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以一种近乎散漫的节奏进行着,没有计划,没有目的,只有海风、陌生的街道和无需思考的闲暇。
然而,率先提出结束的,却是进藤光。
那是在一个清晨,他们下榻的临海旅馆房间里,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榻榻米上。进藤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响声,他转头看向正在安静整理行李的塔矢亮,忽然开口,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喂,塔矢,咱们回去吧。”
塔矢亮整理衣物的手顿住了。
他抬起头,墨绿色的瞳孔里清晰地闪过一丝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措手不及。他看向进藤光,对方脸上没有了前几日的疲惫和阴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明亮神采。
“回去?”塔矢亮下意识地重复,语气里带着罕见的犹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真的可以吗?”
他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担心什么,仿佛害怕这短暂的放松只是假象,贸然回去又会将对方推回之前的低压状态。
进藤光看着他这副罕见的、近乎困惑和谨慎的模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哈哈哈……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塔矢!”
他一边笑一边指着对方,“活像我是什么易碎品一样!太奇怪了吧!”
他确实从未想过,那个从小到大都一副“理所当然”、永远冷静自持、甚至有些“不讲道理”地追着他下棋、质问他为何停滞不前的塔矢亮,会露出这样小心翼翼的神情。
眼前的塔矢亮,变了。
他不再像少年时那样,只会用最直接、有时近乎逼迫的方式将他拉回棋盘。
他学会了更迂回、更让进藤光觉得“了不得”的手段。
用一场沉默的陪伴,一次不问缘由的出走,一片海风的涤荡,将他心底积压的尘埃温柔拂去,让他自己重新找回对围棋最原始的热爱和冲动,然后安安心心地、主动地想要回去。
进藤光笑够了,双手交叉枕在脑后,躺倒在阳光晒暖的榻榻米上,望着天花板,语气变得慵懒而坦诚:“其实也就是一点小问题啦,堆积久了觉得有点闷,没那么碍事。”
他侧过头,冲塔矢亮眨了眨眼,“逛一逛挺开心的,但还是觉得……下棋更好玩。手痒了。”
塔矢亮看着他恢复神采的眼睛,心中那最后一丝不确定终于悄然落地。
他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微微颔首:“好。”
他开始继续手上的动作,将最后一件衣物叠好放入行李箱,动作流畅而稳定。
进藤光看着他,忽然又冒出一个问题,带着点好奇和戏谑:“喂,塔矢,如果…我是说如果哦,有一天你也变得像我之前那样消极了,我该怎么安慰你啊?”
他歪着头,做出一个苦恼的表情,“你这家伙肯定超级难哄的!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想想就头疼。”
“哄?”
这个字眼让塔矢亮再次顿住。他微微蹙眉,似乎从未想过这个词汇有朝一日会与自己产生关联。
他的人生字典里,似乎从未给“消极”和“被哄”留下位置。
他认真思考了片刻,如果自己真的陷入那种罕见的、无法靠自身意志挣脱的低谷,会希望得到什么?是言语的安慰?是安静的陪伴?还是……
想了半天,他发现所有的设想都指向同一个源头。
塔矢亮抬起眼,目光清澈而直接地看向躺着的进藤光,用一种平静到近乎理所当然的语气,给出了一个进藤光完全没预料到的答案:
“只要是你还在,”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我不会消极的。”
不是不需要安慰,不是难以取悦。
而是因为,那个能让他真正陷入无法自拔的消极境地的人,从来只有,也只会是眼前的这个人。
而只要这个人在身边,无论是以对手、挚友还是任何其他身份存在,本身就是抵御一切负面情绪最坚固的壁垒,是他棋盘世界乃至整个精神世界永不倾斜的支点。
所以,无需“哄”。你的存在,即是我的振奋剂。
进藤光闻言,彻底愣住了,枕在脑后的手臂都忘了放下。
他张了张嘴,看着塔矢亮那双无比认真、没有丝毫玩笑或敷衍的眼睛,脸颊莫名地、一点点烫了起来。
“……真是的,”半晌,他才嘟囔着转回头,重新望向天花板,试图掩饰那抹不自在的红晕,语气却软了下来,“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塔矢亮没有反驳,只是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然后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链。
轻微的声响,标志着这段短暂的逃离正式结束,也预示着,他们即将回到那个属于他们的、永远充斥着黑白硝烟与无尽魅力的世界。
而这一次,他们将并肩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