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燥热闷得人毫无食欲,一连着好几日,荣明月都用不了多少膳食,清河宫的小厨房换了不知多少花样,也没让她能有些胃口。柔贵妃知晓了,便时不时差御膳房多上些清爽可口的菜色,陪着荣明月一同用膳。
恰逢这日,荣明珏奉诏入宫,同帝王说完正事儿后便绕到蒹葭宫看望柔贵妃,知晓荣明月今日食欲不振,还专门找了个江南大厨,说是厨艺极佳,想着给清河宫送去,顺道三人一同用个膳。
母子二人一边话着家常,一边往清河宫去,倒也不觉得燥热了。
这说家常当然免不了论气婚嫁之事……
柔贵妃一手轻捏丝帕,一手轻摇团扇,浅浅发丝随着浅风浮动,不急不缓的开口:“珏儿,你如今已是到了弱冠之年,想当年你父皇如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已经后宫充盈。再看看你的皇兄们也是成了家的,连你的皇弟们大多都是定了亲的。”
荣明珏避而不答,拿过团扇,替柔贵妃扇了起来,反倒是朝着采薇开了口:“采薇,你看看母妃都走来热得自己扇上扇子了,你也不晓得唤个轿撵来,好让母妃快快到了清河宫歇着。”
柔贵妃轻瞥了他一眼,“你可住嘴吧,每每一说到婚事,你便这幅不上心的模样,你别……”
“呀!皇兄。”还未等柔贵妃一句话
说完,便瞧见从荣明熙从凤栖宫的方向走来,便迫不及待的唤上的,这下子柔贵妃未说出口的话便是彻底说不出来。
荣明珏想着多一个人,柔贵妃定然是不好再说这婚嫁之事的,立刻热络的开口:“皇兄这是要出宫?皇兄用过晚膳了吗?我与母妃正巧要去月儿宫中用膳,皇兄不如一同前往?”
荣明熙愣了愣神儿,却也没忘记礼数,“请柔贵妃娘娘安,若是贵妃娘娘不介意,明熙自是乐意前往。”
“母妃怎会不愿,” 荣明珏甚是开心的搭上荣明熙的肩头,喜笑颜开的开口:“那母妃我们兄弟俩就先行一步了。”
柔贵妃嘴角带上丝丝浅笑,微微点头,示意他们先行。瞧着二人前行的背影,忍不住皱眉,“罢了,许是年纪还是未到,他不会晓得姻亲的重要,更不晓得何为敌又何为友……”
采薇细致的拭去她额角细密的汗珠,低声耳语:“娘娘,您也莫要太忧心,您的苦心,宸王殿下终会明白的……”
“就怕他来不及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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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傍晚的微风还噙着些许烈日的余韵,拂过院中桌前用膳的四人。
一桌上的几人个怀心思,唯独荣明珏执筷慢用,还时不时品论几句今日的菜色,却见着三人都未说过话。氛围着实是透着些许尴尬的,便假意咳嗽了两声,开了口,“月儿,你这桌案上的插花倒是有些别致啊!”
“这瓷白颜色花瓶搭上这棕褐色的花枝,不也是一番诗意吗?”荣明熙也算是在尽力配合着他了。
荣明月轻掀眼睑,一瞬不瞬地瞧着桌案中间的这束枝丫,没有言语。
见此,荣明珏碰了碰鼻尖,继续说到,“这枝该是樱花枝吧!想来当时繁盛之时,是极其好看的。”
“是啊!这花儿应季的时候当然是极好看的。”女子语气寡淡,目光略过清河宫的大门,又回到这花瓶、这花枝之上,“想来这男人的承诺也是这般吧,如这花儿一样,应景而开,过季凋零。”
“来人,”柔贵妃放下玉箸,“把这败兴的空枝子给撤了下去,若是找不见适应季节的花束,便把这花瓶也一同给撤了去。”
荣明熙顺势也放下了玉箸,极有眼力见儿的告退。
荣明熙前脚刚走,柔贵妃便轻飘飘的来了一句:“珏儿,去送送你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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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二人入了殿中,坐在软塌上,相对无言……
默了许久……
“我们母女二人许久都没有一同下棋了吧!”
荣明月捻着自己的衣角, “月儿棋艺不佳,不及母妃。”
柔贵妃没有接话,二人仿佛是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沉默……
最后还是荣明月先耐不住性子了,伸手触了触案几上的茶盏,一盏热茶都没了余热。
“母妃,儿臣去为你换一盏新茶吧!”说着就往门口走去。
“倘若那个人不是尚书府的嫡长女吴敏舒,也不会是柔贵妃所出的清河公主。”
荣明月身形一顿,“嗯?母妃在说什么呢?月儿不太明白呢!”
