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六点,常年早起背书养成的生物钟准时叫醒了白松妍。眼睛有些肿胀,她用冷水敷了敷,等眼皮不再肿的像核桃,决定出门吃早饭,顺便去附近超市采购些还缺的生活用品。
走出家门,清晨柔和的阳光中,她看见周时宜正站在他家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本《新概念英语》,用不重不轻的声音朗读范文。
他也看见了她,放下书,朝她走来。
“松妍,要出门?”他语气依旧温和礼貌。
经过昨晚,白松妍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只冷淡地“嗯”了一声:“买点生活用品。”
“我送你吧,”周时宜很自然地说,一边朝她家院门走,“超市离小区有一段路,你一个女孩子提东西回来不方便。”
白松妍有些诧异,摸不清他的意图。“不用了,”她拒绝,“我要买的不多。”
“不用客气,”周时宜看着她,眼神诚恳,“以后就是同学了,互相帮忙是应该的,说不定以后我也有麻烦你的时候。”
他的话滴水不漏,白松妍沉默片刻,妥协了。也好,她对周围确实不熟,有人带路能省不少事。
去超市的路上,周时宜主动说起春熙园附近的变化,说起一家叫“田园牧歌”的杂货店,里面有很多女孩子喜欢的小摆件。白松妍有些意外,没想到他这样人人称赞的学霸也会“不务正业”,会对“没营养”的小店如此了解。
在超市里,白松妍本想适量买点必需品,周时宜却劝她多买些:“反正以后都要用,一次性买齐省得再跑。”
结账时,白松妍正低头拿钱包,周时宜已经抢先一步,让收银员扫了他的付款码。
“你付了多少?我还你现金。”白松妍立刻说,她不习惯欠人情,尤其是这种不明不白的人情。当然对方也没说请她,可能只是觉得现金付账太慢,所以先用电子账户垫付,白松妍更不愿自作多情。
周时宜提着那一大袋沉甸甸的物品,示意她走到旁边人少些的地方。
站定后,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郑重:“我替昨天宋欣他们说的话,向你道歉。”
白松妍愣住了。
“背后议论别人,就是不对,这点没有任何理由。”周时宜继续说,目光坦然,“我很抱歉,让你听到那些不愉快的话。口头道歉太轻飘,这些东西...算是我的诚意,请你收下。”
白松妍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提起昨晚的事,更没想到他会这样干脆地道歉。
她看着周时宜认真的样子,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郑重,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仪式。她心里那点残存的芥蒂,忽然就被这种过分的认真戳了一下,有点想笑,又有点说不清的酸软。
她原本准备好的、带着距离感的“没关系”卡在喉咙里,转而冒出了一点连自己都意外的、小小的调皮。
“光是这点东西,”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可不够让我消气。”
周时宜果然怔住了,表情更加严肃,甚至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仿佛在说“请提出您的条件”。
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白松妍心里最后那点冰碴子也彻底融化了。她忽然发现,剥去“别人家孩子”的光环,这个优等生也有点......傻气,或者说,是一种笨拙的真诚。
“我还没吃早饭,”她笑意加深,阳光落在她睫毛上,跳动着细碎的光,“你请我吃附近最好吃的包子,我就原谅你。”
周时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在开玩笑,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脸上绽开一个毫无负担的、轻松的笑容:“好啊,包子管够。”
在春熙园修整了几天,白松妍迎来了海县一中的开学日。
一中教学楼是醒目的U字型结构。南边一排教室采光极好,是重点班的所在;北边一排...只能说更阴凉,有助于平心静气,容纳着普通班和艺体班。
周时宜作为提前批的尖子生,自然在南边教室。白松妍作为靠政策福利上来的乡镇学生,也自然地在北边教室。
白松妍挤在人群里查看座位表,发现自己坐在靠门第一排的第一个位置。目光右移,同桌的名字让她微微一怔——季舒阳。
“诶?季舒阳为什么在普通班?”旁边一个戴方框眼镜的男生发出疑问。
一个留着黑长直发的女生接话:“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季舒阳初中虽然是足球队的,但他可是实打实用文化课成绩考进来的。”
“季舒阳?就是海县初中那个校草季舒阳?”一个圆脸女生瞬间睁大了眼睛。
黑长直女孩点点头:“听说他初二在市里比赛受了挺重的伤,后来就转文化课了。”
“那他真人帅不帅啊?好想看看!”
方框眼镜男推了推眼镜:“又来一个花痴。廖婷婷,你知道得这么清楚,该不会初中就暗恋人家吧?”
