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勋、杀戮、权谋……这些构成覃深现实世界的坚硬基石,开始在他沉睡时松动、瓦解。
梦境,如同悄无声息的敌军,入侵了他用钢铁意志构筑的内心防线。
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到同一片土地。那里没有南北朝的烽火狼烟,没有尸横遍野的焦土,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盛放着绯红烟霞的桃林。
空气是暖的,弥漫着清甜的花香与草木湿润的气息。风吹过时,柔软的花瓣拂过他的脸颊,不像箭矢,不像刀锋,轻柔得让他感到一种近乎疼痛的陌生。
在这片桃林的深处,总立着一个身影。
他看不清她的脸,更看不清她的衣着,那只是一个被温暖光晕笼罩的、无比柔和的轮廓。她从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或是俯身轻抚过一株草木。有时,她会回头,朝他所在的方向望来。
没有审视,没有敬畏,没有算计。那双模糊眼眸中透出的,是一种他无法理解,却让灵魂为之颤栗的平静与包容。
当他走向她时,脚步总会莫名迟疑。他害怕这是一个诱敌深入的陷阱,害怕那平静之下藏着致命的杀机。他是战场上算无遗策的将领,早已习惯了怀疑一切美好。
可每当他停下,那身影便会微微侧首,光晕中仿佛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没有催促,没有邀请,只是在那里。
然后,一种他早已遗忘的感觉,会像初春的溪水,缓慢而坚定地渗透他冰封的心防。
是宁静。
不是死寂,而是充满生机的宁静。在这里,他肩上的万钧重担、手中的血腥罪业、心底的疲惫挣扎,都暂时被这片桃林与那个身影无声地接了过去,化为虚无。
他总是会在这片宁静中沉溺片刻,哪怕只有一瞬。
然而,梦,终会醒。
每一次从那片桃林挣脱,回到充斥着汗味、药味和隐隐血腥气的现实军帐,巨大的落差都会让他心头一阵剧烈的空虚。他会在黑暗中骤然睁眼,手下意识地按向枕下的佩剑,冰冷的触感让他确认了自己的所在。
帐外亲兵巡逻的脚步声,让他重新变回那个冷酷的覃都督。
可梦中的那片桃林,那个身影,那片刻的宁静,却像一枚柔软的刺,扎进了他灵魂最深处。它不致命,却无法忽略,时时提醒着他,在他冰冷生命之外,还存在着另一种他无法掌控,却又无比渴望的……可能。
他用力闭上眼,试图驱散那扰人的幻影,眉头紧锁。
这该死的梦,究竟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