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亮光之十九路 第21章 自私

“我就是不知道啊！”

一滴滚烫的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滑落，那滴泪是如此灼热，如此沉重，承载了他所有说不出口的恐慌和委屈。

塔矢亮看见了那眼泪，他下意识地开始慌张，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或许是想安慰，或许是想解释。

“别……”

进藤声音沙哑地阻止了他，带着难堪的倔强，“……你不要看我。”

他抬起手，有些用力地擦拭着自己的脸颊，试图抹去所有软弱的证据。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在很早就踏上了职业棋士这条道路，他必须和每一个成年人一样，为自己的选择和情绪负责。他比谁都明白，人生总是充满了不得不面对的改变和失去，就像要面对佐为的离开一样。

可是……明白道理，不代表就能坦然接受。

他不喜欢。

他不知道为什么人生就一定要这样。

为什么人就不能单纯地只爱着那方十九路棋盘？

为什么就不能让最重要的人永远停留在彼此的生命里，不被任何外界因素打扰和改变？

塔矢亮久久没有出声，只是看着进藤光努力平复情绪的样子。

过了许久，当冬日的寒风吹过阳台，塔矢亮才开口：“我们不会改变的。”

“我也并不是要你……做出什么决定。”

“我还是想跟你，下一辈子的棋。”

这句话，其实从来没有真正从塔矢亮的嘴里说出来过，下一辈子棋什么的，都是进藤光心里会认定的事情，可是现在，这件事情被塔矢亮说了出来。

下一辈子的棋。

这简单的几个字，穿透了所有现实的阻碍和未来的变数，直接回到了他们最初，也是最本质的连接点，围棋，以及彼此。

进藤光擦拭眼泪的动作停了下来。

塔矢亮没有逼迫他回应，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其实无论进藤光需要多久来消化这句话，他都会等下去。

因为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下棋，慢慢理清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切。

他不知道这是冬日寒风带来的清醒，还是因为他终于想通了一些之前一直困扰着他的事情。

这就跟落子一样。

他明白了，棋其实已经落下了。

无论这手棋是出于冲动，还是被情绪驱使的“恶手”，既然已经落在了棋盘上，他要做的，永远不是沉溺在懊恼和后悔中，反复质问自己“为什么要下在这里”。

这样做，毫无用处。

他要做的，是接受这手棋已经存在的事实，然后，冷静地基于这手棋已经落下的局面，继续走下去。他有充足的时间，去思考后续的每一步，去引导棋局走向他想要的方向。

而他知道，进藤光不会离开这盘棋，只要棋盘还在，只要棋子还在落下，进藤光就一定会坐在他对面，与他一起将这盘棋下完。

想通这件事后，他心中所有焦躁的火焰都熄灭了，他不再需要为那个越界的吻而恐慌，不再需要为那份无法言说的感情而厌恶，也不再需要为进藤光的愤怒而感到无措。

他只需要，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等待，然后，在他们漫长的围棋岁月里，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去。

塔矢亮微微呼出一口气，白色的水汽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那份独属于塔矢名人的冷静，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进藤光在这个时间节点，忽然想起了藤崎明。

小明也是他的朋友，是他童年和少年时代重要的玩伴。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直到他遇见了围棋，遇见了佐为，人生轨迹彻底转向，那时小明为了能靠近他，甚至也努力学习了围棋，他们在中学的围棋社里一起下过棋，度过了一段算得上亲近的时光。

可最终，他们还是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小明选择了她应该走的那条路，升学、工作，渐渐淡出了他的生活。

小明临别前那欲言又止，带着淡淡哀伤的眼神，是直到很久以后，进藤光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的，原来，她曾经喜欢过自己。

那种喜欢，大概是年少时期就悄然萌生出来的好感吧。

可当时的他呢？他觉得围棋太有趣了，浩瀚无穷，变化万千，每一局都充满了挑战和惊喜。相比之下，他觉得爱情实在无趣，成天跟一个女孩子腻腻歪歪，你侬我侬有什么意思？

他无法理解，也不感兴趣。

所以，他不喜欢“爱情”这个概念，甚至有些排斥。

他从不觉得自己会爱上任何一个人。他早已将全部的热情、精力、乃至灵魂，都献祭给了那纵横十九道上的黑白世界，他天真地以为，周围的职业棋手都是这样，都是在这条道路上热爱到近乎偏执，心无旁骛的人。

