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已经快要走到尾声,蒹葭宫的樱花都在一树一树的凋零了。
一阵风吹来,粉粉的、飘洋的花瓣就铺满了院子。
走过这院子,花瓣就落到发梢上、肩上、衣襟上,就如同至身与仙境一般……
荣明月拾了不少花瓣,想着拿来做糕、泡茶都是极好的。
这日晨起,早膳中便有昨日荣明月特意吩咐小厨房做出来的樱花甜糕。模样精致的糕点,甜而不腻、入口即化,还带着樱花特有的香甜。
荣明月用了不少,本想就试试做出来的效果如何,却没想到是真的好吃得紧。又差小厨房做了一份,准备亲自给柔贵妃端去,也想让她尝尝鲜。还带着自己最爱的香膏,燃起来的时候有淡淡的樱花甜香,有着怡神助眠的功效。
荣明月到了正殿,推门而入,发现房中无人,猜到自己的母妃定是陪着父皇的,也不着急。想着先把这香膏给燃上,待母妃回来,定会觉得神清气爽。
“铃玉,去把这香膏给点上吧!”荣明月话音刚落,不知为何,心头一动,又改了注意,浅浅出声:“罢了,让我亲手为母妃点上吧!”
荣明月朝着这炉鼎前走去,一打开炉鼎,还能见着里面的香灰,似乎还混杂着些烧毁的纸张。有些疑惑,看了片刻,手鬼使神差地朝香炉里面伸去,她就是觉得这纸张上面的字甚是眼熟。
当瞧清楚上面还未燃烧殆尽的几个残字时,整个人猛得朝后退了几步,“哐当”一声,手中的香膏也落在了地上。
刘嬷嬷见着,立马上前搀扶。
荣明月却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只顾拽着心中的那片残纸。
“嬷嬷,鄢儿给我写过信?她的信件为什么会烧毁在这香炉里头?”
刘嬷嬷和一干人等皆是立马跪在地上。
荣明月一下子黑了脸色,蹲了下来,面色甚是不好,目光凌厉的瞧着她的眼睛,“回答我,说话!”
这么多年以来,刘嬷嬷少见到过她这般气势,一时没稳住,眼看身子就要向后面栽去。
荣明月拉住她的手臂,才让她不至于跌倒,“嬷嬷,你是不能不晓得的吧!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段家小姐段如鄢是否与我写过信?这信件又是为何会被烧毁在这香炉之中?”
二人对峙几秒,荣明月忍不住再次开口, “回!答!我!”
“这蒹葭宫中的奴才们如今也学会偷懒儿了?这好几日前烧过信纸的炉鼎竟还未收拾干净?”
正在此刻,一道柔美的女声传来。
荣明月下意识的抬眼看去,伴随着这柔美声调的是柔贵妃款款从殿门口走来的身影。
“母妃,”许是因为过于激动的情绪,荣明月的声音里面忍不住已经染上了几分低哑,“您告诉我,这烧毁的信件是鄢儿写给我的吗?”
“不是。”
柔贵妃看着桌案上的糕点,捻了一块,眼神闪了闪。
荣明月走到桌案前,一把将糕点推到了地上,音量都提高了几个度,说到: “不是吗?这明明白白就是鄢儿的字,这……”
“够了,”柔贵妃的手中还留着半块尚未入口的糕点,“对,段家小姐给你写过信,是我烧了它,不想让你晓得她就是和亲之人,更不想你躺这趟浑水。”
“躺浑水?母妃,您不记得了吗?不久前,当我被选定和亲之时,段祭酒跑断了腿,到处打听,到处求人,希望这事可以有回旋的余地。后来,我出嫁那天,鄢儿不顾一切流言蜚语,亲手为我盖上了红盖头,送我出城门,还把她生母留给她唯一的念想留给了我……”
说着,便将衣袖拉开了一截,纤细洁白的手腕上,带着一支通体碧绿的玉镯子。
柔贵妃闭上眼睛,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荣明月阖了阖眼,摇着头,轻笑了两声,向门口走去。
“想出宫找她去吗?今晨传来的消息,清雅公主已是到了西越的。”
柔贵妃的话使得荣明月身形一顿,但也只是微微顿步,便又朝前走去。
荣明月的身影越走越远,柔贵妃的眉目越皱越紧,采薇忍不住开口:“娘娘,真的不让人拦住公主吗?这清雅公主的事儿已算过了,也不打紧了。可这骆小公爷的事儿……”
“这男未婚,女未嫁,你情我愿的事儿,原就不该瞒着她,且不说本也瞒不了她多久,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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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湄正躺在凤栖宫的软榻上,听见宫人来报,清河公主匆匆向宫门跑去,绕有兴趣的开口:“哦?江柔舍得让她的宝贝女儿出来见人了?”
沈湄懒懒的躺在小榻上,沐浴暖阳,眯着眼睛,十分享受,慵懒的语气中含着让人琢磨不清的情绪,“哦,对了!递个话儿给城门的守卫,让他们瞧见咱的清河公主便放行吧,就让她出了这帝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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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明月畅通无阻的出了宫门,这一路上忙手忙脚的,也没发觉今日这宫人们瞧她的目光仿佛有些不同。
女子骑着驭马司里头自己的那匹白马往城门前赶去,悠扬的青丝在风中凌乱,素白的衣裳在马背上飞扬。在城门处,竟未被守卫拦下,荣明月心头诧异,却没有心情去多想,一心只有段如鄢。
未走多远,荣明月便听见身后的马蹄声,回头侧目,影影绰绰的能瞧见那人,不料竟只有一人,却也是着了一身大荣禁卫军的衣裳,想来也是前来阻拦她的。
“驾、驾、驾……”荣明月将这马鞭挥得更加使劲,不住的往前冲。
“月儿,快停下!”