“荣明月!”柔贵妃起身向前,疾步走到她的跟前,双手搭握着她的双肩,微微有些用力,“无妨,你只需要明白,你身上留着江家的血,而他的母亲是沈相的嫡女,这便足够了。”
“母妃……”
“不必再言,自己好好想想吧!”
语罢,柔贵妃的身影随着微风带起的影绰步摇声渐渐消失在荣明月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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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
“骆小公爷,甚是威风啊!”
荣明熙脸色挂着调侃的神色,似笑非笑的出声儿。
骆青峰没理他,继续舞动着手中的长剑。
“今日从母后宫中出来,恰巧遇见柔贵妃母子,还与她们一同去了清河宫用了个晚膳,”见他毫无反应,又继续说了起来:“我的皇妹还说,男人的承诺如同樱花一般,应景而开,过季凋零。”
清冷月光落在银白的剑刃上,映出丝丝冷冽的光辉,几个繁杂的招式过后,一个侧身,骆青峰已到了荣明熙的身后,凌冽的剑锋离荣明熙的颈部堪堪一指的距离。
“怎么?恼羞成怒了?”荣明熙挑眉,两指缓缓移开剑锋的同时,迅速转身,成功夺过骆青峰的剑柄,收回剑鞘之中,“心思都不在剑上,怎能握住剑柄?”
“呵,”骆青峰又是扯出了他那副惯有的痞笑,“趁着我分心,表兄终是在我手中赢下一剑,确实很~厉害~”男子特意将最后三个字拖得很长,语气着实是很欠揍的。
惹得荣明熙拔剑相对。
骆青峰却是十分淡定的站在哪儿,不慌不忙的抽出一封信件,朝着他的剑锋,“你的剑要划破西越传回的信件了哦!”
荣明熙堪堪转移剑锋,刀剑回复的冲击力让他被迫退后几步,又急忙上前夺过骆青峰手中的信件,一刻也等不了的打开信封——却发现其中只是一张白纸。转头一看却见作俑者脸上带着十分欠揍的笑意,悠闲的靠在老树边,气急败坏的开口:“骆青峰!你玩我?嗯?”
“我玩你?这信件我拿到手的时候便是这样了。”骆青峰脸上的神情收敛了起来,“你觉得,我们权倾朝野的沈相会让你有机会知晓西越王后的消息?”
荣明熙垂在两侧双拳握紧又松开,默默的低下了头。
骆青峰眼中折射出凛冽的目光, “每次提到段如嫣,你就气急败坏失去理智?就这样的你,还妄想跟我们老谋深算的外祖父斗?”
荣明熙缓缓抬头看向骆青峰,眼神越发坚定。
两个男子相对立在庭院之中,二人同样坚定的眼神、同样挺拔的身形被月光映照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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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暑逐渐逼近,帝王按例携皇亲贵族、公爵大臣于明悦别苑避暑。
车队浩浩荡荡的行驶在官道上,柔贵妃依旧是与帝王同乘一骑,关于帝王对江柔的宠爱,沈湄这些年早已习惯。
马车颠簸再加上毒辣的日头,着实让人有些受不住,因为柔贵妃中暑的缘故,帝王下令歇息。
坐了一上午的马车,荣明月也忍不住下马车透透气。不想一撩开帘子,就瞧见骆青峰提着木制的食盒站在马车前,男子一袭青衣,上头绣着些许雅致的竹叶,衣角雪白的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嘴角微微上扬,连眼角都带着笑意,这笑意带着痞气却又让人觉得温和。
“公主殿下,好吃的糕点。”看见荣明月掀开帘子走下来,骆青峰连忙将手中的食盒凑到荣明月眼前。
荣明月虽是脸上不显,眼中却也染上了些许笑意,刚刚准备开口,就瞧见着了一袭紫罗裙的衣女子走了过来。
“臣女拜见清河公主,”只见女子身段盈盈,好不娇美,“问骆小公爷安。”
荣明月浅笑,示意起身,“尚书小姐多礼了,可是有事?”
