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夏只觉得一股怒火“轰”地冲上了头顶。
像灶膛里被猛地泼了一瓢油,那火“腾”地就炸了!
而且烧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旺盛、都要猛烈。
她已经尽量的让自己避开陈明洲,把他当个屁给放了。
就让他顺顺当当的回城,只要不再来恶心自己,之前那口气她都已经捏着鼻子咽下了。
她自认自己已经够忍让了,无非是把对方看做透明人嘛,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就是了。
可这人偏偏要一次次恶心她,不仅恶心,还要踩着她的痛苦和难堪,去装饰他自己的积极光环,去教育新人!
最让杨知夏感到难以忍受的,是那份被彻底玷污和践踏的曾经。
尽管那份感情属于原来的杨知夏,据何小萍所说,当初她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喜欢着这个看起来积极进步的男同学,那份好感和信任是真实存在过的。
即使后来他为了回城,毫不犹豫地把她当包袱一样甩掉,行为卑劣,令人不齿,但那至少还算是他个人的选择,虽然可鄙,但尚且可以理解为一种自私。
可现在呢?
他现在是在做什么?
他正在把他曾经喜欢过,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喜欢过,并肩走过一段路的姑娘,当成一个可以随意解剖、用以警示后人的标本。
他轻描淡写地将那段过去定义为比较了解,然后就用这种了解作为资本,肆无忌惮地在新人面前描绘她的不堪。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珍藏过的东西,被对方毫不在意地扔进泥地里,还要再踩上几脚,并对着围观的人说:“看,这就是垃圾,我早就知道它是垃圾了。”
杨知夏替从前的杨知夏感到不值。
因为这是全方位的恶心和屈辱!
透明人?
当个屁的透明人!
忍一时乳腺增生,退一步肝郁成疾!
今天这口气要是再忍下去,她怕自己憋出内伤,没等熬到回城就先气死在这农场!
不能动手,不能动手,打人是破坏团结,关几天学习班是轻的,搞不好她车队临时工都干不了,还会被罚去铲猪粪。
不能动手。
杨知夏反复劝说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怒火硬生生压回心底。
反正她现在调到了车队,也不需要去地里上工被迫看到他了。
就算陈明洲不能返城,也不能每天恶心到自己了。
就算最后还是要眼睁睁看陈明洲滚蛋,在那之前,也非得让他脱层皮,让他尝尝真正的难受是什么滋味!
想到这,杨知夏目光幽深起来。
陈明洲,你喜欢被捧着的滋味是吗?
好啊。
那我就好好捧一捧你。
把你捧得高高的,让你好好闪闪发光。
杨知夏冷笑一声,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陈明洲都没有,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
知青还没下工,食堂里人就不多,几个单身职工正坐在桌边吃着。
窗口倒是有三四个排队的,三个是上了年纪的妇女,看起来有三四十岁左右了,看样子几个人也认识,正热络地聊着家长里短。
另外一个是个小男孩,个子还没窗口高呢,踮着脚尖才能勉强露出半个脑袋,顶多不超过十岁。
这些人是来窗口换主食的。
因为自己蒸比较麻烦,所以有些哪怕结了婚的,也就自己在家里炒炒菜,主食就直接来食堂换。
杨知夏自打去了车队以后,下班时间就比知青早太多了,所以为了省时间不让宿舍里其他三人再来排队了,经常帮她们打饭回去。
今天的菜品很好,不是白菜。
是萝卜。
冬天必备菜品之一。
如果能加上点五花肉,粉条,也难吃不到哪里去。
很可惜的是,就是普通的水煮萝卜。
会有股辛辣味,吃多了还烧心。
炖好的萝卜,加上两张烙饼。
这个饼可不常见啊,好东西啊。
肯定是为了欢迎新知青,才做的。
杨知夏把四个人的饭都打了回去,等到另外三人回来,一起吃完了,杨知夏问起了昨晚她们聊得事情来。
“小萍,昨天你们是不是说,上级要搞那个红旗知青小组的评选?”
“是啊,各小组都要参加。”
“你们也要参与?”
何小萍点点头:“参与是要参与,不过跟咱们关系不大吧?估计也就是走个过场,最后还不是看谁口号喊得响,谁跟领导关系好。”
周月珍也说:“就是走个过场,之前又不是没评选过,不过咱二队从来也没赢过。”
“哦……”杨知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这种出风头、露脸的好事,陈明洲肯定特别积极吧?”
