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黄金鸟笼被无声地推入一间四面无窗的僻静交接室。当厚重的帷幕再次落下,许卿脸上那受惊小鹿般的惶恐瞬间冰消雪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豹般的冷静与审视。她迅速环顾四周——隔音墙面,钢制门扉,陈设华丽却冰冷,这里不像休息室,更像一个精心打造的囚笼中转站。
一名侍者上前,机械地打开笼门,动作粗鲁地攥住她的手臂,将她拽了出来,随即打开交接室的内门,近乎是将她扔了进去。“咔哒”一声脆响,门从外面落锁。
“砰”的关门声在绝对安静的空间里产生回响,震得人心头发闷。
确认室内再无第二道呼吸声,许卿紧绷的肩线终于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她揉了揉被黄金栏杆硌出红痕的手腕和脚踝,开始在这方寸之地踱步,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装饰,眼神锐利如刀,评估着每一个可能的监控点或弱点。此刻的她,与笼中那个瑟瑟发抖的“尤物”判若两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
许卿眼神一凛,所有松弛瞬间收回。她几乎是凭借着身体本能,像一道轻烟般滑向房间中央的沙发,迅速将自己蜷缩进角落,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只留下一个单薄、无助且微微颤抖的背影。
“咔哒。”
门锁轻响,被推开。
“小卿!”温子佩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焦灼与心痛,他第一个冲进来,目标明确地直奔沙发,张开双臂将那个蜷缩的身影紧紧拥入怀中。
许卿在他怀里剧烈地一颤,仿佛受惊过度,随即才敢缓缓地、试探地抬起头。当看清温子佩的脸时,她眼眶瞬间红了,积压的“恐惧”决堤而出,“哇”的一声,将脸埋进他肩窝,放声痛哭。哭声凄厉惨烈,肩膀耸动,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破碎感。
在随后进来的裴子衿和谢以安眼中,这‘少年’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魂魄都哭出来,脆弱得不堪一击。谢以安面露不忍,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而裴子衿,静立门口,深邃的目光落在许卿那看似不堪一握的背脊上,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裤的精细面料。
只有紧抱着她的温子佩知道,这怀里的哭声虽响彻云霄,可他肩头的衣料却干爽依旧,连一丝湿意都无。他在心底无奈叹息,手掌轻柔地拍着许卿的背,抬头看向门口,语气带着疲惫与请求:“谢以安,四爷,能让我们单独待会儿吗?她需要平静一下。”
谢以安还没从这惨烈的场面中完全回神,愣愣地点头:“啊,好,好……”
裴子衿的目光在许卿微微抽动的肩膀和温子佩脸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颔首:“可以。”
“那你们‘兄弟’两个先慢慢聊,我和四爷先出去。”谢以安连忙补充,顺手带上了门。
就在门扉合拢的瞬间,魔咒解除。
许卿的哭声如同被利刃切断,戛然而止。她迅速从温子佩怀中退出,直起身子,脸上光洁如玉,哪有一丝泪痕。
温子佩松开手,走到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揉了揉太阳穴:“装够了?”语气里是熟悉的纵容与些许无力。
许卿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她甚至悠闲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全然不顾身上那件几乎变成破布的丝质衬衫。
温子佩看着她几乎衣不蔽体的样子,眉头紧锁,利落地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扔过去:“穿上!”
许卿精准接住,将自己裹进宽大的外套里,瞬间掩去了那份刻意营造的凌虐之美。她走到温子佩对面的茶几旁,随意地坐下,手肘支在膝盖上,托着腮看他:“有烟吗?”
温子佩被她这迅速切换的姿态气得想笑,没好气地低声道:“没有!我需要一个解释!”
许卿收敛了玩笑之色,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言简意赅:“没什么可解释的。计划照旧,我需要裴子衿为我对抗裴家,这副女扮男装的皮囊就是最好的武器。”
温子佩沉默地注视着她,眼神复杂。他太了解她的执拗。片刻,他终是妥协般地叹了口气:“我懂了。”他声音压得更低,“自己万事小心。”
许卿看着他眼底那无法化开的沉郁与担忧,忽然凑近了些,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洞察一切的锋芒:“与其操心我,不如想想你自己。每天对着那张和姐姐如此相似的脸,任务还顺利吗?心里……恐怕不好受吧?”
温子佩的身体骤然僵硬,眸底瞬间翻涌起痛楚与晦暗,他紧抿着唇,避开了她的视线,没有回答。空气仿佛凝固,弥漫着只有他们才懂的、沉重而悲伤的默契。
“好了,”许卿率先打破沉默,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他们该等急了。”
门外走廊——
谢以安轻叹,语气充满同情:“吓成这样,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裴子衿没有回应。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眸色深沉。原来如此,那天在“情人”回廊,他接完电话转身便不见人影,并非不告而别,而是被强行带走了。之后如同人间蒸发,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拿出手机,接通电话,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王伯,把我主卧旁的客房收拾出来。浴室备全新洗漱用品。紧急购置家居服,”他脑海中浮现出那截纤细的手腕和脆弱的脚踝,“M码。还有让厨房准备安神的滋补粥和易消化的宵夜。”
王伯利落的应下。
吩咐完毕,他收起手机,对谢以安道:“走吧,进去看看吧。”
交接室内——
许卿与温子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她迅速从茶几上滑下,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沙发角落,重新将自己蜷缩起来,用宽大的西装外套裹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被“泪水”浸润过、显得愈发红肿而迷茫的眼睛。
温子佩立刻坐回她身边,恢复守护姿态,手掌温柔地、有节奏地轻抚她的后背。
门被推开,谢以安探头,轻声问:“怎么样了?”
