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亮光之十九路 第15章 电梯

他掏出手机，急匆匆拨打塔矢亮的号码，听筒里传来单调而冗长的忙音，无人接听。

焦虑感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棋院！

对！他可能还在棋院！

进藤光拔腿朝着棋院的方向狂奔，冷风灌进肺里，带来阵阵刺痛。可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棋院门口时，却发现大楼早已漆黑一片，颁赠仪式后的喧嚣早已散尽，只剩下空旷的街道和昏黄的路灯。

他逐渐变得迷茫起来，塔矢亮到底会去哪里？

回家了吗？对，他的公寓！

进藤光几乎没有犹豫，立刻转身冲向了最近的地铁站。

拥挤的车厢里，暖气混合着各种气味，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他紧紧抓着扶手，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黑暗隧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在这一路冰冷的奔波中，他的大脑其实一片混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找到塔矢亮后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质问？哀求？还是仅仅确认他还在？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如果现在什么都不做，如果任由今晚这种恐慌和距离感蔓延开来，他们之间那无比珍贵，坚不可摧又脆弱无比的羁绊，可能真的会出现无法弥补的裂痕。

大家都会走远的，和谷、伊角……所有人最终都会有自己的生活，就像佐为最终离开了一样。

他不要这样。

他不能再失去塔矢亮。

不能失去这个在他生命中最黑暗时刻用棋局将他拉回现实，一路追逐他，逼迫他，却也无比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他是自己最重要的朋友和对手。

地铁到站，他几乎是跌撞着冲了出去，一路跑向塔矢亮居住的公寓。

这间公寓，是他们两人合租的地方，承载了无数日夜的棋局。

但最近，因为新年假期和各自密集的赛程，进藤光暂时搬回了父母家，而塔矢亮更是远赴异国他乡征战。

这间熟悉的公寓，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亮起过温暖的灯火，没有响起过棋子落盘的声音了。

冰冷的夜风吹得他脸颊生疼，他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一股灼热的焦急在体内燃烧，驱使着他奔跑。

他站在熟悉的公寓门前，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剧烈的心跳和喘息，然后用力按下了门铃。

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响。

一次，两次，三次……

无人应答。

酒精带来的那点冲动和虚妄的勇气，在寒冷的夜晚和这死寂的沉默中，迅速消散殆尽。

钥匙……对，自己还有钥匙！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颤抖着手在口袋里翻找，钥匙串发出凌乱的碰撞声。

他笨拙又急切地将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咔哒。”

门开了。

房内一片漆黑，死寂无声。

预想中温暖的灯光、熟悉的身影，什么都没有。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长时间无人居住，那种沉闷尘埃的气息。

塔矢亮根本没有回来。

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他靠着冰冷的门，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到地板上。

他将发烫的的脸颊，贴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试图用那凉意来镇压内心翻涌的恐慌和灼痛，仿佛这样能汲取到自欺欺人的慰藉。

酒精带来的冲动和勇气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无助和那份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他心底害怕失去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塔矢亮……你到底在哪里？

进藤光在空旷冰冷的公寓里又呆坐了一会儿，寒意和寂静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刚才那股借着酒劲不管不顾冲来的冲动，此刻只剩下难堪和疲惫。他不想继续留在这个没有塔矢亮在的地方了。

公寓终究是公寓。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门口，轻轻带上了公寓门。电梯缓缓下行，狭小的轿厢像一座金属的囚笼，将他失魂落魄的影子困在其中。

他疲惫地靠在厢壁上，闭上眼，任由那些无解的问题再次席卷而来。

人生难道一定得经历这种翻天覆，让人措手不及的变化吗？

难道所有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最终都会因为各种“不得已”的原因，像佐为那样悄无声息消失，或者像是现在这样无可奈何的，与自己渐行渐远吗？

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愤怒猛地冲上心头。

他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电梯内壁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低声骂了一句：“混蛋！”

就在这时，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平稳地停在了底层。

梯门缓缓向两侧滑开，门外，站着一个他遍寻不到的身影。

塔矢亮似乎正准备上楼，微微抬着手，正要按下呼叫按钮。

他看着电梯里眼眶发红、拳头还抵在墙上的进藤光，明显愣住了。

“进藤？”

他声音里带着错愕和担忧，“你怎么……在这里？”

进藤光猛地抬起头，在看到塔矢亮的那一刻，强忍了整晚的酸楚和焦急几乎瞬间决堤，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红了起来。他死死盯着对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

“你，你到底去哪了？！”

