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传来,坚硬的黄金栏杆硌得她生疼。
许卿蜷缩在巨大鸟笼的角落,像一只被折断了羽翼的鸟,瑟瑟发抖。视野被厚重的黑暗剥夺,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远处传来的、模糊而嘈杂的脚步声,一声声,敲击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恐惧如藤蔓般缠绕住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她紧紧攥着身上那件早已凌乱不堪的丝质衬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是哪里?他们到底要对她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停在笼边,伴随着一个略带亢奋的男声响起,通过扩音设备传遍整个空间:“各位尊贵的来宾,请屏息——接下来,将是我们今晚最璀璨的压轴盛宴!”
话音未落,是布料摩擦的簌簌声。
许卿惊恐地抬头,尽管眼前依旧一片漆黑。
“哗啦——!”
厚重的帷幕被猛地拉下,刺目的光芒瞬间如潮水般涌来,让她不适地闭上了眼睛,生理性的泪水迅速盈满眼眶。
短暂的适应后,她颤抖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浑身冰凉。
台下,是一张张模糊而兴奋的脸,在幽暗的光线下,他们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黑暗中窥伺的野兽,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审视与占有欲,牢牢锁定在她身上。那些目光如有实质,刮过她暴露在外的肌肤,让她感到一阵阵恶寒。
她下意识地更紧地蜷缩起来,双臂环抱住自己,这个无助又带着防御性的动作,非但没有引来怜悯,反而像投入干柴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台下更加炽热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而在二楼,那视野最佳、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VIP包厢内,同样有人为她失态。
谢以安“嚯”地站起身,差点打翻手边的酒杯,他指着楼下笼中的身影,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四爷!你快看!那、那不是我们几天前在‘情人’廊下救下的那个小孩吗?!”
一直对此类拍卖兴致缺缺,慵懒靠在沙发里的温子佩闻言,眉头一皱,迅速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当他看清笼中那张苍白却依旧惊心动魄的脸时,素来温和的眸子里骤然掀起波澜,失声低呼:“小卿?!”
仿佛是冥冥中的心灵感应,笼中那个脆弱的身影,视线茫然地扫过,最终竟真的定格在了他们所在的方向。
也就在这时,拍卖师用极具煽动性的嗓音高亢介绍:“如各位所见,这并非一件寻常的拍品!这是一位绝世尤物,她的姿色、她此刻的风情,乃是上帝精心雕琢的极品!无论是作为收藏,还是作为……玩物,都将是诸位身份与品味最极致的象征!起拍价,三百万!每次加价不得低于十万!请——竞拍!”
“砰”、“砰”、“砰”!
竞价牌此起彼伏,价格如同坐了火箭般飙升。四百万、五百万、八百万……数字的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给许卿的命运贴上新的价码。
温子佩紧握着栏杆,指节泛白。他知道这拍卖会背后不简单,知道许卿出现在这里必有隐情,他甚至不确定裴子衿是否会出手,可看着台下那双曾清澈倔强此刻却盈满不安的眼睛,他依旧忍不住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裴子衿没有动。
他深邃的目光穿透玻璃,牢牢锁在许卿身上,看着她像受惊的小鹿般蜷缩,看着她眼中强装的镇定与无法掩饰的脆弱,记忆却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几天前那个弥漫着蔷薇花香的夜晚。
——
“四爷,您总说没有女人能入您的眼,说不定今晚在这‘情人’会所,真能遇着让您心动的?”谢以安挤眉弄眼,语气里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揶揄。
裴子衿眉峰微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冰凉的袖扣,显然对这提议不以为然。
“您别往心里去,我随口说的!”谢以安见他神色冷淡,连忙打圆场,话锋却又一转,“不过说真的,要是真在这儿瞧上谁——甭管是哪路神仙,裴家那些老古董,凭您的能耐还镇不住?总不能还像七年前,您的大哥和苏家那位的事,让他们拿捏一辈子吧?”
话音落地时,他特意观察着裴子衿的神色,却见对方只是垂眸看着回廊地面摇曳的光影,指节在袖口下轻轻收紧,没应声,也没反驳。
忽然,一阵急促的风撞过来,带着股淡淡的、干净的蔷薇香,打破了回廊的静谧。裴子衿下意识伸手一捞,稳稳攥住了一只细瘦却意外柔软的手腕。
“人呢?跑哪儿去了!”
“往这边追!”