叫廖婷婷的黑长直女生瞬间红了脸:“张书宇!你个书呆子别乱说!我只是平等欣赏每一个长得好看的人。”
张书宇嘴角一撇:“谁信啊。”
看座位表的人群渐渐散去。白松妍找到自己的位置,开始擦拭桌椅。
“来,都坐好!”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裤,踩着小猫跟皮鞋的中年女教师大步流星走进教室。她头发极短,显得十分干练。
“我是你们的英语老师,兼班主任。”她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有力的“卫”字,“以后可以叫我 Ms. Wei。”
她雷厉风行地安排几个体型健壮的男生去搬书,接着拿出一份名单:“余力、王佩佩、朱媛媛,还有白松妍,你们几个到教室外面等我。”
白松妍心里一紧,不明所以地跟着另外三个同学走出教室。
“你们几个都是从乡镇中学考上来的,” Ms. Wei 开门见山,“如果不是政策规定,你们的成绩还达不到一中普通批的录取线。”
话音落下,白松妍和另外三个同学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别怪我说话难听。乡镇学校资源有限,你们的基础和县里的学生有差距。如果不想高中三年跟不上,从现在开始,每一堂课都要认真听,每一节晚自习都要认真上,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回去吧。白松妍留一下。”
等其他人都进了教室,卫冬梅看着眼前这个文静的女孩,语气稍微放缓:“白松妍,你其他科成绩还可以,就是英语太差了。要是英语能提上来,总排名会好看很多。”
白松妍默默点头。
“知道我为什么安排季舒阳坐你旁边吗?”
白松妍摇头。
“季舒阳以后要出国,很重视英语。他别的科目一般,但英语成绩是全校拔尖的。” 卫冬梅看着她,“你坐他旁边,平时英语上有不懂的地方,多问问他。同学之间,就是要互帮互助,明白吗?”
“明白了,谢谢老师。”
她感激老师的好意,但心里清楚,自己大概率不会去麻烦那位看起来就不好接近的同桌。
回到座位,搬书的男生们也回来了。队伍末尾,跟着一个两手空空的人——季舒阳。
他今天换了一身白色运动装,脚上是限量版球鞋,单肩挎着运动包。脖子上依然挂着那条菩提串子和玉牌。
他走进教室的步幅很大,却丝毫不显匆忙,肩背挺直,带着一种天生的松弛感。
教室里有瞬间的寂静,各种欣赏、喜欢、嫉妒、厌恶的目光交织在他身上。
季舒阳对此毫无反应,就像习惯了到哪里都有目光追随的大明星,他神态自若径直走到座位表前看了一眼,然后朝第一排走来。白松妍下意识起身让开位置。
他经过时,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白松妍这才更直观地感受到他的身高,自己大概只到他肩膀。季舒阳对自己用超越一米八的身高坐在第一桌似乎并不意外,直接在靠墙位置坐下。
白松妍却忍不住感慨,Ms. Wei为了把季舒阳这个大高个安排在她旁边,又不挡住后面同学,真是费心了。
正式开学后,紧锣密鼓的学习节奏让白松妍深刻体会到了 Ms. Wei 那句“基础有差距”的含义。一中的教学进度很快,许多知识点县里初中已经学过,高中老师往往一笔带过。但对从乡镇中学来的白松妍而言,那些都是需要从头啃起的硬骨头。
其他科目还能靠着晚自习拼命自学追赶,唯独英语,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吃力。很多同学在初中就有了充足的词汇积累,阅读速度和理解能力远在她之上。
她不是没想过向身边的“英语尖子生”请教,但季舒阳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他晚自习从来不见人影。
有一次,她忍不住问后座的张书宇:“季舒阳为什么不上晚自习?”
张书宇扶了扶眼镜:“他晚上要回家上德语课。他爸妈在德国,他大学估计要去那边留学。”
在八班的第一个月,白松妍除了张书宇,还交到了另一个朋友——廖婷婷。张书宇信誓旦旦地说廖婷婷从初一就暗恋季舒阳,廖婷婷则坚决否认,表示自己只喜欢纸片人。
“张书宇!快去小卖部给我买包辣条,速度!”廖婷婷下课铃一响就从第四排窜到第一排。
张书宇一边抱怨“胖死你算了”,一边认命地起身往外走。
看着他们吵吵闹闹,白松妍身上那根因成绩而紧绷的弦会稍稍放松。
然而,插科打诨带来的轻松是短暂的,白松妍的弦很快被月考成绩重新拉紧,甚至有崩断之势。
晚自习时,卫冬梅拿着成绩单,将学生一个接一个叫出去谈话。
轮到白松妍时,卫冬梅看着手里的表格,眉头微蹙。
“你这个数学还可以,”卫冬梅先给了点鼓励,然后切正题,“就是你这个英语......也不能说你哪个题型特别差,但你就是每个题型都在丢分。”
白松妍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我让你平时多请教季舒阳,你问了吗?” 卫冬梅抬眼看着她,“不用不好意思。季舒阳他除了英语,其他课都随便上上,他有时间。”
白松妍含糊地应了一声。
拿着试卷回到座位,看着上面刺眼的分数,白松妍心里五味杂陈。以前在镇上初中,她一直是年级第一,何曾受过这种打击——高一倒数!普通班里的倒数!
