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动身北伐柔然,我在队伍中听着大将军的训话,原本期待的心情也被早上李翔将军的话扰乱。
有兄弟举报黄耀君是奸细?我仍然不敢相信。
军队浩浩荡荡开拔,我在人群中尤如蝼蚁一般,看着旁边的兄弟们雄心壮志,却突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是李南昇吗?黄耀君与他走得最近,他或许一早就发现黄的画有问题。很有可能是他,毕竟黄相较其他人最信任的就是李。
除了李南昇,别人与黄接触不多,不大可能是举报人,且李有在我们刚到时提醒大家扔掉违禁之物,可见是在这些物件上上心的。
越想越怀疑李,北行了一天,未有情绪欣赏沿途的风景。
晚间月亮升起,将军命我们就地歇息,明日天亮行军。我们依令搭起帐篷,架起锅灶煮起肉汤。
几个兄弟分工,一些人搭帐篷,一些人拾柴搭锅。
我正在远处捡一些干枯的松枝树条,李青曦默默靠了过来,一边捡柴一边道:“你与李兄关系很好吗?”
这话问得没个头脑,我道:“哪个李兄?”
“李南昇!”
“哦,那个李兄啊,是啊,李兄是我在营中最信任的人呢!”
“哼!”他轻微一声冷笑。
“你笑什么?”
“我笑你太容易相信别人!”
“哦!难道李兄不认可那个李兄?”
“并不是,只是说太容易相信别人不是理智的行为。”
“哦,那那个李兄不可轻易相信,那我该不该信你这个李兄呢?”
“不该!”
“为什么?”
“你对我又不了解,不该轻易相信!”
“哇!”我做出害怕的样子,“李兄不会对我图谋不轨吧!”
他“切”地一声,白我一眼。
“虽说李兄不让我相信你,但我偏偏就很是信任李兄,李兄说得话,李兄的为人,我都不会怀疑分毫!”
“为什么?”
“因为我有透视眼,能看穿一个人的心是黑的还是红的!”说罢凑近了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看。
这小孩身上竟有一股奶香味,我还没闻够,他就一把将我推开。
我正色道:“哎,说到李南昇,李兄觉得他怎样?”
“什么怎样?”
“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世上的人岂能用好人坏人来区分?”
“他会不会陷害队友?”
他扭头看我:“你是说黄耀君?”
我皱起眉头:“正是,李将军对我说黄耀君是因为我们帐中的兄弟举报才被发现。”
“不可能!”他坚定道。
“为什么不可能?”
“举报奸细是有功之举,要举报为何不光明正大,何必偷偷摸摸?再者那幅画一直被黄带在身边,连打开都未曾,我们兄弟怎会有机会发现其中的玄机?就算我们兄弟中真有人发现了黄的奸细身份,也不会暗中独自揭发,这是小人手段,我们兄弟都会看不起他,不会有人愿意这样做!”
“呐呐呐,你刚刚还在说让我不该轻易相信别人,现在又为兄弟们开脱,李兄真是易变呐!”
“我这是合理分析!”
我点点头,疑惑道:“那这是怎么回事呢?”
“也许是将军故意这样跟你说得!”
“啊!”我异常惊讶,“为什么?”
“既然黄耀君是奸细,那么其他人也有可能是奸细,他想考验一下我们!”
我差点一个粗口,这是厚黑学啊,难怪我猜不透!
正震惊,关河、林灼和乌恩走了过来道:“你们二人再聊下去,今晚的肉汤是吃不到肚子里了!”
我一瞅,帐篷都已搭好,火堆铁锅也已架好,就差引火的柴苗了。
我赶忙笑笑,道:“是我当差不称职,引得李兄与我闲聊,这就点火去!”
关河道:“你二人在说些什么,我仿佛听到揭发不揭发的话?”
我见隐瞒不住,只好将兄弟们都叫来,将将军对我说得有兄弟举报黄的事说了。
众人听了都沉默不语。
李南昇道:“卫兄,你是不是怀疑我?”
我十分羞愧,点了点头。
他并无恼怒,道:“无妨,黄兄平日与我较为亲近,卫兄有所怀疑也是正常,只是我要说得是,他的死与我无关,我不知他的敌国身份,也并未举报揭发他,信不信就凭大家了!”
庄轻道:“反间计一向是兵家常用之计,也是这些将军们常用的驭人之术,他看我们兄弟感情甚好,怕难统驭,因此利用黄兄的死来分裂我们,又借卫兄传达他统治者的权威。这一招,真是屡见不鲜,百发百中啊!”
兄弟们摇头叹息。
李南昇道:“兄弟们,现在黄兄已死,我们只剩二十人,万不可相互猜疑,削弱了自己的力量,正如我们刚入营时卫兄说得,报效国家要紧,自身的小命更重要,我们一旦分裂,战场上活命的几率便大大减少了!”
