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卿的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她苍白而冷静的侧脸。“哥,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留得太久,会惹人起疑。”
温子佩深深看了她一眼,千言万语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他起身,最后叮嘱道:“万事小心。”
送走温子佩,许卿并未立刻休息。她如同夜色中的精魅,无声地移至门边,将耳朵轻轻贴在冰凉的门板上,敏锐地捕捉着楼下的动静。
一楼大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温子佩走下旋转楼梯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裴子衿与谢以安分坐沙发两侧,空气仿佛冻结,只有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冷光在无声流动。王伯垂手侍立在角落,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剪影。
温子佩走到裴子衿面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担忧与感激的复杂神情:“四爷,小卿她……就多麻烦您费心了。”
裴子衿抬眸,目光沉静如水:“无妨。”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示意味,“毕竟,她以后将会一直留在这里。”
这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了无形的涟漪。谢以安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愕。温子佩心中凛然,面上却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他走到谢以安身边的单人沙发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直视裴子衿,语气谨慎地追问:
“‘留’?四爷,恕我冒昧,您打算怎么个留法?”他微微蹙眉,像是为自家“弟弟”的未来深感忧虑,“小卿她虽然是您花十亿拍下来的,我们都感念您的出手相助。可是……像您这样的权门新贵,身边想必不会缺人吧。”
他的话语在这里微妙地停顿,视线扫过这奢华却冰冷的大厅,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但那些人,大多数要么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情人,露水姻缘,转眼即散;亦或者,就是些一生见不得光的金丝雀,被圈养在华丽的牢笼里,失去自我和自由。”
他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所以,您究竟想让小卿,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您的身边呢?一个昂贵的……玩物吗?”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鞭子一样抽在寂静的空气里。
谢以安的脸色瞬间白了,下意识想开口缓和,却在触及裴子衿深沉的目光时,将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裴子衿静默了片刻,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点了点,仿佛在斟酌每一个用词。随即,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温子佩脸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玩笑或敷衍的意味。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异常坚定、清晰,不容任何质疑:
“我会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大厅里炸响。
空气瞬间凝固,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王伯垂着的眼睫猛地一颤,连忙将头埋得更低,连呼吸都屏住了。谢以安惊得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刚入口的水呛在喉咙里,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脸涨得通红,满是难以置信。
温子佩也彻底愣住了,瞳孔骤然收缩。他万万没想到,裴子衿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名正言顺?!这远比他所预想的“庇护”或“禁锢”都要来得惊人!然而,电光火石间,他猛地想起了许卿那句“让他的心,为我沉沦”。这不正是她所求的吗?一步到位,甚至远超预期!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声音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真实的震颤:
“名、名正言顺?”他重复着这四个千钧之重的字眼,仿佛要确认自己是否听错,“裴四爷……您打算给什么身份?未婚妻?”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读音,目光紧紧锁定裴子衿,“可小卿她,在外人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孩子。裴家的门槛,京城的目光……您考虑过吗?”
“那又如何?”
