刻我才发现他身上的另一种品质——决绝。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曾经18岁的我也有这种品质,只是经过这么多年的荼毒,我早已变得非人非己,不知梁小菲此人,曾是多么的纯粹无瑕。
面前的李青曦竟让我多次看到了少年的自己!
“卫兄!”
我转头看,是刘清平、林灼和庄轻,其他兄弟们见他三人神秘兮兮,也凑了过来。
刘清平将一张羊皮纸展开给我道:“卫兄,品一品这首诗写得怎样?”
我念道:“屏翳寝神辔,飞廉收灵扇。青天莹如镜,凝津平如研。
落帆修江渚,悠悠极长眄。清气朗山壑,千里遥相见。”
“怎样?”庄轻问。
“好!”
“怎么个好法?”刘清平问。
“青天莹如镜,凝津平如研。这两句最好,读来心旷神怡!”
刘清平看着我不停点头道:“卫兄果真有底蕴,我也这样觉得!”
我心里想,这些孩儿果真好哄,这首诗我读来都显费力,又怎知它哪里好?只不过是挑了两句好读的夸了夸他们便信了我的“才华”!
“这样好的诗是刘兄写得吗?”
“自然不是,是柔然的一个诗人唤作生方湛所写!”
“生方湛?可有人姓生?”
林灼道:“卫兄既好奇,我们不如拜访此人,看一看谁是生方湛,如何?”
“好便好,只是你这幅羊皮诗是从哪里得的?我们去哪里拜访这位高人?”
庄轻从怀里掏出另一幅羊皮纸道:“哎,卫兄,我这里有一幅地图,和这首羊皮诗都是从那些柔然死尸身上得的。这些柔然人从墓中出来,必然私藏了很多墓中的宝贝,也不知是哪个死尸胸怀远方,竟藏了这两样宝贝!”
我看那幅图,标界不甚详细,只是简单的一幅柔然地图。林灼指一处道:“生方湛就隐居在此!离我们不过半天的路程。卫兄,你可向皇上告个假,我们兄弟明日便拜访他如何?”
“哦!原来是让我在司徒公子面前刷脸,好!”我爽快回。孙维则摆手道:“卫兄虽刷得通,可我们毕竟受李将军管束,还是先向他禀报了才好!”
众人摇头:“李将军处恐行不通!”
我自告奋勇:“我去替大家试他一试!”
果真,李将军一口拒绝我,理由是我们“罔顾法纪,潇洒得过了头,不知自己是谁!”
我讪讪回来,众人又怂恿我去找司徒燕,我已遭拒绝一次,便道:“不可,不可,若再遇拒绝,便丢煞人也!”
许芸道:“卫兄,司徒兄不会拒绝你的,不妨我与你一道去!”
我也着实想见一见这位众人口中的“生方湛”,便顾不得李将军尤在耳边的训斥,一跺脚和许芸去了。
司徒公子见通报我二人前来,命迎我们进去,我便说了我的请求,他道:“既是位高人,我也想见一见,不若明日我与你帐中的兄弟们一起去,看那人是何方神圣!”
我欣喜,他身边的一位随从却道:“不可,我们身处柔然境内,皇上若远行,必然有危险!”
司徒燕却道:“大檀已死,柔然大衰,又有何险?”
那人道:“大檀虽死,其子吴提却不见踪影,怎知他不会躲在暗处伺机报复?”
“纵使有险,我有卫兄和李将军的属下保护,也无妨。不必再说,我意已决,卫兄,我们明日辰时初出发!”
