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画月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几天前她就听说司徒老头从平朔搬来了京师,在城西开了家药铺。
司徒老头是她师父峰无沿的挚友,医术极其高超,林画月儿时跟随峰无沿学武,每次受伤后峰无沿都带着她去找司徒老头,一来二去她跟司徒老头混得蛮熟。
司徒老头从前在平朔开了家医馆,有妙手回春的美誉,可惜他懒惰爱财成性,嫌每天治病太累,来钱又慢,干脆将医馆改成了药铺,并且只买一种特制密药,司徒老头给此药取了个花俏的名字:春华嫩玉膏。
此药专治跌打损伤,不仅见效快,而且敷过此药的皮肤痊愈后,会变得更加白嫩细腻,深受女子喜爱,就连很多没有受伤的女子都要买来美容养肤,因此,司徒老头的药铺生意极其火爆,每天别的店铺还没开门,他的药铺已经卖空打烊。
京师女子的爱美之心与财力比平朔女子更盛,天还没亮,药铺门口已是人满为患,“春华堂”牌匾之下,一幅硕大的横联引人注目,上书:用春华嫩玉膏,嫩俏郎君随便挑。
林画月:……这真的不会被兵马司以有伤风化之名抓起来吗?
一到点,春华堂大门打开,人群立刻向内涌去,林画月无暇思索,第一时间带着秋蓉投身入这场药膏争夺战,她又挤又拱,双手以游水姿势大力刨开前面挡住她的人,终于一马当先冲到柜台前,豪迈道:“司徒老头!两份春华嫩玉膏!”
司徒老头一边指挥店小二,一边抖着胡子:“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鬼丫头,中气比打鸣的公鸡还足,不错不错!”
店小二垂头捡药,斗笠将他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林画月刚接过药膏丢下银两,还没来得及寒暄几句,就被后面数十双手猛一拽,重新淹没于激涌人潮。
秋蓉在抢夺战一开始就出局了,她完完全全挤不进去,只好在人群最外围,踮起脚尖焦急张望,好半天终于望见林画月发髻歪斜地挣扎出来。
“抢到了抢到了!”林画月高举药膏。
秋蓉赶紧拉着林画月来到一旁的无人角落,一边帮她整理头发一边嘀咕:“江大人害得你跟燕将军婚约被毁,你还帮他抢药膏,哎殿下,你就是心肠过于好了。”
林画月转溜着眼睛却一句话也不说,昨夜她与江叙风的事,还有他们现在的关系,林画月光想想就面红耳赤,哪里好意思说出口。
一提到江叙风,林画月就不由自主的想他现在在做什么?伤有没有好一些?
想着想着,林画月一个转弯正撞见广修。
“这么巧?”广修冲她咧嘴一笑,举起手中食盒,食盒上印着一家她从没听过的糕点铺名,“我家大人让我大清早过来抢桂花糕,我正愁着怎么大白天偷偷把桂花糕送你府上去,这就碰到你了。”
“你家大人呢?”林画月问。
“上朝去了,我一会儿还得去宫门等着下朝。”
“怎么上朝去了?”林画月一愣,“陛下不是准他休假养伤了吗?”
广修耸耸肩:“谁知道,可能闲不住吧。”
林画月扭头将一份药膏递给秋蓉:“你把它送去卫国公府,送完就回去吧,不用跟着我。”
“……是,殿下多加小心。”秋蓉勉强应下,十分不悦地瞥了广修一眼。
广修看着秋蓉的背影,乐道:“这小丫头对我和我家大人怨气还挺大,你还没有告诉她啊?”
林画月仰头,一副享受春风吹拂状:“今天天气真好。”
“……”
“诶,”林画月冲广修扬扬下颏,低声问,“大白天人太多,我不好溜进江府,你有什么办法没?”
广修笑道:“你还真问对人了。这样,你去久佑茶肆,跟掌柜说来一壶前年的琼玉花茶,然后掌柜就会带你去游云雅间,等我家大人下朝了,我让他来找你。”
—
林画月坐在雅间,就着苦茶一口一口吃桂花糕,她一会儿摸摸自己的发髻,检查秋蓉有没有给她整理好,过一会儿又拢拢鬓角,顺便调整发钗的角度,实在没得忙活了,干脆双手撑着脸颊想入非非,想着想着,薄红渐渐攀上耳尖。
等到食盒见底,江叙风终于从暗道中走出来。
“桂花糕好吃吗?”江叙风笑容温煦的在她对面坐下,“跟卫国公夫人做的桂花糕比起来,哪个更好吃?”
“那还是燕夫人的更好吃,”林画月如实回答,“燕夫人的桂花糕有种奶香味儿,外面的糕点铺子都没有。”
“嗯。”江叙风点点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地方真不错,够隐秘,你跟我爹就是在这里见面的吧?”
江叙风:“是,不过再隐秘终究还是在闹市,人多口杂亦生枝节,以后尽量不要来了。”
林画月双肘搁在茶案上,上半身微一前倾,眼睛亮晶晶的:“那我想你了什么办?”
