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当跟塔矢亮闹矛盾的时候,进藤光才能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世界到底被塔矢亮渗透得有多彻底。
即便对方本人不在场,从早到晚,他似乎逃不开这个名字的围追堵截。
早上,他只是在自己房间里安静地打谱,母亲端着早餐进来,放下盘子时,会忍不住轻声问一句:“小光啊,塔矢君过年真的还是要一个人去国外吗?唉,那孩子,真是让人心疼……”
去棋院的路上,遇到伊角,他开口问的也是:“进藤,昨天你跟塔矢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你们最后没有打起来吧?”
就连参加棋院的研讨会,或是接受媒体的群访,记者和同仁们的问题也总是绕不开他:“进藤本因坊,请问您对塔矢名人的成功有何看法?”、“两位接下来在十段战中的对决,您准备如何应对?”、“塔矢老师最近……”
想要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听不到“塔矢”两个字的地方,恐怕只有躲到月球上去了。
这种无处不在的绑定感,在平时或许是一种令人安心的习惯,但在两人闹矛盾的当口,却变成了一种无孔不入的折磨。
进藤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只想找个绝对安静的地方喘口气,暂时逃离这一切。他下意识地拐进了棋院二楼那个平时很少有人使用的露天阳台。
冬日的空气清冷,他刚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心绪,一抬眼,却正好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碧色眼眸。
令进藤烦躁不安的塔矢亮本尊就站在阳台的另一端,他似乎也是来这里寻求片刻的安静。
塔矢亮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围着灰色的围巾,清俊的侧脸在冬日的空气中显得有些苍白。
进藤光的心脏一跳,脚步瞬间顿住。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一切都好像按下了暂停键。
进藤光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混乱的思绪在脑中翻滚,他想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问好也可以,或者像是他在媒体上说的一些无聊的客套话,进藤光很擅长说这个,他也相信塔矢亮也很擅长。
可是两个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这一秒都相顾无言。
下一刻,塔矢亮甚至都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那双碧色的眼眸在进藤光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迅速移开了视线。
塔矢亮微微侧过头,留下了一句:“抱歉。”
然后,他就转身,打算从阳台的另一侧出口离开了。
“抱歉”?
又是这两个字!
进藤光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门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和怒火猛地窜上心头,他手里还捏着刚才顺手从休息室拿出来的纸杯,五指不自觉地用力收紧,薄薄的纸杯被他捏得彻底变形,他却浑然不觉。
“什么嘛……!”
进藤光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这件事,他就没有错。
可是错的那个人,却用冷战跟回避的态度惩罚他,什么意思?
看着塔矢亮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看着他转身就要离开的背影,胸口那股憋了整天的委屈和不解猛地炸开,像被点燃的引线,瞬间烧光了他最后一丝犹豫和理智。
他猛地冲上前,一把抓住了塔矢亮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对方整个人拽回来。
“你什么意思?!”
进藤光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眼睛里燃烧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昨天发短信说对不起!今天说抱歉!你倒是说点别的出来啊!塔矢!”
塔矢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浑身一僵,他诧异地回过头。
那双总是平静的碧色眼眸里,终于露出了一丝猝不及防的无措。他这次终于没有再刻意避开两人之间的对视,而是有些怔然地望着进藤光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受伤。
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抱住了自己的一边手臂,他微微偏过头,避开了进藤光过于灼人的视线,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些,却终于不再是那几句空洞的道歉:
“昨天是我太鲁莽了。”
他艰难地开口,“我本不想给你带来这样的压力和困扰。”
进藤光听到他终于讲出了一串自己能听懂,也能理解的人话,而不是那些莫名其妙的道歉,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竟然奇迹般地有所松动了。
是啊!人就应该这样说话!就应该好好把话说清楚!
可是塔矢亮这家伙之前都在做什么?他只是在不断地说着“对不起”和“抱歉”,把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推越远!
进藤光抓着他手臂的力道没有松开,他盯着塔矢亮,直接问出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是在打算跟我冷战吗?塔矢?”
“你这家伙……是不是又打这个心思了?又想用这种方式来处理问题?!”