塔矢亮被他这副模样惊到了，下意识地解释，语速比平时快了些：“我接到和谷的电话，本来也想去找你的，他说你已经气冲冲地走了……”

“我打你电话！”

进藤光打断他，声音拔高，带着控诉，“打了那么多遍！你为什么不接？！”

“手机没电了。”

塔矢亮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示意了一下手中毫无反应的手机，“所以想先回来充个电，再联系你。”

听到这个简单又无可指摘的理由，进藤光憋了一肚子火想发却又发现无从发起，那种无处着力的憋闷感让他更加难受。他猛地别开脸，闷声道：“……算了，我先回去了。”

说着，他就要离开。

“等等！”

塔矢亮迅速伸手拦住了他，侧身挤了进来，率先一步按到了他们公寓的楼层。

电梯门在他身前再次关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塔矢亮转过身，碧色的眼眸认真地看着明显在闹别扭的进藤光，眉头微蹙：“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进藤光梗着脖子，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不肯看他。

塔矢亮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试探着轻声问道：“是因为……我没有立刻答应你新年一起过的安排吗？”

“不是！”

进藤光立刻否认，声音却有些发虚。

“那到底是什么？”

塔矢亮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坚持，“进藤，告诉我。”

这家伙这些年唯有这点上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坚持己见，只要是塔矢亮想要得到的答案，无论如何，他都要追着得到。

进藤光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翻江倒海的不满和委屈，到底该如何宣之于口。

难道要他说，是因为害怕你未来会有女朋友、会有属于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会彻底淡出我的世界？难道要他说，我无法忍受我们之间可能出现的疏远和距离？

不。他不能这样说。

这些话太过荒谬，太过逾越，连他自己都无法理清，更不知该如何向塔矢亮解释。

找到塔矢亮本人，并不意味着就能解决这个横亘在他心头，关于未来的巨大矛盾。

但至少，在找到他之前，那种几乎要将他吞噬，害怕彻底失去这个人的巨大恐慌，此刻稍稍平息了一些。

深深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像潮水般淹没了刚才的愤怒和激动。

他垂下眼睫，声音低哑，“……算了。没什么。回去吧，睡一觉……大概就没事了。”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结束这场让他无所适从的对话，将一切混乱的情绪归咎于酒精和疲惫，掩埋起来。

塔矢亮站在他身边，沉默地看着他侧脸上难以掩饰的倦怠和低落。

他撒了谎。

他的手机并非真的没电，只是在忘年会上，听到进藤光那句热切的邀请，再想到自己心中那些不合时宜、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念头时，他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那双映照着期待的眼睛。

他选择了暂时的逃避，用官方辞令搪塞，然后转身融入人群。

可当和谷告诉他，进藤光气冲冲地独自离开时，一种强烈的懊悔和担忧瞬间笼罩了他。他慌忙地开始寻找那个金色的身影。

他去了进藤光的家，没有得到答案，又一路心急如焚地跑回他们合租的公寓楼下，跑得气喘吁吁。就在他真正下定决心，想要不顾一切打电话联系对方时，才发现手机竟在关键时刻耗尽电量自动关机了。

事情就是如此阴差阳错。

当他最终赶到公寓，看到电梯门打开。

电梯里露出进藤光那双通红又带着愤怒和委屈的眼睛时，他的心猛地被揪紧了。他在心中狠狠地责问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要用逃避和敷衍，让进藤露出这样的表情？

难道和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过新年，保持现状，不好吗？

对于他而言，能和进藤光像现在这样，在棋盘上激烈争锋，在棋盘外紧密相连，无需更多，也无需改变，就是最好的状态。

电梯缓缓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微妙而紧绷的寂静。

塔矢亮转过头，看向身旁依旧低着头的进藤光，用一种清晰而肯定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新年，我跟你一起过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一起去神社初诣。”

进藤光猛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啊？可、可是……你不是安排好了要回首尔吗？”

塔矢亮避开了他探究的目光，侧脸线条在电梯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他轻声道：“去首尔，总还有时间，没那么急。”

这句话像是一句承诺，又像是一种无声的让步和安抚。

它悄然驱散了进藤光心中那团关于“变动”和“失去”的巨大阴影，虽然未来的不确定性依然存在，但至少在此刻，塔矢亮选择留在了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抵达了他们所在的楼层。梯门缓缓打开，照亮了门外熟悉的走廊。

进藤光没有立刻动，他只是看着塔矢亮，眼眶似乎又红了一些。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和愤怒。

他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是带着点鼻音地“嗯”了一声。