身后的呵斥声越来越近,被他攥住的人猛地挣扎起来,力道却虚浮得很,像风中摇摆的芦苇,带着绝望的仓皇。
裴子衿低头,看见一张苍白汗湿的脸——额角挂着晶莹的汗珠,睫毛湿哒哒地黏在眼下,明明是惊慌失措到了极点的模样,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落入了星子的深潭,带着几分倔强的惶恐,直直撞进他心底。
“需要帮忙吗?”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比平时低柔了些许。
那人猛地回神,抬眼时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瞳孔骤缩。下一秒,她突然发力想挣开,却被裴子衿下意识攥得更紧,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栽进他怀里。
“快放开我!他们要追来了!”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哭腔,尾音都在发颤,透着浓浓的无助。
谢以安刚要上前,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已拐过回廊,为首的看清他脸时,嚣张气焰瞬间矮了半截,脸上挤出谄媚的笑:“谢、谢小少爷?是小的们眼瞎,打扰了,这就走,这就走!”一群人点头哈腰,屁滚尿流地消失在拐角。
蔷薇香还萦绕在鼻尖,裴子衿感觉到掌心的手腕在微微发抖,像抓住了一只受惊的鸟儿,脆弱得仿佛一捏即碎。
他松开手,那人像是脱力般往后退了半步,抬起头来——灯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细汗顺着优美的下颌线滑进微敞的领口,眼睛红红的,望着他的眼神里,有劫后余生的感激,有未散尽的警惕,还有一丝……他当时未能读懂,如今想来却恍然的、复杂难辨的探究。
“谢谢……”她的声音裹着颤音,像被晚风揉碎的丝线,飘在空寂的回廊里。
裴子衿转过身,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和那道清晰的巴掌印上,嘴角刚漾开的温和笑意凝住:“不必客气,举手之劳。”他顿了顿,声音沉了沉,“只是,你为何会被他们追赶?”
许卿闻言猛地一颤,双臂像受惊的蝶翼般收紧,环住自己时指节泛白。“他们……他们想……”话未出口,哽咽已堵住喉咙,泪珠在眼眶里晃得厉害。
裴子衿与谢以安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已了然。凌乱的衣衫、脸上的掌印、破碎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你叫什么名字?”裴子衿的目光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
“许…卿。”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独特的韵律。
“许青?”裴子衿挑眉。
“是‘浣花溪上见卿卿’的卿。”许卿抬眼时,泪水刚好滑落,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像落了颗星星在眼底。
——
回忆戛然而止。
拍卖师激动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四千万!这位先生出价四千万!还有没有更高的?”
场内的竞价似乎遇到了瓶颈,短暂的停滞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兴奋与等待。
温子佩焦急地看向依旧稳坐钓鱼台的裴子衿。
就在这时,裴子衿薄唇微启,清晰而冷静地吐出一个数字,通过包厢的传声设备,瞬间响彻整个拍卖场:
“十亿。”
全场死寂。
连拍卖师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张着嘴,一时忘了言语。
十亿?!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玩物”?
温子佩愕然地看向裴子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而黄金笼中,许卿也猛地抬起了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二楼那个方向。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刺目的灯光,她似乎能感受到那道深沉的目光。
震惊过后,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在她苍白的唇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裴子衿…… 她在心底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想不到啊,精明如你,最终却栽在了我这副女扮男装的皮囊之上。十亿……为了买下我?真是好大的手笔!
时间仿佛在“十亿”这两个字掷地有声后,凝滞了。
拍卖师的脸因极致的兴奋和难以置信而扭曲,他张着嘴,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
“十……十亿!二楼VIP包厢的裴先生出价十亿!!!”
“十亿一次!”
台下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爆发出轰然的议论声,所有目光都复杂地投向二楼那个神秘的包厢,有震惊,有贪婪,有算计,更多的是对裴家这位年轻掌权人如此“荒唐”举动的不解。
“十亿两次!”
温子佩猛地转头看向裴子衿,嘴唇翕动,最终却什么也没问出口。他了解裴子衿,此人行事看似随性,实则每一步都深意藏焉。只是,十亿……为了许卿?他心中疑虑丛生,视线再次落回台下笼中那道身影时,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担忧。
谢以安也懵了,他凑近裴子衿,压低声音,几乎是气音:“四、四爷……您这是……?”他知道裴子衿对那“小子”有点不同,但这手笔也太……骇人听闻了!
裴子衿没有理会他们,他的目光依旧穿透玻璃,落在许卿身上。竞价成功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笼中那人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那低垂的脸上,似乎闪过一抹极快、极淡的……嘲讽?
是他看错了吗?
“十亿三次!!!成交!!!”拍卖槌重重落下,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声响,一锤定音。
“恭喜裴先生!这件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属于您了!”拍卖师的声音洋溢着谄媚和激动。
帷幕再次被拉上,隔绝了台下所有探究、贪婪或不怀好意的目光。黄金鸟笼被几个穿着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侍者缓缓推向后台。
许卿蜷缩在重新降临的黑暗中,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成功了……第一步,成功了。可裴子衿那毫不犹豫的“十亿”,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她原本算计分明的心湖,激起了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涟漪。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几天前他指尖无意擦过的、微凉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