塔矢亮被这直白的追问逼得呼吸一窒,身体僵硬了一下。他有些不自在地抿紧了薄唇,眼神闪烁,似乎在挣扎。沉默了几秒后,他才极其艰难地,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一个音节:
“……嗯。”
是的,他确实是在逃避。
进藤光抓着他手臂的力道没有松开,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步步紧逼:“那你打算冷战多久?一辈子吗?!”
“当然不会!”塔矢亮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
“那是多久?一周?一个月?一年?”进藤光不依不饶,非要问出一个具体的期限。
塔矢亮哽住了。
多久?他从未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冷战本身并不是他的目的,他并非为了冷战而冷战。他只是……只是无法面对进藤光。他无法面对自己心中那份悄然滋生,绝不该存在的心思。无法面对是自己一手破坏了两人之间那份来之不易的关系。
他本能地选择了逃避,试图用时间来强行消磨掉那份不该有的悸动和由此带来的混乱。
他需要时间,需要在一个没有进藤光的角落里,慢慢地将那份危险的情感重新压回心底深处,直到他能再次以平静的面貌,出现在进藤光面前。
可是对方就连这点耐心都不会给他。
这种逼迫,让塔矢亮心中那份压抑已久的烦躁也涌现了出来,骤然混合了一丝难以遏制的怒火,他知道自己绝不应该怪罪进藤光。
始作俑者是自己,进退两难的是自己,凭什么对进藤光发火?
可是对方又为什么要偏偏选在这个时间点?
要在他最犹豫、最痛苦,也是最放不下也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如此咄咄逼人,非要逼他直面那个连他自己都无法面对的答案?
塔矢亮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本就极近的距离。
他紧紧盯着进藤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反问:
“那我问你,昨天为什么你要我不要谈恋爱?为什么你会害怕我谈恋爱?”
“我恋爱,就会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吗?你觉得这样正常吗,进藤!”
进藤光因为对方的反问愣住了,张着嘴半天,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啊……为什么呢?
他下意识地想将一切归咎于对方,都怪塔矢亮!都怪他先拒绝了新年一起过的邀请,才让自己变得这么奇怪!
可心底一个更理智的声音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不是的,根本不是这样。
他真正恼火,真正感觉到害怕的,根本不是塔矢亮拒绝了他的邀请,而是塔矢亮拒绝他时所用的那个的理由:“行程可能会有变动”。
这是一个在外人看来实在无法指摘的理由,这个理由骤然打开了一扇他从未想过要面对的未来之门,将来某一天,塔矢亮会有一个更加正当,更无懈可击的理由,来回应别人的邀约,然后……自然而然地从他进藤光的生活中一步步退场,最终离开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的世界。
从围棋会所初次相遇,到后来合租公寓里朝夕相处,进藤光早就习惯了对方存在自己的生活当中。
一起研究棋谱,一起参加赛事,一起吃饭,一起生活,七年的时间可以把两个陌生的人打磨得无比默契,这一切都变得如此理所应当,仿佛他们天生就该共享所有的时间和关注。
他从未真正想过,塔矢亮的人生里,会出现比围棋,比他进藤光更重要的存在。那个存在会名正言顺地分走塔矢亮的时间跟情感,会拥有比他更亲密,更无可替代的位置。
那算是一种别离吗?
那会是成长过程中,必须经历的告别吗?
进藤光不知道。他只觉得一想到那种可能性,就让他闷得发慌,喘不过气。
他想要理直气壮地回答塔矢亮,想要证明自己的害怕是多余的。
可他做不到。
他无法理直气壮,因为他心底最深处的情绪,就是害怕。
害怕改变。
害怕失去。
害怕那个只有彼此的纯粹世界,最终分崩离析。
可是……他们怎么可能真的只有彼此呢?
他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有着各自的人生轨迹和社会关系,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无力的眩晕和更深的恐慌。
进藤光站在原地,面对着塔矢亮灼人的目光,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说不出什么道理。
他低下头,抓着塔矢亮的手臂,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和茫然,“……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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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