我们纷纷点头,我仍旧有些小惭愧,好在李南昇不计较,反而宽慰我,我也算舒了一口气。
只要兄弟们仍可信赖,我便可以安心睡觉,安心吃饭,安心活着。
吃了晚饭休息,李青曦却躺在我身边,我心知肚明,不觉暗戳戳地笑。
我虽是扮了男子,年龄也已快三十,但毕竟是个女人,做任何事都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一个稳定的人际关系来安抚自己,否则是绝对没有动力去上阵杀敌的。
此刻我左边躺着许芸,右边是李青曦,便令我很有安全感。
也许是年龄大的缘故,我最见不得的就是分离,黄耀君的死对我触动很大,别的兄弟也许会惋惜一个伙伴的离去,但他们却知道未来路上还有新的兄弟代替黄。但对我这个在社会打磨这么多年的人来说,知道这个人一旦去了,便再也无人可替代。
清晨的阳光洒在地平线上,李南昇在马上对我道,他与黄相识在去往范阳郡的路上,一开始黄的戒备心理很重,说得话很多都是谎话,相处久了才会谈起他的家庭或他小时候的趣事。
我问:“黄兄的死可会连累到他的家人?”
“按大魏律法,为敌国奸细者,累及三族,他的邻里也要遭殃!”
“这怎么行!”我义愤填膺。
“卫兄,我们只是一介兵士,没有做决定的权利!”他提醒我道。
我长叹了一口气。
连续向北走了二十三日,终于到达了广袤的柔然大草原。天高鸟稀,阔朗无垠,此时真想驱马狂奔三十里。
我竟有点理解“套马的汉子威武雄壮”这句歌词的意境了。
过了这片草原,再翻过一座沙漠便到了柔然人的放牧区,再向前走不出五日,便能直捣柔然王的宫殿——柔然可汉庭。
我抬起头闭上眼睛闻着大草原的空气,一股泥土和着青草的香味,像小时候家乡春天的田野。
“你在闻羊屎味?”
我一激灵,这好好的意境竟被这句问话毁了。
睁眼看,是那个叫李青曦的孩子在问话。
“哎,像李兄这样的直男,怎会懂风吹草地见牛羊,半缘修道半缘君的意境?”
“半缘修道半缘君?这是哪来的话?”他在马上斜眼看我。
我这下得意了,唐代元稹的诗他当然不知,便向他科普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这首诗是我现造的,名字就叫《念李青曦》,如何?”
他扭头不发一语,旁边的许芸却惊呼道:“哇!卫兄,你好有才华哦,卫兄不仅个性出众,诗也做得这样好!”
身后的刘清平听到后,对我道:“卫兄原来有这样的学问,不知师从哪位名师?”
“呃,是一位名叫唐元珍的乡人,在我们那里还算小有名气!”
“这位老师有无名作?”
“有的,有一首叫水调歌头的诗,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高处不胜寒。”
众人听了,沉迷半日,刘清平惊道:“高!好一个高处不胜寒,竟有这样才华横溢的人?”
谢到愠道:“卫兄既这样才思敏捷,不如就指清平兄的名字作诗一首,好让我们拜服拜服。”
“这有何难!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二亡赖,溪头卧剥莲蓬。名字就叫《清平乐》!”
众人朱唇微张,半天回不过神,刘清平更是哑口。
谢到愠鼓掌惊叫道:“神人,神人,卫兄胸中竟有这样的笔墨,百年难遇啊!”
我得意:“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这首《咏絮才》送给谢兄可好?”
身前身后扑哧一笑,是庄轻和林灼。
谢到愠的脸登时挎了下来。
我一下子慌了,怎么说错了什么?
李南昇道:“卫兄,不可拿谢兄的名字与晋朝谢道韫的名字相拟!”
我这才想起,谢道韫是东晋人,在北魏之前,这些兄弟自然是知道她的。哎呀,我平日里见到谢到愠总把他联想为谢道韫,见到刘清平总想起“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的诗句来,没想到这次心直口快在谢到愠这儿翻了车。
该死,好好的为啥要装?
我急忙道歉:“谢兄,实在对不住,是我嘴贱了!”说罢,自扇了两个耳光。
谢兄倒没说什么,李青曦却瞪我一眼道:“草包一个!”
这话骂得我急了,又一想现时理亏,只好就着“草包”这个词继续向谢到愠道歉:“是是是,谢兄千万不要恼怒,我本是草包一个,那些诗不过是我盗取我师父的,并不是故意拿谢兄的名字玩笑,实在对不住你,还请谢兄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兄弟我吧!”
李南昇拍了谢兄的肩道:“兄弟,卫兄并不是故意,不要因为这些小事伤了兄弟和气。再者就算拿谢兄的名字与那位才女相比,也没什么可耻,大丈夫不会以性别论英雄,谢兄不会以与她同名而难过吧?”
庄轻也道:“是了谢兄,我们这些自诩为男子汉大丈夫作的诗加起来也未必比得过人家,何况人家的《泰山吟》流芳百世,能与她相提并论,也没什么可耻!”
谢到愠笑道:“诸位言重了,卫兄只是一时语脱,我怎会生气,兄弟们不要紧张,一场插曲,就当闲聊罢!”
我这才松了口气,闭紧嘴巴不再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