“到也无事,有扰公主,望公主恕罪。”吴敏舒眼波流转,话是回的荣明月的,眼睛却是看着骆青峰的。
荣明月了然,无意再开口,也不愿再看见他们二人,搭着铃玉的手下了马车。
铃兰立在荣明月的另一边,冷不防的开口 : “尚书小姐,麻烦你让让,挡着我家公主的路了。”
“铃兰,”铃玉佯怒的开口,朝着吴敏舒行礼,“给尚书小姐赔罪了,铃兰年纪小不懂事,多有得罪。”
吴敏舒一时间被这两个小丫头的一唱一和弄得有些懵,堪堪退后几步,直到荣明月主仆三人走远了才反应过来。
“骆小公爷,家父差敏舒来唤,说是沈相想见小公爷。”
骆青峰脸上的温和早已被冰冷替换,连一个眼神都未留给她,一言未发的转身离去。
吴敏舒垂下眼睑,一手忍不住绞起手帕,亦步亦趋的跟在骆青峰的身后。
没走几步,骆青峰略微侧身,声线冷漠:“骆奕,看来我们尚书小姐需要你亲自护送着去找她的令尊。”
话毕,立在骆青峰身后两步的黑衣男子,拿起剑柄隔在二人之间,面无表情的开口,“尚书小姐请。”
吴敏舒捏紧了帕子,耳尖有些泛红,尴尬的开口:“不必劳烦骆侍卫了。”说完,停下了脚本站在原地看着骆青峰的背影,久久没有离开。
“小姐,”吴敏舒的贴身婢女栀语有些踌躇的开口,“那…我们现在要回去吗?”
“你先回吧,”吴敏舒开口,“我去见一见父亲。”
“小姐……”
吴敏舒轻轻拍了拍栀语的手背,带着安抚人心的笑意,“没事的,先回去吧!嗯?”
栀语走后,吴敏舒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般。独自朝另一头走去,隔着一小段距离,吴敏舒便看见她的父亲吴廷年在官道两旁的树林前,负手而立,面色严肃,忍不住心里发怵。
吴廷年也看见了她,“站在那处干嘛?还不过来!”
话罢,吴敏舒连忙上前,小心翼翼的开口:“父亲,女儿已经将话带给骆小公爷了,小公爷不愿让女儿同行,女儿只好先离开了。”
“废物,和你那个蠢才母亲一个模样,”吴廷年气急败坏的开口,“亏我跟沈相为你制造如此机会,你都把握不住。”
“父亲,是女儿没用。”吴敏舒连忙跪下请罪。
“哼,”吴廷年袖子一甩,冷冷的开口:“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必须让骆青峰心甘情愿的娶了你,如若不然,你知道后果的。”
忽的一瞬,吴敏舒眼中的神采像是被尽数夺去,木然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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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一行人到了明悦别苑。
一整日的舟车劳顿让荣明月整个人疲惫不堪,头痛得紧,也全无胃口,早早就歇下了。不想,到了亥时一刻,被腹中的饥饿感唤醒了。
别苑不及皇宫方便,除去帝王与皇后的院中,其余的院中都没有小厨房,只能去膳房取吃食来。
刘嬷嬷上了年纪,腿脚也不便,荣明月不忍心让她陪同,铃兰、铃玉两个小丫头年纪小,是贪睡的,荣明月也不愿叫醒她们。又觉着这院子离膳房也不算太远,便系上披风、提上灯笼自己出门了。
别苑的人手不及皇宫,守卫也不多,夜深了,膳房一片寂然。
夏日的天气变化快,荣明月刚从膳房出来没走几步,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只好退了回去,站在屋檐底下,等这雨停。
好巧不巧,这时,吴敏舒正撑着伞走了过来,女子收了伞,抖了抖伞面上的雨滴,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臣女参见公主殿下。”
“臣女冒昧,公主这是在等宫人回去取伞吗?”吴敏舒顿了顿,“还是在等这雨停?”
没等到荣明月的回答,吴敏舒瞧见她自己提着食盒,又继续开口:“这雨许是一时半不会停了,公主先回去吧!”说完,将伞递给荣明月,见她没接,便把伞放在一旁,自己走向了雨幕之中。
荣明月瞧了瞧一旁的雨伞,又瞧了瞧雨幕中的吴敏舒,愣住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有些担忧的皱起了眉头,忍不住开口:“吴敏舒……”
雨幕之中的人女子顿住了脚步,荣明月几步上前,“一把伞也可以两个人一起用。”
吴敏舒浅褐色的双眸中流露出些许震惊的神色,她以为她多次不合时宜的出现早已惹得人生厌。
“你大可不必满脸震惊的模样,这本就是你的伞,是你好心让与我,”荣明月瞧见她的神色,无波无澜的开口。
荣明月本是打算先送吴敏舒回她的院子里,却拧不过吴敏舒的坚持,二人便先去了荣明月所住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