此时的许卿,正虚弱地蜷缩着,双手捧着一杯水,小口啜饮,长睫低垂,不时因“余悸”而轻颤。温子佩抬头,语气温和:“还好,惊吓过度,需要静养。”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应某道无形的审视目光,“身上没大碍,就是手腕脚腕有些勒痕,养几天就好。”
谢以安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就在这时,许卿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帘,怯生生地望向门口的裴子衿和谢以安,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与不确定:“我……我记得你们……”她随即像是寻求庇护般,转向温子佩,带着委屈的颤音说:“哥,那一天……你护着我逃出来,就是他们救了我。”她的声音骤然带上了更浓的哭腔与后怕,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颤抖着,却异常精准地指向了静立不动的裴子衿,“可是……还是让他们……在趁这个哥哥接电话的时候,又把我抓走了……”
接电话?谢以安顿时想起来了,那个电话貌似就是他打的!当时他去追那帮人,恰巧在走廊尽头遇上了明显状态不对、面色潮红且脚步虚浮的温子佩,情急之下才赶紧给裴子衿打电话,却没想到……正是这个电话,让裴子衿短暂分神,给了那些潜伏在暗处的人可乘之机,再次抓走了许卿!
这个认知像一记闷棍,狠狠敲在谢以安心上。他脸上的同情瞬间凝固,转而变得煞白,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感攫住了他。他张了张嘴,看向蜷缩在沙发上、用那双红肿无辜的眼睛望着他们的许卿,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裴子衿,眼神里充满了“是我坏事了吗?”的慌乱与自责。
裴子衿接收到了谢以安的目光,也清晰地捕捉到了他脸上那份猝不及防的懊悔。他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沉了沉。许卿这句看似无意、纯粹陈述事实的“指控”,其效果堪称绝妙——它不仅精准地解释了“失踪”的缘由,更是在他和谢以安之间,悄无声息地埋下了一根名为“愧疚”的刺。尤其对于心思相对单纯的谢以安而言,这根刺扎得又深又狠。
现场的气氛因这无声的信息传递而变得更加微妙。
温子佩适时地叹了口气,将许卿更紧地往怀里护了护,像是在抵御外界所有可能的伤害,也包括这无形的“因果”压力。他看向裴子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恳切:“四爷,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追究无意。小卿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静养。我那边人多眼杂,恐怕……”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裴子衿的视线从谢以安愧疚难安的脸上,移到温子佩写满担忧的眸子,最终,定格在许卿那双仿佛承载了所有惊惧与委屈的眼睛上。
那双眼睛,在交接室冰冷的灯光下,像被雨水彻底洗刷过的琉璃,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与他记忆中“情人”回廊下那双带着倔强惶恐的眸子微妙地重叠在一起。
沉默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裴子衿薄唇微启,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力量:
“跟我回公馆。”
他没有看谢以安,而是直接对温子佩,更像是对着许卿宣布了这个决定。
“那里足够安静,也足够安全。”
许卿在温子佩的怀里,几不可察地轻轻颤抖了一下,像是害怕,又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的松懈。她将半张脸更深地埋进温子佩的肩窝,只露出一双眼睛,怯生生地、带着一丝依赖和询问看向温子佩。
温子佩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别怕,四爷那里很安全,哥会经常来看你。”他抬头看向裴子衿,郑重地点了点头,“有劳四爷费心。”
谢以安此刻也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将功补过的急切:“对,对!去四爷那儿最好!绝对没人敢去撒野!我……我这就去安排车!”他说着,几乎是逃也似的率先转身出去安排了,仿佛多待一秒,那份愧疚就会把他压垮。
交接室内,只剩下裴子衿、温子佩,以及看似脆弱不堪的许卿。
裴子衿迈步,缓缓走近。他的身影高大,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在沙发前站定,目光落在许卿裸露在外、带着细微红痕的脚踝上,停留了一瞬。
许卿像是被他的靠近惊到,下意识地往温子佩怀里缩了缩,连脚趾都微微蜷起。
裴子衿收回目光,语气平淡无波,却不容置疑:“能走吗?”
温子佩刚想开口说“我抱她”,许卿却在他怀里极小幅度地、坚定地捏了一下他的手臂。
随即,她抬起头,勇敢地迎上裴子衿深邃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可闻:
“可、可以……”
她在温子佩的搀扶下,慢慢地、摇晃地站起身,那双纤细的腿似乎还在发软,站不太稳。宽大的西装外套罩在她身上,更显得她身形单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她没有再看温子佩,而是低着头,像一个终于认命又带着些许茫然的囚徒,等待着她的“买主”发落。
裴子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难辨。然后,他转过身,率先向门外走去。
“跟上。”
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冷静,沉稳,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只是下达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指令。
许卿在温子佩最后的搀扶下,迈开了虚浮的脚步,一步一步,跟上了前方那个决定着她接下来命运的男人。
踏出交接室门口的瞬间,她借着低头的姿势,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前方裴子衿挺拔冷硬的背影,又掠过旁边一脸担忧与愧疚的谢以安。
无人看见的角度,她那被碎发遮挡的唇角,极轻微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转瞬即逝的弧度。
第二步,踏入他的领地。
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