裴子衿挑眉,语气里骤然迸发出的桀骜与强势,如同出鞘的利剑,瞬间割裂了所有迟疑的空气。他周身散发出的气场,是久居上位、不容置喙的绝对权威。
“我裴子衿想护着的人,想给的身份,性别从来不是问题,世俗眼光更是不值一提。”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裴家的门槛,我自己就是门槛。京城的目光?”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蔑视,“谁敢多看一眼,我就剜了谁的眼。”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带着金石之音,回荡在空旷华丽的大厅里,也清晰地传入了楼上,那个正贴着门板、凝神细听的人耳中。
门后,许卿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站直了身体。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缝隙,勾勒出她模糊的轮廓。黑暗中,无人看见,她那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如同蝶翼掠过水面,在眼底投下一片难以捉摸的阴影。
名正言顺的身份……
裴子衿,你的“诚意”,比我想象的还要惊人。
那么,这场戏,我就陪你……好好演下去。
她无声地走回房间中央,月光洒在她身上,那单薄的身影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显得既脆弱,又充满了某种引而不发、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一楼大厅再一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结了,只有谢以安因震惊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温子佩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脸上露出一抹像是终于放下心结、又带着点无奈的笑容,语气诚恳:“四爷的诚意,我收到了。能把小卿托付给您这样的人,我也……算是放心了。” 他巧妙地将“托付”二字说得自然无比,仿佛裴子衿刚才许诺的不是一个惊世骇俗的名分,而只是一份可靠的庇护。
裴子衿微微颔首,接受了这份看似妥协的“托付”。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温子佩身上,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你告诉我,”他顿了顿,语气平和,却透着一种势在必得的细致,“她平日里都喜欢什么。”
这一刻,他不像是那个挥手掷下十亿、搅动风云的裴家掌权人,更像是一个想要认真了解心仪对象的普通男人。
温子佩心中凛然,面上却露出回忆的神色,仿佛在认真思索自家“弟弟”的喜好。他语速平缓,带着一种刻意的、毫无防备的坦诚:
“小卿她啊……说起来也挺好懂。她热衷于巧克力的一切,不管是丝滑的甜品还是香醇的热饮,只要是高品质的巧克力,她都没什么抵抗力。” 他笑了笑,继续道,“口味嘛,倒是有点特别,她偏好辣一些的菜,尤其钟情麻辣水煮鱼那口鲜香**,说是吃起来痛快。”
他抬眼,目光扫过大厅里一些装饰性的红色元素,“颜色上,她特别喜欢红色。不过不是那种扎眼的大红,她忠爱莫兰迪色调里的红色系,那种蒙了一层灰调、显得沉静又高级的红。其他的太鲜艳的,她私下总嫌俗气。” 他最后补充道,“哦,对了,她还喜欢蔷薇花,尤其是红蔷薇。觉得它们美得既有锋芒,又不失优雅。”
他说完,摊了摊手,语气轻松:“就这些了,我知道的,大概就这么多。没了。”
裴子衿听得极其专注,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眸微微垂下,将每一个细节都镌刻在脑海深处。巧克力,辣食,莫兰迪红,红蔷薇。这些看似普通的喜好,拼凑出一个与那个‘少年’既吻合又略带反差的有趣形象。
“我记住了。”他沉声应道,简单的三个字,却重若千钧。
温子佩见目的达到,便顺势起身:“那么,四爷,我和谢以安就不多打扰您休息了。告辞。”他说着,用脚尖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还处于呆滞状态的谢以安的小腿。
谢以安“嘶”地一声回过神来,连忙跟着站起来,脸上还残留着几分恍惚:“啊?哦哦,对,四爷,我们先走了。”
裴子衿并未起身,只淡淡扬声道:“王伯,送客。”
一直如同背景板般的王伯立刻上前,躬身引路:“温先生,谢少爷,请。”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大厅内重新恢复了空旷与寂静。裴子衿独自坐在沙发上,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皮质靠背,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极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黑暗中,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晚“情人”回廊下,那双带着倔强惶恐、却又在泪光中闪烁着难以言喻魅力的眼睛。
巧克力,辣味,沉静的红色,带刺的蔷薇……
许卿……
而此刻,二楼客房内。
许卿并未入睡。她站在窗边,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恰好能看到温子佩和谢以安坐进车里离去。
当温子佩在楼下“坦诚”她那些真实不虚的喜好时,她在楼上,唇角勾起了一抹冰冷而了然的弧度。
哥,做得好。
真话,永远是最高明的谎言。
将这些真实的碎片,主动捧到裴子衿面前,才能最快地构建起一个“坦诚”的、逐渐卸下心防的假象。他会以为自己在一步步接近真实,却不知这本身就是精心设计的陷阱的一部分。
她松开窗帘,房间再次被黑暗笼罩。
裴子衿,记住吧,记住我“喜欢”的一切。
然后,用你自以为的“体贴”和“掌控”,一步步,沉沦在我为你编织的,这片以真实为饵的温柔蛛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