“那可不。”何小萍撇撇嘴,“听说他昨天散会后就去找队长了,毛遂自荐,说要牵头搞计划,给全农场做个榜样呢。”
“你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计划?”
“那谁能知道,无非就是喊喊口号,表表决心呗。”
周月珍也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搞些华而不实的献礼工程,好往自己脸上贴金。”
杨雪芬说的倒是委婉一点。
“也不能完全说是形式吧。出发点总是好的,鼓励大家争先创优。要是真能踏实干出点成绩,评选上了也是光荣,也是给新知青做榜样嘛。”
杨知夏顺着杨雪芬的话说:“雪芬说得有道理,鼓励作用还是有的。说不定这次陈明洲能拿出点真东西,真被选上了呢?那也是给咱们二队长脸的事。”
何小萍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杨知夏接着说道:
“咱们帮他一把,把他的计划丰富一下怎么样?”
何小萍疑惑地看向杨知夏:“没事吧你,还要帮他?你是不是还想着和他……我跟你说,这可不行,他是什么人,你又不是没见识到,你该不会还抱有……”
眼看何小萍就要展开长篇大论,打算好好教育教育杨知夏,那种陈世美那种不值当什么的,杨知夏赶紧打断了她。
“你可打住,我没这个意思。”
一番叽里咕噜的解释后,何小萍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妙啊,小夏你这脑子怎么长得?让他自己挖坑自己跳,看他怎么收场,脸往哪搁!”
“嘘——小声点!”
杨知夏赶紧拉住她,说道:
“听我说,这事一定要自然,不能让人看出来是咱们在架他。得让他觉得,咱们是真心佩服他,拥护他。”
周月珍和杨雪芬也听明白了杨知夏的意图,杨雪芬性格更沉稳一些,眉头微微蹙起,担忧道:
“小夏,这能行吗?会不会太冒险了?”
“你放心吧,这事没有风险。”
杨知夏笃定地说道:“计划是他自己定的,又没人逼他,到时候失败了他能怪到谁头上?而且你们是反对他的。”
周月珍在一旁点了点头,摩拳擦掌道:“小夏说的有道理啊,陈明洲同志确实很有想法,我们作为战友,拥护他也是应该的。”
杨雪芬沉吟了一下,也同意了这个想法。
“看吧!雪芬都同意了!”
何小萍立刻来了劲,仿佛已经看到了陈明洲吃瘪的样子。
“就这么干!想想他那副嘴脸,我就来气!非得让他狠狠栽个跟头不可!”
周月珍也嘿嘿一笑:“就是,不就是演戏嘛,保证把他捧得舒舒服服,找不着北!”
某种无声的骚动正在蔓延。
何小萍几人像个勤劳的小蜜蜂,趁着上工时喝水休息的工夫,悄无声息地找到几个曾经被陈明洲当众批评过的,被陈明洲打过小报告的,甚至是觉得陈明洲的说教恶心的老知青身边。
那几个人先是皱眉,继而惊讶,随后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等到傍晚收工哨声响起,几个老知青主动凑近了陈明洲。
“明洲同志,今天听你给新同志讲话,真是受启发!”一个姓张的男知青笑着搭话,“你这思想境界,就是比我们高一大截。”
陈明洲显然很受用,但面上还是保持着谦虚:“张同志过奖了,我们都是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哎,可不是过奖!”另一个女知青接过话头,“咱们队里,就数你最有想法,最有干劲!那个红旗小组评选,我看非你牵头不可!别人都没你那魄力!”
陈明洲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为集体荣誉嘛,应该的。我已经有一些初步想法了,就是要高标准、严要求,才能体现出我们的战斗力和思想水平!”
“对对对!就得高标准!”另外一人跟着附和道,“我们都支持你,需要咱们怎么配合,你一句话!”
“听说其他队,” 搭话的老张适时插嘴,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就三队,张建军他们,放话出来了,说这次红旗小组他们志在必得!人家已经夸下海口,这个月全员工时要比定额超两成!还要额外开垦五亩生荒地!”
旁边的小王立刻跟上,啧啧两声:“是啊,听说他们昨天就开始加班加点了,那劲头……明洲同志,咱们队要是没点大动静,这回怕是真要被比下去了!咱们队内哪个组获得荣誉都行,但决不能让他们三队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