男子清冽的嗓音里带着几分着急,和马匹极速奔跑带起的风声混着一起,钻进她的耳中。
是骆青峰诶……
荣明月忍不住晃了下神儿,不自觉的放慢了骑马的速度。
“月儿,”就是趁着她愣神儿的时候,骆青峰就已经赶上了她,将战马横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去路,“回京吧!”
“连你也是来阻止我的吗?”荣明月面色清冷的吐出这句话,漆黑的眸子直直的瞧着他的眼睛。
“回京吧!”
荣明月紧紧握着马鞭。
两人一时无言,僵了起来。
骆青峰伸手去抓白马的缰绳。荣明月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落在绳上,语气有些僵硬的说到:“骆青峰,放手,我要去找鄢儿。”
“月儿,跟我回京吧!和亲之事已成定局,无人再可更改。你以为,守卫为何会轻易放你出了城门,你又觉得,这一路来,你是怎么能够畅通无阻的?若今日你真的一意孤行,会连累柔贵妃甚至江家。”
荣明月能看得出男子眼中的真挚,也能听得明白男子话中的意思,没有再开口,默默掉了头。
“月儿……”
他轻喃她的名字,明明是想要要说些什么的来好生劝慰她的,可最后却什么也没说。毕竟他们都晓得这身在宫廷王侯,活在世家朝野的无奈。
骆青峰牵着她的马匹,春末的阳光很温和,照在官道上骑马同行的二人身上,缠绵而悱恻……
这刚进了城门,便瞧见一顶轿子放在那处,轿身奢华也低调,上头还印着尚书府的标志。
荣明月浅锁眉头,心到,这尚书府怎的有兴趣来看自己热闹了。环视了一周,却发现这周围的人,从守卫到百姓皆是两眼发光的瞧着自己这方,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轿中伸出纤纤玉手,顺着撩起的轿帘,扶着婢女的手,一名紫衣娉婷的女子出现在荣明月眼前。
尚书府?
紫衣女子?
哦,荣明月瞬间便知晓了,这就是吴尚书的嫡长女吴敏舒了吧!
果不其然。
“小女吴敏舒拜见清河公主,”甜而不腻的嗓音让人听得很是舒服,若不是多了后面那句,“问骆小公爷安。”
荣明月依稀记得,忍住没开口,只是悄悄的用余光打量着一旁的骆青峰。
“你怎么来了?”骆青峰却是一脸淡然的模样,语气无波的开口。
吴敏舒掩面浅笑,“是父亲听沈相大人说,小公爷竟私自出了这护城门,我便前来瞧瞧。”
这一颦一笑皆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这嗓音更是温和甜美,想来是个男子皆是会沦陷的吧!
瞧着两人的模样,荣明月忍不住浮想联翩,也不想再看下去,便直接策马离开。
“你回了吧!我用不着人来瞧。”骆青峰丢下此话便向女子离开的方向追了去,只余下原地僵硬的吴敏舒。
骆青峰的骑术向来是好的,没一会儿便追上前面的荣明月了,吴敏舒就瞧着二人的背影,久久未能挪开眼睛,喃喃出声,“本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的一对佳人,为何又要让我插足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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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了,你走吧!”荣明月到了皇宫门口,差人牵走了马匹,就要往前走去。
“月儿,”骆青峰下意识的叫住她,翻身下马,走到她的面前,“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荣明月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便是吴敏舒的模样,面上却不显,语气更是十分平淡,“问你什么?”
骆青峰抿唇,觉得这话自己是真的接不上。
她又一次开口,“你想我问你什么?”
骆青峰愣了很久,对啊,自己想要她问什么呢?浅浅苦涩忍不住在心底泛开,最后却也只化作一句, “没什么,去吧!贵妃娘娘肯定都在担心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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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小公爷,我们店已经打烊了。”店家小二面色紧张的又一次提醒。
从将荣明月送到了宫门前,骆青峰便寻了这家店,占了一个包厢一人独饮着。
“别喝了!怎么?想把自己给灌死。”玄衣男子走来,夺过了他手中的酒杯。
“翼…翼王殿下……”店小二的额角已经渗出了汗,也不晓得今日是怎的了,这店里头来的净是些大人物。
“这账先记在翼王府的头上。”说罢,便半拖半拽的将骆青峰带出来酒肆。
骆青峰明显是醉了,却不是一个会发酒疯的人,一路上都挺安静。
直到至了骆国公府的门前,荣明熙开了口,“姨母很担心你。”
骆青峰带着朦胧的酒意,声音沙哑,“表哥,我要娶吴家的女儿为妻了。”
“嗯,我知道。”
“可她好像并不在意呢,这些年来,是不是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荣明熙默了,看着骆青峰走进骆国公府的大门,自己却在台前坐了下来。
少时的荣明熙觉得自己是一个深情不倦的男子……
可到底如何男子,才算情深呢?
他好像越来越不明白了…
如若当初,在那场声势浩大的花会上,他坚定的说出“段如鄢”这三个字……
可惜,他没有……
皇家之人,哪一个不是权衡利弊……
罢了…罢了……
他对她的爱是真的,可,他的勃勃野心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