可他忽略了，人都是会成长的。即便是最痴迷于棋道的棋士，也终究会面临人生的各种抉择。

当攀登到一定高度，当最初的狂热沉淀下来，当发现围棋本身无法回应所有人类与生俱来，对于温暖陪伴和情感共鸣的渴望时，那份空缺，自然会通过另一个人以及另一段关系来填补。

他们会有家庭，会有爱人，会有围棋之外的重要寄托。

进藤光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件事，对他自己而言，难道不也一样会发生吗？难道他真的能一辈子只守着棋盘，完全不需要其他形式的亲密关系和情感联结吗？

这些太过现实的问题，让他开始觉得很不舒服。

进藤光低着头，任由冷风吹拂他还有些湿润的眼角，心中一直在想着塔矢亮的话，也反复叩问着自己：他到底需要什么？

他思考了许久，突然发现自己需要的，其实很简单，也很自私。

他需要的，仅仅是塔矢亮的一个承诺。

一个承诺他会心无旁骛，永远将目光聚焦在棋盘对面，与自己下一辈子棋的承诺。

这件事，在以前的他看来，是天经地义，甚至可以说是理所应当的事，他们因棋相识，因棋相争，他们的整个世界都围绕着围棋构建，那么自然应该将全部的精力和热情都奉献给彼此，直到时间的尽头。

直到那个吻，直到意识到塔矢亮的感情。

进藤光才猛然惊醒，意识到这件事原来并非那么理所应当。

塔矢亮是一个独立的人，他的人生除了围棋和与自己的胜负之外，理应还有更广阔的空间和选择，而自己那份潜意识里要求对方将全部精力投注在对方身上的期待，是一个多么无理的请求。

如今，即便他察觉到了塔矢亮那份超越朋友界定的情愫，即便他心知自己无法做出对等的回应，他内心深处那份自私的渴望却并未消失。

他仍然希望塔矢亮能继续跟他下一辈子的棋。

他希望塔矢亮的目光能永远专注地落在棋盘和自己身上，希望他们之间那种独一无二的羁绊，不会被任何外界因素改变。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深深的羞愧，却又真实存在。

但是，他会拒绝塔矢亮提出的“下一辈子棋”的邀请吗？

不，他不会，也无法做到。

进藤光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去想象那样一天，在围棋的世界里，再也看不到塔矢亮坐在棋盘对面的身影，再也感受不到他专注而锐利的目光，再也无法与他进行那种能点燃灵魂的交锋。

是的，他太自私了。

他还是如同小时候那样，带着一股不管对方死活，蛮横要命的自私，他依然想要塔矢亮留下来，陪他一起在这方寸棋盘上彼此成就。

他抬起头，望向塔矢亮那双碧色的眼眸，犹豫着说道：“……三十岁。”

他停了一会，似乎需要更多的勇气，“等到三十岁之后……”

塔矢亮立刻就明白了进藤光指的是什么。

那天在公寓里，进藤光就是那样嘟囔着，要他好歹三十岁之前先不要考虑人生大事，先不要分走对围棋的注意力。

他没有等进藤光把后面的话说完，就打断了进藤光的欲言又止，“好。”

三十岁，对于塔矢亮而言并不算什么，他不觉得自己会离开围棋，也不觉得自己还会被别人夺走注意力。

他不愿意再为这一件事为难进藤。

所以，三十岁的约定，他会同意。

最起码在三十岁到来之前，他们彼此都心无旁骛，这也是塔矢亮一开始就想要的东西。

进藤光愣住了，他看着塔矢亮那张脸，原本想要说出口的后半句话，便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原本想说的是：如果到了三十岁，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他会努力去认真考虑关于塔矢亮的心情，关于他可能想要的回应，现在的他，心乱如麻，对未来充满不确定，还没有做好面对这种复杂情感的准备。

可是，塔矢亮并没有听到他想要说的话。

这段话没有说出口，让进藤光更好受了一点，或许，这样更好，不必要真的说出来。

他们还有时间，还有很多盘棋要下，还有很多路可以一起走。

至于未来会如何，三十岁之后又会怎样……就留给时间去解答吧。

现在，此刻，塔矢亮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愿意和他下一辈子的棋，这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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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