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亮光之十九路 第5章 大海

海风带着咸涩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吹乱了进藤光额前金色的刘海。

他站在细软的沙滩上，眺望着眼前无垠的蔚蓝。

海浪不知疲倦地一次次涌上沙滩，拍打出舒缓而有力的节奏，又在退去时留下白色的泡沫和湿润的痕迹。

这不是为了赶赴赛事而匆匆路过的海岸线。他们是真的站在这里，停下了所有匆忙的脚步，只是为了“看海”这件事本身。

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驱散了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阴霾。

进藤光下意识地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任由那带着海洋气息的风灌满他的胸腔，仿佛连灵魂都被洗涤了一遍。

好奇怪。

他心想。原来只是这样简单地站在阳光下，感受风吹，听着海浪，看着一片辽阔的蓝色，这种对普通人而言稀疏平常的事情，竟然能给他带来如此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慰藉和惊喜。

紧绷的神经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下来，那些关于胜负、舆论、期望的沉重思绪，似乎也被海浪声暂时带走了。

塔矢亮就安静地站在他身旁不远处，同样望着这片海。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休闲裤，少了平日里的正式感，多了几分难得的闲适。他也很少这样，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感受自然的气息。

海风吹动他墨绿色的发丝，他的神情是一贯的平静，但眼神中却少了棋局上的锐利，多了一份难得的柔和。

他们没有详细的旅行计划，没有必须打卡的景点，更像两个漫无目的的旅者，踏上了一条连自己都不知道通往何处的路。

这三天，他们沿着海岸线漫步，在陌生的城镇里随意穿行，品尝当地看起来不错的小吃，累了就随便找家店坐下休息。

没有棋盘，没有对弈，没有研究，甚至刻意避开了关于围棋的新闻和讨论。

进藤光原本以为，整整三天不碰棋盘，对于塔矢亮这种棋痴中的棋痴来说，会是难以忍受的煎熬。他甚至做好了随时被拉去下棋的准备。

但意外的是，塔矢亮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或焦躁。

他只是平静地走着，看着，偶尔在进藤光对某样东西表现出兴趣时，默默地陪在一旁。

他的注意力似乎从无穷变化的棋局，悄然转移到了身边这个正在慢慢“恢复”的人身上。

塔矢亮看着进藤光眼中那簇被压力和疲惫几乎压灭的光芒，正一点点重新亮起来，变得更加生动、更加鲜活。

看着他因为吃到美味食物而满足地眯起眼，看到他因为看到有趣的东西而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

看着这样的进藤光，塔矢亮心中竟然没有任何因“荒废”棋艺而产生的不安或缝隙。相反，一种奇异的、平静的满足感悄然充盈着他。

或许，“出去走走”这个看似与他本性相悖的决定，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决定。

“喂，塔矢！”

进藤光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他正蹲在沙滩上，指着被海浪冲上来的一个形状奇特的贝壳，“你看这个！像不像一个超小的棋盘？”

塔矢亮走过去，低头看了看那块带着天然纹路的白色贝壳，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嗯，”他轻声应道，“很像。”

海风继续吹拂着，夕阳将他们的影子在沙滩上拉得很长。

棋盘之外的世界，原来也拥有着如此简单而强大的治愈力量。而他们之间，似乎也在这种无需言语的陪伴中，找到了一种比胜负更为深沉和稳固的连接。

夕阳将沙滩染成温暖的金色，海浪声是永恒的背景音。

进藤光忽然停下脚步，蹲下身，用手指在细软的沙地上划拉着。横线，竖线，交错纵横。很快，一个歪歪扭扭却足够清晰的十九路棋盘雏形出现在沙地上。

塔矢亮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动作，没有询问，碧色的眼眸里映着夕阳和海浪的光，还有那个蹲在地上、神情专注的青年。

“喂，塔矢，”进藤光头也不抬，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有些松散，“找点贝壳来当棋子。”

塔矢亮转身沿着水线漫步，仔细搜寻着被海浪推上来的、大小合适的白色和海螺深色的贝壳。

不一会儿，他兜着一些回来，将它们分成了浅色和深色两堆，放在“棋盘”的两侧。

进藤光拿起一枚白色的贝壳，在手里掂了掂，指尖还沾着细沙。

他没有立刻落下，而是抬头看了塔矢亮一眼，嘴角勾起一个久违的、带着点顽劣意味的笑容，就像他们少年时初次对弈那样。

“猜先？”他问。

塔矢亮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纯粹属于围棋的火焰，极轻地点了下头。

没有正式的棋座，没有计时钟，没有记录员，甚至没有规整的棋盘和棋子。

只有沙地上的胡乱勾勒，和随手捡来的、形状各异的贝壳。

但棋局开始了。

海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和衣角，落子的动作变得随意，却依旧带着思考的重量。进藤光下得很慢，有时会捏着贝壳停顿很久，看着沙盘上逐渐形成的局势，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他

没有去想这是练习棋还是比赛，没有去计算外界会如何评价他的某一手，更没有去担忧未来的胜负。

他只是在海风的吹拂下，下着喜欢的棋。

仅仅如此。

塔矢亮回应着每一步，他的姿态依旧认真，但周身那股逼人的锐气也收敛了许多，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沉浸式的陪伴。

他看着进藤光沉浸在棋局中的侧脸，看着那不再被阴霾笼罩的、重新变得明亮生动的眼神，心中那片因为对方消极而悄然绷紧的区域，缓缓松弛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盘棋在夕阳完全沉入海平面之前走到了终局。没有严格数目，但两人心中都已明了。

进藤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将胸腔里积压许久的浊气全都吐了出来。

他向后一仰，直接躺在了尚存阳光余温的沙滩上，望着逐渐变为深蓝色的天空。

“喂，塔矢，”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好奇，“离开了围棋，你会感觉到什么？”

塔矢亮正准备起身，闻言动作顿住了。

他沉默了一下，海风吹动他的额发。这个问题对他而言，陌生得近乎荒谬。

“从前没有想过。”他如实回答，声音平静。他的生命与围棋交织得如此紧密，如同呼吸，从未需要设想过失去它的情形。

进藤光闻言，侧过头瞥了他一眼，撇撇嘴抱怨道：“真是无聊的人啊，你这家伙。”

塔矢亮没有反驳。是的，他的人生规划里，从未设想过缺少围棋会怎样。正如他也从未设想过，他的围棋世界里，会缺少进藤光的围棋。

他的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要两个人下的。

从那个在围棋会所里惊慌失措却下出神之一手的少年，到如今与他并肩而立、不断逼迫他向前、也让他忍不住驻足回望的对手。

这一点，亘古不变。

他低头看着沙地上那盘用贝壳完成的、即将被潮水抹去的棋局，又看向躺在沙滩上、神情放松的进藤光，忽然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弯了一下唇角。

潮水慢慢涌上来了，温柔地吞噬了沙地上的棋盘和那些散落的贝壳，仿佛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