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亮光之十九路 第7章 进藤美津子

从前进藤美津子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总觉得他是真的长大了。

不是慢慢长大，而是忽然有一天，她就这么意识到对方真的长大了。

小时候的进藤光调皮得让她头疼，精力旺盛得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所以，当那个还在念中学，整天嚷嚷着要看漫画打游戏的儿子，有一天忽然无比认真地告诉她“妈妈，我想去当院生，我想成为职业棋手”时，她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职业棋手？

那个坐不到十分钟就会扭来扭去的儿子？

那个连作业都要催三遍才肯动笔的儿子？

她完全无法想象小光端坐在棋盘前，凝神思考、安静落子的模样。

她甚至分不清围棋和五子棋的规则，只觉得那都是需要安静坐着，是一个高深莫测的游戏，和她好动的儿子格格不入。

那天晚上，她想了很久很久。

美津子第一次涌起强烈的犹豫：是不是不该由着他这样“任性”？这会不会只是他无数个“三分钟热度”的其中一个？职业棋手的道路听起来那么遥远又艰辛，对于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是太沉重了？

可是，当她看到儿子第二天一早，不用催促就自己爬起来，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名为“目标”的光芒时，她心软了。

最终，她还是点头同意了，支持他去参加院生考试，去追逐那个看似不切实际的梦想。

然后，她的儿子，真的成功了。

他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一路过关斩将，成为了职业棋手，成为了日本棋坛耀眼的新星，收获了无数的赞誉和期待。

作为母亲，美津子感到骄傲，但心底深处，那份忧虑却从未真正散去。

她忧虑的不是成绩，不是头衔，不是未来能到达怎样的高度。她忧虑的是，这条“职业棋手”的道路，对于一个本该在校园里无忧无虑奔跑玩耍的少年来说，是不是太过孤独、太过“成人化”了？

她开始笨拙地、偷偷地打探一切与职业围棋相关的事情。

她看围棋杂志，尽管看不懂棋谱。

她留意围棋新闻，尽管那些赛事名称和棋士名字对她而言都很陌生。

她想知道，那些职业棋手们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会不会很严肃？很难以接近？

当她了解到，职业棋士的世界里，大多是青年甚至中年人，像她儿子这个年纪的少之又少时，她心里涌起的是一阵难以言说的失落和心疼。

她的光，会不会在那条路上太寂寞了？没有同龄的玩伴，只有胜负的压力和成年人的世界。她担心他适应不了，担心他交不到能说说笑笑，可以分担压力的好朋友。

忧心忡忡的她，终于忍不住在某天晚饭后，装作不经意地问儿子：“小光啊，在棋院……会不会很无聊？有没有交到朋友啊？”

她预想着儿子可能会抱怨，可能会说“还好啦”，甚至可能因为忙碌而敷衍她。

然而，进藤光的回答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朋友？有啊！很多哦！”

他嘴里还嚼着饭菜，眼睛却亮了起来，掰着手指数，“和谷、伊角、越智……虽然有的家伙很臭屁啦！还有奈濑，她棋力也很强哦！大家一起研究棋谱，下棋真的很有意思！”

他一连串说出了好几个名字，语气轻快，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活力。

那不是在强撑，而是真的拥有着一个热闹的，属于他自己的圈子。

美津子愣住了，心中的大石落下了一半，却仍有些将信将疑。

直到某一天，那个被媒体称为“塔矢名人的公子”、棋坛瞩目的天才少年。

塔矢亮，亲自上门登门拜访。

她有些紧张地招呼着这个看起来过分俊秀沉稳的少年，他却礼仪周到地欠身问好：“伯母您好，打扰了。”

而更让她惊讶的是她儿子的反应。小光一看到塔矢亮，立刻就像被点燃的炮竹，咋咋呼呼地跳起来：“哇！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又想偷学我的新招数！”

塔矢亮则微微蹙眉，用清冷但并无恶意的声音回应：“是你上次那手棋太过漏洞百出，我来提醒你而已。”

“胡说！那明明是妙手！”

“看来你的判断力还需要加强。”

两个少年就那样站在她家的客厅里，你一言我一语地斗起嘴来。

没有疏离，没有客套，那种针锋相对却又莫名契合的氛围。

那种只有在真正平等的、彼此认同的朋友之间才会产生的火花，让美津子看得怔住了。

她看着儿子虽然嘴上不饶人，但眼神明亮，整个人都焕发着一种鲜活生动的斗志。

她也看着那位传说中的天才少年。

就在那一刻，美津子一直悬着的心，忽然就安安稳稳、踏踏实实地落回了原地。

她忽然明白了，儿子选择的这条道路，或许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这里并非只有冰冷的胜负和孤独的修行。

她的儿子，在这条路上，不仅找到了目标，找到了对手，更找到了能让他露出如此鲜活表情的重要的朋友。

这条孩子自己选择的、让她一度无比担忧的道路，原来早已开出了意想不到的花。

而她作为母亲，终于可以放心地，为他感到骄傲和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