我和许芸回去将好消息带给兄弟们,林灼夸我们办事有力,我客气回谢。
第二日,一众人上马出发,李青曦直言自己对生方湛不感兴趣,不愿前往。慕容亥也道自己对诗书无甚喜好,留于原地便好。
剩我们十八个兄弟与司徒公子十九人沿地图标注出发,一路快马加鞭,来到生方湛隐居处。
落马整冠,先望眼查看,此处一片高低起伏的草原中卧了一处圈起来的庭院,近处是一片竹林,里面淌着涓涓溪水。
今天云低天蓝,鸟雀竞鸣,是个遇神仙的好日子。
魏晋多隐士,著名的竹林七贤阮籍、嵇康、山涛、刘伶、阮咸、向秀、王戎便离我所处的时代不远。
他们本也向往少年官居显达,暮老退而无忧的生活,奈何此时正处中国历史至暗时刻,壮年隐居,为后世创作出闪耀的文学瑰宝也不失为正确的选择。
我这一路仍在想昨日与李青曦的对话,他与司徒公子的不同。司徒公子桃花俊眼配长眉,脸型小巧精致,一举一动迷倒万千。李青曦眼眉冷淡,身材优越,气质生人勿近,是一个干净的少年郎。
司徒公子更体贴温柔些,但却有时能让人感受到他的霸道。李青曦更直白坦率,但却偏固执难沟通。
能与这两个人有交集,我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况且是穿越相遇,让我与他二人中的任何一个断绝关系,我都会后悔一生。
与其说让我从他二人中作选择,不如说我是他二人的忠实粉丝,是只要嗑上就不会停的铁杆粉丝。
正想得出神,却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紧接着是一片“哇哦!”的怪声。
我抬眼一看,兄弟们个个躲在竹子后,看得出神。
往那片草原看,“哇哦!”我懵了。
光天化日、徐徐暖风之下,一老叟和一老妇赤条条在草地上......
虽说高人都是洒脱不羁热情奔放的,只不过这奔放的已然赛过神仙。
那老叟似乎发现了林子内有人,只是他却只抬眼看我们,身上的动作未曾停......
我只得转过身去。
付笠道:“体力不错呀!”
周围一片笑,孙得仁道:“众兄不觉得那老妇的身材甚是优越么?”
贾南道:“若她再年轻些,定引众人折腰!”
庄轻:“她的腰略粗了些!”
蓝希:“只要......”
众人哄笑。
关河:“我们兄弟应趁此机会多学习学习,说不定我们倒比不上这老头儿!”
众人又笑。
司徒公子揽了我和许芸到旁边坐着,任凭其他人在那里污言秽语。
等了一刻钟,听见那老叟喊:“林子里是何鸟?还不快快出来拜见!”
我们转身看,他正□□起身不紧不慢得穿衣服,那老妇见有人,终究拿着衣物进屋躲起来了。
走了近前,司徒公子行礼道:“晚辈司徒燕,与众位兄弟听说先师笔墨精绝,特来讨教一番,务必请先师不吝赐教!”说罢,将预先准备的礼物奉上。
那老叟接了礼,道:“原来是拓跋家的后生!”
“先师如何知晓?”
“狮纹彩月霁,不就是你家的图腾吗?”
司徒公子点头道:“先师果然慧眼!”
“只是无论你是谁,凡来我处讨学之人,皆是一样,琴、棋、书、画只能选其一。若是琴,便为你弹奏一曲;若是棋,我便与你杀一盘;若是书便为你题诗一首;若是画便赠你丹青一副。你选吧!”
众人对望,司徒公子问我:“卫兄,你选哪个?”
我被刚才老叟和老妇的“倾情演绎”吓着了,急需静静心,便道:“琴!”
“好!”那老叟一仰袖,抓起廊下的一把古琴便弹了起来。
空山流水,金柝铁衣,飞鸟月影,闹市歌声,这一曲全有了。
这曲子确实叫人如痴如醉,只是单这一曲,怎能尽兴,司徒公子道:“可否赠与我几人曲谱?”
那老叟不耐烦道:“没有,要有明日讨来!”说罢收拾物品甩袖回屋。
我们大老远跑来,受这般待遇,兄弟们自然不满,林灼拔剑道:“老头,你可要命?”
谁知那老叟却直挺挺地往剑上冲,狂嚷道:“我不要命了!杀我吧,杀我吧!”
林灼只好收剑,我们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