或许当惯了优等生就这点不好,老师正常约谈都像是临终审判,一次考不好就全盘否定自己。
“妍妍,还不走吗?下课铃都响过了。”廖婷婷背着书包在门口探头。
“我还剩最后两题,做完就回,你们先走吧。”白松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廖婷婷不疑有他:“那好吧,我和张书宇先溜了!终于考完了!我要回家找我妈要手机,我的番肯定更新了。”
张书宇收拾完书包,起身往教室外:“快走吧,别打断松妍解题思路了。”
教室里只剩下白松妍一个人,四周彻底安静下来。是了,连平时看起来只在乎八卦、小说、cp的廖婷婷,她的成绩都是中游。
白松妍看着试卷上那个难堪的分数,连日来的压力、委屈和对自己能力的怀疑终于冲垮了堤坝。她再也忍不住,把脸埋进臂弯里,趴在桌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一张干净的纸巾被轻轻放在白松妍手边。白松妍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看见周时宜不知何时站在她桌前,眼神温和中带着关切。
“哪科考得不好?”他轻声问,声音在空荡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她努力平复心情,确认不会哽咽才开口:“没什么,就是英语怎么都学不好。”
“能给我看看你的英语试卷吗?”周时宜轻声问。
白松妍把手底下皱皱巴巴、红笔满地走的英语月考卷递给他。
周时宜认真翻看了一遍,目光移到她脸上:“你是不是很多单词不认识?看不懂导致阅读速度提不起来,最后作文也来不及构思,想到什么写什么?”
白松妍如获知音般的点点头。学霸不愧是学霸,看一眼卷子就知道问题在哪儿。
“我今天还有事,明天我们去图书馆,我教你怎么学,好吗?”周时宜看了眼手表,似乎在赶时间。
“好,”白松妍连忙点头,“你今天怎么会来这边?”
周时宜脸上闪过一丝羞涩,挠挠头说:“我来艺体教室找个朋友。”
“你先给我你的□□号吧,我明天出发前给你发信息。”周时宜掏出手机,干脆利落加上了白松妍的□□,跨步离开了八班,看来事情挺着急的。
白松妍晚上到家,从书桌抽屉拿出手机,按下开机键。这个手机边缘有点掉漆,是姑姑白卫美淘汰下来的旧手机。
白松妍本想借着上一中的由头,让白卫康奖励自己一个智能机,不需要太贵,国产的就行。白卫美得知消息后,立刻通知白卫康来自己家取不用的旧手机,美名其曰买的时候很贵,不要浪费。
那时候的国产机用两年就卡成树懒,白松妍只能耐心等待主菜单页面弹出。手机里APP不多,她一眼锁定小企鹅,点开,通过了最新的好友申请。
周时宜的头像是一张日出云海,很像他——老派、温暖。
第二天一早,白松妍和周时宜比约定时间提前到图书馆,他们在门口等周时宜口中的艺体班的“朋友”。
没多久,一辆出租车停下,这位“朋友”从后排下车。一头蓬松的微卷发随风轻扬,红色修身吊带裙勾勒出姣好的身材,肩颈舒展,背脊挺拔。周围投向她的目光不少,她丝毫不受影响,步态从容地朝他们走来。
见到沈傲颜的那一刻,白松妍知道,她这辈子都不可能问周时宜“你喜欢她什么”。因为沈傲颜的魅力无需赘述——漂亮、自信、明媚、气质高雅,是无可争议的大美人。
白松妍低头看了看自己,她今天穿着洗得柔软的米白色长裙,肩上的帆布包装了太多书,显得有些沉。
“你就是白松妍吧,”沈傲颜大方地打招呼,“周时宜说的没错,我一定会喜欢你。”
一旁的周时宜清清嗓子,故意学播音腔,一本正经介绍:“沈傲颜,海县知名企业家的女儿,从小学习民族舞。长得漂亮,家境好,一直是学校风云人物。”
白松妍可能是被周时宜逗笑了,也可能是被沈傲颜大方自信的状态感染,她比平时外向了些。
“你好,沈傲颜,你真的很漂亮。”
沈傲颜甩了甩卷发:“那是,姐的美丽,无需多言。”
“好了,快进去吧大美女,”周时宜声音不再刻意拿腔拿调,他似乎对沈傲颜的自恋已经习以为常,自然接过她的手提包,“再晚三楼没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