江叙风正在喝茶,茶水猛的一呛,他赶紧用衣袖掩住下半张脸轻咳几声。
林画月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他飞速看了林画月一眼,随后垂下眼睑专心看着面前的青花瓷杯,语气与平时别无二致:“画月,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
本来林画月也没指望江叙风能多么激情澎湃的回应她,所以对他的反应也谈不上失望,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江叙风刚刚看向她的眼神,让她联想到一头久困于笼的贪婪兽类。
守在一旁的广修肩膀一缩,恨不能与身边的博古架融为一体。
林画月掏出春华嫩玉膏往对面递去:“这个给你。”
江叙风接过看了一眼:“我记得春华堂的膏药很难买。”
“那可不!”林画月得意洋洋,“为了抢它,我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你可得每天按时涂抹。”
江叙风将药膏搁下,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林画月只当他是身体虚弱还强撑着上朝,现在肯定是累了精神不济,她继续绘声绘色地大讲一番她今天是如何如何勇猛,以一己之力立排众人成为第一个抢到药膏的人。
“我知道了,”一直静静听着的江叙风倏尔开口,“我会派人按你的方法每天去买,也会每天按时涂抹,你给我点时间。”
林画月以为他不知道用量,赶紧跟他解释:“一份能管三天呢,三天买一次就成。”
“可全身涂抹的话,一天就能用完了。”
“涂伤处就行了,涂全身干嘛?”林画月莫名其妙。
江叙风抿了口茶,讪道:“不全身用,你再丢下我走了怎么办?只是我再怎么努力,终归也不可能回到燕怀誉那般年纪了。”
“什么燕怀誉的年纪?你在说些什么?”林画月一脸茫然,她看向那药膏,突然发现在药罐贴着的红笺上,除了“春华嫩玉膏”五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林画月定睛一看——
用春华嫩玉膏,嫩俏郎君随便挑。
……这是什么好诗好词吗,值得到处都写上?
“呃,我没有挑剔你年龄的意思,”林画月尴尬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刚刚讲那些是在教你该怎么抢药吧?”
江叙风眉梢一挑:“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曲解成这个意思?再说了,年龄这事儿吧,不一定越年轻就越好,这取决于你怎么看,后生固然可畏,但是镇不住人和事儿啊!一旦镇不住,差事办起来就难了,所以在朝为官,还是要年纪大些才稳妥。”
林画月本意是想劝江叙风别因为后起之秀感到焦虑,没想到越劝江叙风眉毛扬得越高,她干脆撂挑子换了个话题。
“事已至此,我来帮你涂药吧。”
江叙风愕然:“在这里?不合适吧。”
“又没人看。”林画月朝广修努努嘴,示意他把窗户关上。
“不必了,我回府自己抹就行。”江叙风婉拒。
“别呀,后背你怎么自己抹?就算叫小五,他有我细致吗?而且早一个时辰用药,就早一个时辰康复嘛。”林画月说得冠冕堂皇,实则眼里已经泛起精光,她飞速瞥了眼江叙风一丝不苟的领口。
昨夜黑漆漆的,她都没看清楚,眼下机会难得,她不抓住简直愧为女人。
……完全就是歪理邪说。江叙风无奈地弯了弯眉眼,露出一个带着纵容意味的笑,在林画月虎视眈眈的眼神下,他颇为迟疑地将手移向腰间玉带。
江叙风脱得很慢、很小心,可还是免不了拉扯到伤口,密闭的雅间中,他因疼痛引起几声喘/息,细颤中带着热意,像一片沾了水的羽毛绕着林画月耳廓打转,撩/拨得她掌心都开始酥麻。
糟糕,她对自己的定力有些高估了。
一品的绯红官袍缓缓从肩头滑落至腰间,然后是交领直裰,最后是中衣,一层一层渐次剥落,松松堆在腰间,露出深掩于下、从不示人的紧实身体。(只为涂药,没有过分行为)
林画月原本以为,像江叙风这样的文官,应该都是弱不禁风的,却不曾想他虽看着清瘦,身体却包裹着一层薄而韧的肌肉,沿着他的脊背向下,在腰际收紧,形成两道利落的转折。
原本应是赏心悦目的,可如今上面层层叠叠的淤青与疤痂实在让林画月无法忽略。
她打开药膏,一点一点认真涂抹在他背上,一边涂一边感慨:“你说你也不练武,怎么身段还挺结实,你们文官也打架吗?”
一旁面壁的广修忍不住搭腔:“害!我家大人好几年前就开始按照燕怀誉的身材练——哎哟!”
一个青花瓷盖碗带着滚烫的茶水砸碎在广修脸侧的墙上。
“闭嘴!”
短短两个字极尽咬牙切齿。
林画月嘴角一勾,心下了然。
她仔细涂完背上最后一处伤,江叙风肩头一耸飞快将衣服拉上:“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
林画月知道再坚持无用,也就不再勉强,只有些心疼地说:“伤这么重,陛下都准你假了,怎么还去上朝?”
江叙风将素白交领严严实实交叠在喉结下方,整理好官服,束起玉带后才道:“尚宣今日该回京了,得在他回来前将尾收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